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将这鹦鹉带回采澜殿中,餐餐供着,听它日日骂柳奚。
见她将鹦鹉收下了,少年咧了咧嘴,终于一笑:
“阿姊,这鹦鹉好养,又亲近人,不像兰氏的那匹马,娇贵得很。”
“莫跟我提她。”
明微微转过头,瞪他。
晃晃连忙赔笑:“好,好,阿姊说不提,那我便不再提。”
明微微心满意足,提溜着那鸟笼进殿了。
母妃没有留下,明晃晃倒留下来陪她用膳。餐桌上,时不时提起策论和楚玠的事。
“阿姊,你这几日,怎么没有去楚玠兄那里?”
明微微夹起了一块卤汁鸭肉,这道菜是阿采做的,皮脆肉嫩,一口咬下去,汁水外溢,飘香十足。
她不明所以,“我找他做什么?”
“问策论题呀,”明晃晃有些着急,“马上就要考试了,你平日里也不去尚学府,到时候准备怎么答题?”
“我天天都在看书呢。”
“你就是死脑筋,你看书,能有别人给你讲课学得快、记得牢么?”
少女低下头,戳了戳碗里的白米饭,“可我本来就不懂那些,只能临时抱佛脚。”去尚学府她定是不乐意的,如今,她不想再见柳奚任何一面。
还有那个兰白萱。
她满脑子都是二人在尚学府暗送秋波,以及他匆匆赶来采澜宫、为了兰氏向自己兴师问罪的画面。
“所以说,你问我,问楚玠兄呀。阿姊,楚玠兄他不比那个柳奚差的,”明晃晃眨了眨眼,“过两日,我们准备在南湖小榭那边复习策论,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明微微轻瞥了他一眼。
而后,攥了攥筷子,“也行。”
坐在对面的少年缓缓一笑。
用完膳后,他又辅导了明微微一些策论功课。直到日薄西山,他才终于离去。
明微微让阿采去送他。
走到门口时,晃晃又探了探手,拍拍那鹦鹉的脑袋。
——“柳奚王.八蛋!柳奚王.八蛋!”
他这才满意,在宫人的簇拥下踏出正殿门槛。
却在刚转出采澜宫的那一瞬间,少年停下脚步。
“殿下。”
身后侍人亦是顿足,看向他。
明澈一双眸子微微凝起,目光又往宫内一瞟,看的正是那马圈的方向。
“今日阿姊这里,发生了何事?”
下人纷纷朝少年望去。
绯衣,玉带,小金冠。
他站在朱红色的宫墙下,夺目而耀眼。
让人忍不住直视他。
“回七殿下……”
有知情者上前,又将下午这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那人越往下说,七皇子的目色愈发阴沉。
“知爻。”
知爻是明澈的心腹,是他在这群宫人里,唯一能信的过的人。
“殿下,何事?”
一名青衣侍卫走上前。
少年回想着方才那宫人所说的话,只觉得心里头窝着一团火,直将他整个人烧热、烧化。
他用力地握了握拳。
“去查。”明澈朝身后吩咐道。
今日之事,让人好好查查。
“查清楚,那匹马是怎么死的,还有,”他一顿,又补充,“那名新来的吴医正,也给本王查干净了。”
“那贵妃娘娘与五公主那边……”
少年声音冰冷:“勿要声张,莫让她们知道了。”
知爻立马会意,点头:“是。”言罢,又追问道:“若是查出来是何人所做,属下该如何?”
“杀。”
这一个人,他说得干净利落、毫不留情。
丝毫没有往日莽撞懵懂的影。
一辆马车停在宫门前,马车夫跳下来,对宫墙下的少年恭敬一拜。
“七殿下,该回宫了。”
明澈抿着唇,默不作声地走到马车前,将车帘子轻轻掀了开。
握在车帘上的手又是一紧。
他又忆起了小时候。
阿姊活泼、聪慧、伶俐,看起来调皮捣蛋,但心却是软的。
有宫人顶撞她,她也只是嘻嘻哈哈一笑,不放在心上。
丝毫没有公主的架子。
直到有一日,有名太监授了明皎皎的意,在暗处偷偷嘲讽他。
说他是没有娘的小孩,是野.种,是小破烂。
这话传到了阿姊耳朵里,她直接让人把那太监绑来、吊在树上。
众目睽睽之下,他被长鞭打得皮开肉绽、臭血直流。
正值夏日,阳光十分毒辣,小姑娘站在日影之下,眼睛却是不眨一下。
她穿着娇小可爱的粉裙,两眼睥睨着跪倒了一排的宫人。
“若再让本宫听到有人说七殿下坏话,”她伸出手指,指向挂在树上的、奄奄一息的太监。
娇唇轻启,一字一顿:
“当如此人。”
自那天起,所有宫女太监,都对他毕恭毕敬。
……
往事一幕幕冲上脑海,少年缓缓阖眼。
“阿姊良善,但也绝非软弱可欺之辈。”
立于马车之外的知爻显然听到了自家主子的话,一顿。
须臾,趁着马车还未开走,又压低了声音问他:
“七殿下,若是查出那人……是兰氏呢?”
