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好冷……
彻骨寒意渗透肌肤,漫过全身,如浪般冲击着明芳的四肢百骸,又在顷刻间封住她的口鼻,意识瞬间被汹涌而来的水淹没,只剩一片空白。渐渐的,明芳开始感觉不到一点空气,无论她如何挣扎,四周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紧紧勒住她的喉咙,拉着她堕向那深不可测的湖底。
除了窒息,还是窒息。
她自小不识水性,不会凫水,被人恶意推入这深湖中,注定会以悲剧收场。可明芳不想死,就算是真的要死,也不是这般轻易草率。她拼命挣扎,硬生生憋住一口气,双臂不停摆动想要往上游。
只要露出水面,就有一线生机。
水波动荡,寒气逼人,冻得人心里直打颤,很快溅起的水花越来越少。这湖水穿心刺骨,明芳身体挨受不住,不一会儿便卸了力,再也挣扎不起来了。人随水流而去,明芳不断的往下沉着,一点一点、被湖水吞噬了最后一抹身影。
很快,水面恢复了平静。
水下光线昏暗,明芳视线愈发模糊,只觉得自己就快要死了。仿佛被困在一个无法逃脱的地狱,而她是被遗弃的孤魂野鬼,地底深处,只有无尽的绝望和痛苦。终于,她不再挣扎了,顺着水流动的方向,缓缓下沉着,她就像路边那块无足轻重的石子,随时可弃,也随处可拿,无人在意她的生死,纵使在这茫茫水中亦不起一丝波澜。
“救命……救命啊——”
春寒水深,岸边早已尖叫不起,一个年幼的小待女正惊恐地喊着人,模样慌乱,此人正是明芳身边的小婢女流书。
小姑娘年纪不大,十二三岁的样子,淡粉色衣裙被风绞成了花,乍然间见湖面上没了动静,只隐约留有一片衣角,吓得登时跪坐在地上,无措地冲着周遭大声哭了起来:“小姐……快来人啊救命——”
她哭哭啼啼,嘴里的话还没喊完,眼前陡然闪过一道黑影,犹如离弦之箭般,迅速冲向湖面,没有一丝停顿朝着湖水一跃而下,水花蹦起,瞬间淹没了他的踪迹。
流书大惊,像是被吓到了,盯着那飞溅的水花半响没有声音。
…
明芳不断下沉着。
当最后一抹意识也快消失殆尽那刻,一道破水之声猛然响起,传入明芳耳中。
有人来了,是来救她的吗?恍惚中,明芳模糊的视线中闯入一道身影,犹如天降神兵。浑浊不堪的湖水里弥漫着淡淡腥味,明芳看不清楚他的模样,只觉得是幻觉,是临死前的一场美梦,怎就恰好在她快死的时候,有那么一个人来救她……直到一只结实健壮的胳膊紧紧地揽住了她的腰,明芳这才如梦初醒,隐隐找回几分真实感。
——当真有人来救她了。
墨发如藻,在水中飘扬飞荡,明芳还没来得及仔细看他一眼,便被他一把揽入坚硬的怀中。求生的意识让明芳摒弃了所有,也忘记了所有,她下意识抱住他的腰,两只手牢牢抓住,像极了害怕被抛弃。在贴紧那人滚烫而有力的胸膛那一刻,明芳心中的慌乱与无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久违的安心。
恍如苍海孤舟,随风流浪,无处可去,于偶然间寻到彼岸,从此天高海阔,无拘无束。
明芳陷得太深,一直处在窒息的状态下,随着他的力道往上潜了一会便觉得头晕目眩,她整个人难受极了,十分痛苦。就在她快要坚持不下去时,有一只手轻轻地捧住了她的脸,明芳昏昏沉沉睁开眼,却什么也瞧不清楚,无数水花气泡翻腾,下一刻,冰冷微凉的触感从唇边传来,明芳心里一片茫然,他的唇却骤然覆下,不带一丝迟疑,及其霸道地撬开了明芳的嘴唇。
生疏的感知,温热的唇舌相互触碰,令明芳浑身像触电一般,她慌乱的想要推开,可堵在她面前的胸膛却像是世间最坚硬的璧垒,无论她如何挣扎都无法撼动,坚如磐石,反倒还呛了好几口水。那人却将她抱得更紧了,双唇被他牢牢封住,一口一口的,给明芳渡气。到了后面明芳意识越发薄弱,便渐渐放弃了抵抗,只是手还攥着对方的衣领不肯放,像是固执的想要知道他是谁……
波纹晃动,水下一片旖旎。
…
“小姐!六小姐!!”
岸边呼声不断,已然围了不少家仆。流书见湖底过去这么久了都没有一点动静,心中焦急不已,正想唤几个家仆下水探探情况,就在此时,湖水中央倏然有了动静。
不一会,水面上冒出了身影。
流书见状喜极而泣,眼泪都顾不得擦了,连忙招呼大伙过去搭把手,她兴奋地走上前,便见一个衣着普通的男子抱着她家小姐缓缓而来,想来刚才晃过的那道黑影便是他。只是此人,流书在府上这么久也是头一次见,面生的很,看着眉清目秀,又不是后院的小厮,难不成是谁处新收的奴仆?在晋国,不少世家公子小姐身边喜欢豢养奴隶。
那人步伐稳重,很快便上了岸。流书细细地打量着他,眼底尽是疑惑,只见他身形高大,抱着明芳不放,半跪在地,微微喘着粗气,渗透浸润的衣物紧贴于身,全身尽显狼狈,他却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伸手探了探明芳鼻间,继而抬头:“你呆愣什么?不去唤郎中来吗?”
