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二中门口的街对面有一条又长又窄的小巷,结巴背着书包走过时常被人堵在那儿,那附近就是一条繁华的大街,但不知道为什么,从来没人管。
他被人卡着脖子拖进巷子里,像是习惯了,人不惊慌,只是低着头。
卡他脖子的小混混给他猛地推到墙上,旁边立刻有人上来给他脸上补了一巴掌,把他的脸打得偏到一边。结巴长得白净,被打的部分立刻泛起红,他很没骨气的痛哼了一声,然后低眉顺眼地瑟缩着不看他们,从裤口袋里翻出二百块钱。
那几个人立刻从他手里抢过来,领头的问:“就两张?我们一共五个人,怎么分?”
结巴只好又摸出几张,没有数,直接递给他们。
他们笑嘻嘻接过来,问:“还有没有了?”
结巴摇头,那几个小子不信,一起扑上来,直接去摸他的裤兜和书包,把里面的书一股脑全倒出来。结巴这才叫起来:“没没没了……真……真没……没了……”
那帮坏小子并没有停下来,有人隔着裤子口袋的布对他又掐又捏,开着雄性之间最下流庸俗的玩笑。“原来你是个男的啊?长得跟豆芽菜似的,我还以为是个娘们儿呢。”
结巴缩着屁股往后躲,脸和眼眶都红了,急得满头汗:“别……别……”
一边翻书包的小混混从他的包里翻出一台Nintendo Switch,拿起来朝众人挥了挥。
他们满意了,被游戏机吸引了注意力。
唯一留在他身边的那个男孩扒下了他的裤子,然后哈哈哈开始笑,剩下那几个好不容易被转移注意力的又扭头回来,听见他说:“这么小,是残疾吧?”
结巴哭着往上提裤子,他们不准,那孩子钳着他的手腕,叫其他伙伴欣赏自己的杰作。有人蹲下来,拾了一颗小石子朝他那里瞄准,没打中,打到了钳制他的伙伴身上。那小子怪叫一声:“你他妈往哪儿打呢?”
其余人不知为什么被他点燃了热情,纷纷从地上挑拣起石头,要进行比赛。
结巴拿手捂着自己下半身,缩头缩脚躲藏,努力地伸直了舌头说:“我……我下下下星期,还还还给……你们……钱……”
这帮混蛋却不停手,笑嘻嘻地继续恶劣的游戏。
忽然,巷子口突然传来一声“喂!”声音懒懒散散的,很不耐烦的样子。
众人朝声源望去,那儿站着是个跟他们差不多大的男孩儿,个子高一点儿,刘海长长的遮盖住眼睛。
这边的坏小子挑衅地应了一声:“别管闲事啊非主流!”
那孩子可能是被“非主流”点着了,骂了声:“嘿,我操了。”
他往这边走过来,一副要茬架的架势。
结巴趁机提上裤子往外跑,书包也没来得及装,这个时候没人再管他。他跑到一半,被“非主流”一伸手拦住,皱着眉问:“你他妈跑什么跑?我替你打架,你跑得倒欢。”
结巴咽了口口水,又被拉回战斗圈,两边的表情都很嚣张。“非主流”一手拽着结巴,另一手举着块砖头,没打招呼,朝对面为首的人的脑袋挥过去,直接鲜血横流。旁边的人反应过来,一脚踹还回来,“非主流”又踹回去,两帮人彻底打起来,结巴也挨了几下,一会儿,那边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别打了!明哥晕倒了!”
“非主流”听见这话,蹿起来往巷口跑,结巴也跟着他,对身后的事故置若罔闻。
他们一直跑到另一条街巷,喘着粗气扶墙停下来。“非主流”斜眼看见跟在后面的结巴,骂他:“你他妈跟着我干嘛?”
结巴喘着气说不出话。
“非主流”又骂了他一句:“滚!”
结巴没理他,还是跟在他屁股后头,他们不再跑,只是脚步很快地走路。好一会儿,结巴喘匀了气,问:“你是不是……杀……杀杀杀人了?”
“非主流”的脑门上还有汗,嘴唇发白,大概是也有些害怕,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结巴说:“我给你钱,你你你你保护……我,行不……行?”
“非主流”没说话,继续往前走,结巴一直坠在他屁股后头,活了十几年,难得机灵一回,就这么一直跟着。
“你他妈别跟着我!我要是杀人了也得把你供出来,到时候你替我死!”他眼神发狠,瞪得结巴发毛,果然停住脚步不敢再跟了。
“非主流”继续往前走,过了一会儿发现他又跟上来,蹲下来拿石头丢他。结巴只抱着头躲。
“窝囊!”
2.
