前往西北秦州的队伍一共分成了三支。
一支是丞相及阮随安等丞相府众人,他们身体康健,由林晋野护送沿小道走,并由李牧野派兵来接。其中,赵大夫年岁已高,不愿再多加奔波,便被安置在京郊的一处庄子上。
一支是谢祎,他们出城出得较晚,又被禁军一路追着没能汇合,便单独想办法绕路回秦州。护送谢祎的不是别人,正是昔日的神策军首领沈修宁。
从宫中杀出来的神策军共一百六十人,他们听封兰越命令,现下悉数归谢祎指挥。
最后一只便是谢云颐、沈银珠和春芙等人。谢云颐没出过这么远的门,封兰越担心她经不住长途的快马加鞭,便要求分开来,留六个人给他,他亲自进行护送。
林晋野照顾了谢云颐几日,自然明白对方这话不假,应下来,保证一定平安送丞相到达秦州。
直到此刻,丞相谢玉才真的认定当年答应女儿请求先帝让镇大将军入赘的决定没有错。
临别前,他郑重拜谢对方,被封兰越一把扶起:“丞相不必如此,这是我该做的。”
“就算不是为了老夫全家的性命,为您找到了三殿下,老夫也该跪你。”如果削弱世家才能让皇权稳定,谢玉并非不愿意。但如今的新帝,却是削弱其他世家,让王家一家独打。
这天下虽是慕家的天下,却不是王家的天下。王家上下数千人,有何资格站在所有世家之上?
新帝的私心太重了。
况且,当日新帝驾崩,并未明确指定九殿下为新皇,九殿下如此大张旗鼓的变革,分明就是削弱所有可支持三殿下的势力。这是变相篡位!
天下怎能落到这样的人手里?
封兰越当然不可能让谢玉给他跪下,谢姑娘就在轿子的窗户处悄悄看呢。他用力把对方再度扶起,严肃道:“丞相,再这样耽搁时间,大家就都走不了了。”
“是呀父亲,再不走,他们就追来了。”谢云颐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马车上下来,她走到谢玉身边,攥了下对方袖子,“父亲,你快走吧,我们没事的。”
能有封将军亲自护着自己女儿,谢玉自然是放一百个心,可到底山高路远,此次分别不知多少日子以后才能相见。
谢玉望了望谢云颐,又望了望封兰越:“有劳将军了,老夫没齿难忘。”
谢玉一行人快马离去。
谢云颐等人收拾了东西,换了妆容,也收拾马车踏上去西北的征途。
他们一行共七个男人,三个女人。
封兰越的身份是陈留商人,前往吐蕃做生意,途经西北兴元府、秦州、甘州。谢云颐是他的妹妹,沈银珠、春芙和剩下官兵的则是家养的下人。
因知晓新帝定会在各处设防,封兰越便想办法和一家镖局搭上了关系。他以前是从武馆出来的,武馆中很多人都会去镖局,所以对镖局也很了解。
镖局要送东西去吐蕃,他们便顺路让镖局做人保,以此打消各路检查的嫌疑,又能相对缓慢地在后面坐轿前行。
“麻烦将军了。”谢云颐当然知道,若是没有她,封兰越的脚步一定会更加迅捷,说不定三日便可赶到秦州。
前段时间不是在忙着营救,就是在想办法。封兰越已经许久没有同对方坐在一个车厢里,好好地说过话。
“谢姑娘总是这样客气。”封兰越答她,没接着往下说,倒让谢云颐一时尬住了。
难道她不该说谢吗?
他们两人的关系……将军虽然在那时主动亲了她,但是也没有说爱她呀,作为相敬如宾的夫妻,说“谢”不是理所当然吗?
况且,将军还不是一直谢姑娘长,谢姑娘短,她也没说将军这样太过客气呀。
谢云颐不知道说什么,便不说。只偷偷望了眼封兰越,为对方续上一盏热茶。
封兰越自然也记得当日主动亲对方这事儿。他并非脑子拎不清,觉得对方可怜便亲了。而是他意识到,谢姑娘在他心里和别人不一样,他才亲的。
谢姑娘把自己所有的家当都塞给他,让他快走时,他仿佛又想起那个大雪的日子,看起来那么小,那么小一团的人,居然敢上前拦金吾卫,还敢当着那么多百姓的面为他鸣不平。
说来都有些痴傻了。
可偏偏就是这么做了。
封兰越在那会还问过她:“我又不会经商,你给我这么多铺子做什么?”