这话是对流书说的。流书啊的一声,顿时反应过来,立即招呼人来。她找来一件斗篷,小心翼翼地将明芳全身上下都包裹住,底下人已经去抬轿子了,很快就会回来。流书回想起什么,带着几分警惕望向眼前的陌生男子:“你又是谁?从哪里来的?是这府上的人吗?我怎从未见过你?”
即使气度不凡,但就他身上这套衣物,流书也瞧得出其身份地位一般。这明府上下,虽有几百号丫鬟奴隶,可多多少少她都打过几次照面。而这人,看着便不像是府上的奴仆或小厮,忽然出现在此,不由惹人怀疑。
还未等他解释,明芳猛地咳了起来,在他怀里吐出好几口水来,流书见状立即凑过去,也顾不上他是谁了。“你没事吧小姐?小姐你怎么样啊?!”
明芳费力咳了一阵,又昏昏沉沉晕睡过去,双颊发热,身上定是染上寒气了,流书心里焦急不已,对着周遭的小厮喊道:“你们快去看看啊!那软轿怎么还没到啊!?”
四周嘈杂混乱,闹闹哄哄,有人闯进,流书抬头一看,见到来人顿时双目一亮,叫道:“大公子!大公子你可算来了!快来救救我家小姐吧!小姐落了水到现在还没醒呢!!”
“怎么回事?!人都给我散开!!”
一截墨绿色衣角强行闯入,来者正是府上的大公子明虎,也是明芳的哥哥。他本在前厅议事,一听到明芳溺水的消息,立马就赶了过来。
他蹲下身。
“阿宝?快醒醒阿宝!!”明虎轻轻地拍了拍明芳惨白的小脸,她却没有什么反应,一探鼻息,明芳呼吸微弱,浑身冰冷额头却烫的吓人,明虎见此顿时怒火在胸中翻腾,五官狰狞地挤成一团,面目看起来很可怕:“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阿宝好端端的怎会突然落了水?!流书!你给我说清楚!!”
流书吓得不轻,跪在地上哭哭啼啼道:“大公子我,我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也不清楚啊!我和小姐出来寻猫,就分开了那么一下,后来……我再找过来时就看到小姐就在湖里挣扎,我真的太害怕了,又不会水……救不了小姐!是是我对不起小姐!还好小姐她没事呜呜……对了……是他!是这个人救了小姐!”
“谁?”
话落明虎抬头扫了过去,表情微变:“你?不是让你们都待在宝阁楼吗?怎会跑到此处?”他双眸微微眯起,带着一丝狐疑,端详着面前的男子。刚刚他只顾着明芳了,关心则乱,全然没有注意到禹疆的存在。
此处归属后院,没有吩咐,不可擅入。禹疆静默了一瞬,答道:“回大公子,是贾管事吩咐奴来后院厨房领一份葱泼兔给他。奴途中经过此地,见有人落水求救,一时心急,这才擅自主张做出僭越之事,还望大公子恕罪!”
明虎盯着他:“你是叫禹疆对吗?”
他答道:“是。”
“你救了阿宝,有功。何罪之有啊?”明虎冷冷地笑了一下,见他还抱着明芳没放,心中顿然便来了脾气,一把推开他,抢过明芳:“都给我让开!今日之事胆敢在外多嚼一句舌根,我就割了你们的舌头!”
禹疆不防,直接摔进潮湿脏乱的淤泥之中,灰褐色的淤泥散发着浓重的腐臭味,黏稠松软,沾染在少年白净清冷的脸颊上,乍一看,显得格格不入。
明虎抱着明芳转身离去。
“都给我查!!定是有人要加害阿宝!不给我查个水落石出!你们就等着板刑伺候吧!”
“快请郎中过来!要快!”
“是……”
风声呼啸,混乱的四周喧闹不已,全围着明虎纷纷而去,适才还人多手杂的岸边顿时人去楼空,空空荡荡不见人影。人都走远了,没人注意到,摔倒在地上的禹疆此时正缓慢地抬起了头。
他坐起身,无所谓地拂去了脸上的泥渍,抬头瞥了眼天。已是二月初,寒冬早已过去,却还是那般的冷冽。春寒料峭,北风微微扬起,潮湿的衣物顿时如寒冰刺骨,一把刀插进去,简直深人骨髓。
他倒是漫不经心,捏了把袖子上的水,像是一点也不怕冷。望着众人消散的方向,禹疆轻扯唇角,目光瞬间就冷了下来,他偏过头,伸出一只手来,腹指轻轻抹了抹湿润的唇角,低头一看,修长的指间有着一点朱赤色,印在白皙的手指上,分外惹眼。这是方才在水下渡气时,无意沾染上的口脂。
——属于明芳的口脂。
想来他方才一直低着头,场面混乱,故而无人注意到他唇边的这抹红。
这会风一吹,禹疆不知回想起了什么,唇角有意似无意勾起一抹冷笑。他低头凝望着那抹朱红,目光微沉,晦暗之中又显得有几分深不可测,淡淡地勾着唇,全然没有了之前的温驯。
看着,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预收《瑶台镜》
元明二十一年间,汴京大乱,师父命我去济州接太子回京。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张望舒,他伤得很重,人就快要死了。
我救了他,他说他会报答我的恩情,我说不如以身相许,他却笑笑没有说话。
回京后,我照样做我的暗阁杀手,我们其实没说过几句话,平日甚少交集。他是太子帝师,他是清风明月,他家世显赫,他甚至已经有了门当户对的未婚妻。
可我喜欢张望舒,喜欢到快要发疯。
永乐六年,冀州兵乱,张望舒下落不明,生死难料。我疯了一样赶往冀州,最后在尸山人海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张望舒,这一次,我要将他永远留在我身边。
反正师父说过,不行就硬上。
总有一个办法行得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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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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