“兰氏?”
他放下车帘,将日光彻底隔绝住。一片昏黑的影中,他睁开眼,一声冷嗤,“那就有意思了。”
他有一千种手段,将那女人折磨致死。
--
待到快要入夜,明微微才发现殿中有名宫女不见了。
素日里,一直都是阿采陪侍着自己。除此之外,最得明微微心意的便是长安、长宁两姐妹。她们都乖巧懂事、十分能干。
对她也是一向尽心尽力的。
“长宁呢?”
随意一问,阿采转过头去,“似乎今天下午就没怎么见着她。”
长宁是服侍公主入睡的丫头。
人不见了,阿采便让人去找长安。谁料,后者也一脸迷茫,不知道妹妹现在在何处。
“会不会是跑出去偷玩了……”
长安偷偷看了公主一眼,有些不安。
她这个妹妹,是个哑巴。
长宁的玩心比较重,忙完采澜宫里的差事后,总喜欢跑到其他地方去玩耍。公主为人和善,几乎不怎么管下人们的私事,可如今弯月已上梢头,按理说,长宁此时也应该回来了啊……
长安面上又浮现出几分担忧之色。
还不等公主说话呢,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所有人闻声望去,只见一名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公主,公主!”他喘着气儿,几乎要扑倒在明微微脚边,“大事不好了,长宁姑娘她、她……”
“长宁怎么了?”
长安的心猛地一提,声音变得有几分尖利。
“她在兰姑娘那儿,快要被打死了!”
长安面色一白,险些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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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微微连忙带人赶去兰氏那里。
一路上,那太监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磕磕绊绊的,总算让她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原来是长宁今天下午不知跑到什么地方,无意间偷听了兰氏贴身婢女与另外一个太监的悄悄话。被发现后,对方恼羞成怒,觉得长宁来头不对,直接把她给拖了回去。
长宁又是个哑巴,面对他人的审问,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个所以然。兰氏婢女便认为长宁故意有隐瞒,让人鞭打之、审问之。
打到一半儿,直到其他宫的宫人送东西进屋,这才认出这是公主府的小宫女来。
明微微赶到时,长宁几乎快咽了气。
下人们跪了一排,兰氏也站在人群之尾瑟瑟发抖,一双眼惶恐不安地望向方闯进屋的五公主。
“公主,臣女不知这是您身边的人……”
兰白萱的声音娇滴滴的,身形也是柔柔弱弱,仿佛只要她说一句话,就能把对方击倒下。
站在殿门前明微微轻瞟了她一眼。
“长宁呢?”
她的身后,还跟着形色焦急的长安。
兰白萱柔柔一指,“在偏殿,已经唤太医来了。”
不等明微微开口,身侧一道疾风,长安已迫不及待地扑了进去。
一声惨叫。
兰白萱的面色也白了一白,看着身前的少女,忐忑道:“公主,太医说了……能活。”
能活?
明微微冷睨她一眼,也抬脚迈入偏殿。
一只手掀开门帘,殿内已站了两三名宫人,太医也在床边,紧张地为长宁包扎着伤口。
水盆里的清水,都被鲜血染得触目惊心。
长安趴在床边,整个身子匍匐着,身形暗暗发抖。
她终是不忍心上前,只停了片刻,又垂手将门帘放下来。
与阿采一同退到回门外。
阿采唯恐她经受不住眼前之景,赶忙扶了自家主子一把。小公主挥挥手,转过头,兰氏正带着人站在院子正中,纷纷朝偏殿这边望来。
眼中有紧张,有忐忑,还有些许惊惧之色。
他们要打死的,可是当朝五公主的贴身宫女啊!
明微微走出偏殿,莲步微迈,声音冷淡。
一双眼,直直望向那为首的蓝衣女子。
“兰氏,你究竟还是不把本宫放在眼里?”
一声冷笑,兰白萱慌慌张低下头:
“臣女不敢。”
马驹之死,她是玩阴的。只想着借此挑拨离间一下明微微与柳奚之间的感情,好让柳奚对其失望,让他全心全意地爱上自己。
但这一次却不一样。
她根本不知道,桃晴打的这人,是明微微的婢女!
今天从采澜宫里回来,兰白萱就窝了一肚子的火。见桃晴将那哑巴带过来后,便欲拿其出气,叫人狠狠地鞭打她,好解一解这满肚子的怨气。
若是提早知道那哑巴是明微微宫里的宫女,再借给她十个胆子,她也是不敢与明微微正面交锋的!