谢云颐答他:“不用你经商,这铺子有别人管,你只要坐着拿分红就行了。”
“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呢?”封兰越记得自己几乎每日都和对方在一起的。
“每个月领月钱的时候。”谢云颐笑着看他,“我的月钱很多的,我都会把他们存到你的账上,再时不时让春芙外出的时候,给你置办一些东西。”
“你就不怕我拿着这些东西真跑了?”封兰越盯着她。他若跑了,单相府留下的那些侍卫,能保护几时?
谢云颐听到这句话更是笑了:“跑了才好呀,将军,你若跑了,我这辈子便是没有白回来。”
“可到时候你就会死。”封兰越说这句话的时候很严肃,“你的父亲也会死,你的弟弟也会死。”
谢云颐不怕自己死,但她确实舍不得父亲和祎弟。可是像封兰越这样的人,她强留,难道就留得住吗?
“将军日后若有办法救我父亲和阿弟,谢云颐在九泉之下都是感激的。”谢云颐明白盛极必衰的道理,相府经此一难,她不指望谢家还能像从前那样辉煌,只希望父亲和阿弟还能留下一条性命。
“你呢?”封兰越问她。
谢云颐掐着手指头说:“原本也就只活到明年春日吧。早一年,晚一年关系都不大。”
虽然封兰越说过,一定会想办法延长她的性命。还告诉她有一个地方叫祈川。可是如今之状,她大概是去不了那儿了。
封兰越很少有不喜欢的东西,就像他一直淡然的表情。可他当时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非常不喜欢这样的回答。
“你不相信我。”封兰越说。
谢云颐被质问的有些发懵,反应过来,无奈地笑了笑:“将军,我有些困了。”
谢云颐不想再说下去了,躺在床上,自己拉上被子。
第二日,封兰越真的没走。
谢云颐顿了顿,便当自己没说过要对方走的话。
但其实,她从来不确定,封兰越对她到底是什么感情?
或者责任更重一些吧,又或者报恩,总之应当不是爱。
封兰越意识到谢云颐的特殊,可让他说“爱”这个字,似乎也是一件很难的东西。
“我的意思是,我们之间试着不这么客气。”还没法说爱,那总要说些别的。封兰越端起谢云颐倒的茶,“比如今后我不喊你谢姑娘,你也别总对我说谢谢。”
同样在喝茶的谢云颐差点把汤水撒在裙摆上。
“将军,打算喊我什么?”谢云颐歪头,正好对上封兰越的眼睛。
离开京城,封兰越的眼睛好像比以前更加明亮,不是那种被豢养的永远波澜不惊的神色,而是有了些趣味。仿仿佛一从绿叶中忽然出现了一只金黄的蝴蝶。
谢云颐很想去扑这只蝴蝶。
原以为封兰越是有答案才说的,没想到对方竟然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记得丞相是喊的云儿,有的宗亲喊的是颐姑娘,谢祎喊的是阿姐。
谢云颐扑哧一声乐出声来,什么呀,自己都不知道,还提出这样的想法。
“将军不必勉强自己。”谢云颐说,“谢姑娘也挺好的。”
“你说一个吧。”封兰越却执意要换。
谢云颐觉得云儿、颐儿这些喊法都太怪了,像长辈喊她。“娘子”这样的称呼放在日常,更是肉麻。
“我孩童时期读将军的故事,曾用化名写过评注,让春水巷的书贩子帮我刊印过数册售卖,那书贩子说我的评注本很受欢迎女子欢迎。”
这是一桩私事儿,连丞相和谢祎都不知道,是谢云颐拉着春芙偷偷干的。
封兰越自然也是第一次听说。
谢云颐:“我评注的是将军十七岁平北疆之事,故事中说将军竟然能次次发现敌人踪迹,简直天运之子,我在评注中说大家可以去看看将军入伍历练的地方,那里地形恶劣,和北疆是一样的,将军不是天运之子,而是将军很早就了解这种苦。”
十七岁,听起来并不是十分久远,想起来却仿佛隔了重重大山。
封兰越低下眉,攥紧手里渐凉的茶盏。
谢云颐:“那时候,我写评注的化名叫祝安,我想每一个读到我写的评注的人都能在阅览结束时祝将军平安。”
“所以,将军若是不知道喊我什么,不妨叫我祝安吧。”
“谢祝安。”谢云颐很喜欢自己取的这个名姓,以为对方也会接受,不想对方竟在落盏抬眸的瞬时摇了摇头。
“这个也不喜欢呀?”谢云颐瞬时有些无措,正想开口补充两个其他的,封兰越便道:“谢祝安,不如祝卿安。”
“卿卿,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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