结巴又跟了一会儿,挨了几回骂,就自己打车回家了。
家里没人,他在小区门口的店里吃了一碗热干面,书包空空的,作业本练习册都落在那条巷子了,回去也没办法写作业,他也不想写,也不想看书,躺在床上玩了一会儿手机,就那么睡了。
到半夜,他爸回来,喝了酒,踉踉跄跄,怀里揽着个很妖娆的女人,身上不知道什么部件总是磕碰到周围的家具,不断发出乒乒乓乓的响声。
“江美兰!江美兰!”他爸喊朝楼上喊了两声,屋里空荡荡只有他的回音。
结巴已经醒了,踮着脚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他不敢出来。
一会儿,他爸又开始喊:“儿子!儿子!”
他还是不敢应声,他爸见没人回答,抄起茶几上的烟灰缸摔到对面的电视机上,在黑夜里发出嘭得一声巨响,电视机屏幕裂了,玻璃烟灰缸碎了。他爸直接喊他的名字:“祝航!”
结巴贴着门打了个激灵,呼吸急促起来,吞咽了一口口水,目光在屋里梭巡,踮着脚,把书桌前沉重的实木椅子搬过来,椅子腿一根一根轻轻挨在地上,抵到门后。
但外面已经没有声音,那个送他爸回来地女人好像安抚了几句什么,声音很低,听不清楚。
结巴悄悄退回到床边,钻进被窝里,看了一眼手机,上面显示现在已经凌晨一点。他点开屏幕上的日记软件,输入密码,开始记录。
连续几天阴天。
结巴早晨出门的时候没看见他爸,也没看见其他人,他观察了一圈,才拉开客厅电视柜下的抽屉,从里面抽了二十几张红色钞票塞进口袋里。
到学校时老师已经来了,坐在讲台上,说:“都别打瞌睡了,该收作业收作业,该念书念书,我都听不见你们的读书声。”
老师人很好,只是对结巴不太关注,他在班里像个透明人,挤在边缘,尽量不给人添麻烦。前排的组长把手伸过来,问了一声:“作业。”结巴摇摇头,对方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在本子上记录下来。
上午的课上到一半,班级外面突然传来声响,班主任的头伸进来,喊他:“祝航,你出来一下。”
结巴的喉头在他的细小的脖子上滑动了一下,白着脸站起来,迈小步走到门口。班主任说:“你跟我来。”
他就跟着走,班主任边走,边回头看了他一眼,像是不认识他似的,打量着。祝航额上冒汗,不自觉低下头,什么也不敢问。
到办公室,果然看见里面站着昨天被打破脑袋的那个混混,头上绑着白绷带,旁边还站着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人,大概是他家长,一看见结巴,就推了“白绷带”一把,问:“是不是他?”
白绷带嗯了一声:“就是他。”
祝航见他还活着,松了口气。但对方气势汹汹的样子还是很吓人,他紧紧捏着自己的裤缝,跟在老师身后挪过去。
那家长立刻上前抄着厚重的大巴掌搡了他一把:“就是你打我儿子?”
老师拽了祝航一下,把他护到身侧,皱眉看那家长:“你干嘛呢?这是学校。”
校长坐在办公桌后头,眼睛盯着结巴看了看,又盯着“白绷带”看了看,在两人之间打了个来回,问结巴:“祝航,你打他了?”
祝航低着头轻轻摇了摇。
老师的手放到他肩膀上:“说话。”
祝航只好轻声说:“没……没有。”
“白绷带”的爸说:“我们还能冤枉你?你最好给我说实话。”
结巴又往后缩了缩脖子,老师说:“这位先生,请你冷静一点。”
“白绷带”咬定了祝航:“就是他!”
老师问:“祝航,你认识他吗?”
祝航点点头,又摇摇头。
老师有些生气:“认识就认识,不认识就不认识,你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到底认识还是不认识?”
祝航抬头小心看了“白绷带”一眼,又低下头:“我……见……见过他,他问我要……要,要钱。”
老师回过头来看向“白绷带”:“你怎么解释?”
“我没有!”白绷带大声嚷嚷起来,“你有什么证据?”
老师又看向祝航,祝航低着头摇了摇,那□□他的时候都是要现金。
过了一会儿,办公室门口又进来另一个学生——是“非主流”。
他一进来,“白绷带”的脸色就变了一下。“非主流”打了声报告,看见“白绷带”,脸上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又看见结巴,没说话。
校长问:“许一帆,你认不认识他?”
“非主流”摇了摇头:“不认识。”
结巴悄悄看了“非主流”一眼,刚知道他是他们学校的。
“白绷带”又说:“就是他打我,他拿砖头敲我的,我还留着那砖头呢,那上面有他的指纹!”
许一帆的脸刷得吓白了,校长看见,问:“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许一帆就把昨天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白绷带”的家长理直气壮地嚎叫:“叫你们家长来!这人能白打吗?”
结巴吓得抖了一下,从裤兜里摸出早上装的钞票,问:“我给……给……钱,能……能不能不……不叫,家……啊长?” 红色的钞票被他揉得皱巴巴的,捧到众人面前。
3.