她有些不敢望向身前的少女。
不知道为何,兰白萱感觉对方如今竟带了几分狠厉之气,那目光也是逼仄,像是一把尖利的刀,直直朝自己这边捅来。
她没有见到过这样的明微微。
在兰氏的印象里,明微微就是不谙世事的小公主,自幼便娇生惯养、在宫里头长大,被皇帝和楚贵妃呵护得好好的。蜜糖罐子里长大的姑娘又哪有那么多心机?最多也就是叉叉腰、跺跺脚、哭哭鼻子,虽然是一身娇气,对人却没有坏心思,也不曾有什么狠厉的手段。
但如今,对方这眼神,却莫名其妙地让兰氏感到胆寒。
她就站在那里,身后是自幼拥护她、爱戴她、把她捧在手心里的宫人,有日光洒落在微微的面上,她抬眼。
眼神却是不眨一下。
“谁打的。”
兰氏上前,“公主放心,长宁姑娘,臣女会将她安然无恙地送回您府中。”
“本宫问,是谁动手的。”
她不管兰氏的示好,站在那儿,美目之中寒霜凌冽。
让人无端抖了抖。
半晌,一名鹅黄衫子小宫女硬着头皮走上前,“是奴婢。”
“你叫什么名儿?”好眼熟,应该是经常跟在兰氏身边的贴身婢女。
“桃晴。”
迎上那一道目光,黄衫子的身形又是一抖,连带着眸光也不由得一颤。
下一刻,她“扑通”一声跪倒在了明微微身前。
“公主、公主,奴婢真的不知长宁姑娘是您身边的人啊!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公主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奴婢这一次吧……”
满脸惊惧,眼看着她就要落下泪来。
阿采见状,在心里头冷笑。
这一主一仆,倒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平日里就喜欢装这般可怜兮兮的样子。
心里头如此想着,她走上前,一下子捏住桃晴的下颌。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桃晴连忙砰砰磕头:“阿采姐姐,桃晴错了,求求您,替奴婢向公主殿下求求情,奴婢再也不敢了。”
明微微斜斜瞟了她一眼,“哪只手打的人?”
桃晴一怔:“……右、右手。”
阿采又将那人的右手举起来。
隐隐约约的,兰氏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公主,您——”
不等兰白萱的话说出口,宫门突然又被人从外推开。众人回头,只见那一身雪衣玉冠翩然下马,匆匆地走了进来。
明微微一愣:“柳奚?”
对方直视着她,眼底似乎带了些微薄的愠意。下一刻,他低压着声音:
“明微微,你到底想做什么?!”
少女蹙眉,“你怎么来了?”
他怎么来了?他在路上听闻五公主又去兰氏那里惹事了!
“这件事与你无关,你回去。”
明微微不看他。
柳奚只身站在不远处,似乎有些无奈,“你想做什么?”
又是这种兴师问罪的模样。
明微微在心中冷笑,一股怒意又窜上心头,让她冷声道:“本宫要剁她的手。”
正说着,遥遥一指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桃晴,“她打了本宫的人,本宫自然要替长宁讨回来。”
说这话时,她的语调分外平静,让男子一讶,“她做了何事,让你这般罚她?”
明微微转过头,“本宫要罚她,还要同你这个小小的太傅之子汇报?”
柳奚猛地一皱眉。
不等他开口,兰氏就已经扑上前来:
“公主!公主,求求您放过桃晴罢。就算是看着臣女…还有柳大人的面子上。或是您若是实在气不过,就罚臣女罢。臣女不忍看到桃晴受此罚……”
哟,苦肉计。
“好啊,”明微微眯了眯眼,不假思索,“阿采,取刀来。”
“明微微!”柳奚沉声,“别闹了。”
他似乎生气了,“你到底要怎样,才可以放过她们?”
“你要本宫放过她们?”明微微觉得有些好笑,“可以,但你要求我。”
“如何求你?”
他居然答应了。
少女的手抖了抖,盯着他瞑黑的眸,“柳太傅想如何求我?”
男子薄唇紧抿。
他长长吸了一口气,似乎在思量什么,须臾,终于下定了决心,将她的手腕一抓。
“公主!”
“太傅——”
“嘭”地一声,房门被人重重关上。
她的身子被人抵在墙上。
屋内未开灯,那人又离自己极近。一片昏黑的夜色中,她看见对方眼底情绪的汹涌。
他低.喘着气,温热的鼻息与清冽的香气一同传来,扑在明微微的面上。
让她突然慌乱,伸出手想要推开他,声音颤抖:“柳奚,你要做什么?”
手腕一下子被人粗.暴地按住。
他的呼吸就这般猝不及防地落下来。
她看见了他眸色的翕动,和睫羽的颤抖。
他哑声:
“公主一直想要的,不就是臣的身.子,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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