来学校的是祝航的妈,也就是他爸昨天半夜喊的那个江美兰。
江美兰上穿粉红泡泡袖蕾丝衬衣,下套黑色紧身皮裤,手腕脖子上还丁零当啷拴着各种镶金嵌玉的链条,身后跟着个穿花衬衣的年轻男人,俩人一胖一瘦一矮一高,仿佛刚从马戏团下班。
办公室里的人都看过来,祝航只看了一眼就重新低下头。江美兰的声音很尖利,一进来就摆开架势:“航航,谁欺负你了?你跟你妈说!”
祝航没说话,“白绷带”给她叫得浑身一哆嗦,“白绷带”他爸说:“谁欺负他?是他欺负别人,他跟他同学合起伙儿来欺负我儿子!拿砖头!脑袋都打破了!”
江美兰啧啧两声,看看“白绷带”又看看祝航,说:“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看看你儿,再看看我儿,不管是从面相还是从体型,哪个欺负哪个?”她推了祝航一把,“祝航,打他!”
祝航缩着手不敢,往后躲。她就扇了他后背一下,嘴里骂:“就这点出息!”
“白绷带”的爸喊:“他还有他同学呢!”
话音刚落,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大踏步走进来,眼睛在人群里寻找一圈,最后落在“非主流”身上,走过去揪住他,抬手就是一巴掌,把他整个人打得往前踉跄着走了两步,差点跪倒在地上。
“你干什么的!”老师们叫起来,“这是学校!”
施暴者立刻恭顺了,脸上挤出个讨好地笑:“我是许一帆他爸,给老师添麻烦了。”
“哪能这么打孩子的?再说你们要打回家打,在学校耍什么威风?”
“白绷带”的爸开口了:“你看看你儿子给我儿子打的,都开瓢了!”
许一帆他爸又掌掴了许一帆的背一下,说:“看你干的好事!道歉!”
“非主流”脸上的表情很淡漠,只是跟着他爸的话鞠了一躬。
江美兰在旁边说:“不忙鞠躬。”她横着眼睛看“白绷带”的爸爸,“这个事情我们都还没搞清楚,鞠啥子躬?”
“白绷带”他爸听出这女人是外地口音,加上许一帆他爸又缩头乌龟一样,胆子就抖起来,大声嚷嚷:“怎么不清楚?你们两家儿子合起伙来把我儿子开瓢了,有什么不清楚的?”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儿子老老实实待在学校上课会叫人打?”她扭头问祝航,“他是不是你们学校的?”
祝航摇摇头:“他是体……体校的。”
“体校的?”江美兰音调上扬,“体校的千里迢迢跑到这边初中挨打我也是第一次见识哦。”
“你们打人还有理了?”
“说不定还真有。”江美兰笑起来,她嘴唇上红艳艳的口红晕开,“大兄弟,我跟你交代一句实话,我儿子我是再了解不过的,借他个胆子也不敢动手打人,你儿子到底咋子被打破脑袋,他自己心里清楚,你别说告到学校,就算告到公安局,我们也不怕你。”
她这么一说,旁边的校领导坐不住了:“那个……祝航妈妈啊……”
“老师你先莫慌……”她抬起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祝航你说,咋子回事?”
祝航没办法,只好磕磕巴巴又说了一遍:“许一帆……就,就打了他一下,但是他……他们也打我……我我们了。”
许一帆的爸抬手又是一巴掌,给他儿子扇到地上:“就你爱多管闲事?”
许一帆一声不吭,撑着地爬起来,校服上沾满了灰。
江美兰说:“许爸爸,你教训孩子我不管,但是你这话我不爱听,啥子叫多管闲事?这明明是见义勇为!”她扭头看向“白绷带”,“狗日的!”
“白绷带”他爸站不住了:“你怎么骂人呢?是不是你们打的人?还讲不讲理?”
“我就骂你了,妈卖批!”她又骂了一句,“**!龟儿子你从我儿子手里抢了多少钱?!”
“白绷带”梗着脖子没说话。他爸:“咱们去公安局!我们这是重伤!”
“你去!你不去老子今天打到你切!”她说着真要动手,旁边一直没开腔的花衬衣赶紧拦住她,“兰姐,别冲动别冲动……”
场面一时混乱,校长没办法,用书脊梆梆梆敲着桌子才拉开:“我执教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碰见你们这样的家长聚在一堆……”
最后江美兰拿了一万块现金甩到“白绷带”他爸脸上,逼着他签字画押写了谅解书。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许一帆他爸还是点头哈腰的,江美兰拽住许一帆的手,说:“以后两个娃儿就是过命的交情了。”她又问,“娃儿你好大?”
许一帆十几载人生无力承受这样的场景,被他爸又打一下:“阿姨问你话呢!”
江美兰:“没的事没的事,一般人见我都紧张。”
许一帆像被祝航传染了似的:“十……十五。”
“几月生?”
“十一月。”
“阳历?”得到肯定后,她又说,“那你比我们航航还小三个月。”她又抓住祝航的胳膊,“你以后要跟好弟弟,你们两个互相照顾知道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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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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