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这短短的几句话，却如同刀尖剑戟，在两人之间刻出了一条又长又深的缝隙。

闻言，禹疆深深地看了明芳一眼，霎那间，他眼底掠过无数复杂情绪，杀意陡起，可他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装傻充愣：“小姐这话……我不明白小姐的意思。”

“小姐，我是禹疆啊。”他说道，脸上掠过一丝疑惑，一双眼却静如寒潭，深不见底。

两人于无声间，对峙着。

明芳微微一笑，也没急着与他争论，“禹疆，你是聪明人，肯定早就听出故事里的小女儿是何身份了。其实直到现在，好几年，我还是每夜每夜都睡不着觉，屋子里的灯一黑，有时候我甚至都不敢闭眼，也不敢睡，因为我知道，就是睡着了，梦里面也没什么好事。”

“夜里我不喜欢有人陪着，就算是流书，我也不要她来。睡不着时，我就喜欢一个人慢悠悠地爬上第六层，坐在那顶阁的廊前，静静地俯瞰整个明府……有一次，我坐在廊前，看到了你，还看到了——”她说着，忽然停顿了一下：“五姐姐身边的那个奴隶，流横。”

而那时，禹疆刚被明虎派来闻雪楼不久，来明府的时间也不长，又怎会突然认识五姐姐身边的流横呢？还在深夜会面……

明芳不傻，她只是习惯以软弱示人。借着这点微不足道的线索，她便查了下去，很快就摸出了一点蛛丝马迹。

后来她身边发生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纵使现在，她还不清楚禹疆的真实身份，但有一点，明芳可以肯定——他决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奴隶。

禹疆来到她身边，亦不是什么偶然。

不过，这些她都没有说过，也什么都不问，只是在一旁静静观望着。

回顾起这段日子里所发生的一切。忽然被人推入水中，差点溺亡，禹疆的出现，半推半就与五姐姐她们起了争执，禹疆来到闻雪楼，留在了她的身边……这看似没有关联的一切，其实早就在暗中连成了一条线，而禹疆便是那个源头。

她可以肯定。

“禹疆，你究竟是谁？”沉默片刻，明芳又问了他一遍。

滴答，滴答，是水声，顺着屋檐滑落，转瞬之间，禹疆不再伪装，他先是冲明芳笑了笑，笑得蛊惑人心，像是要把人吸进去，如漩涡般，可在明芳眼中，这抺笑却透着丝丝寒意与杀气，刹那间，一阵天旋地转，明芳被禹疆用一只手按倒在地，随之而来的，是一把匕首。

匕首泛着寒光，直立在明芳眼珠前，刀尖离得很近，只需稍稍往前推一点，就能刺穿她的眸。

“这就要杀我了。”

如此境地，明芳还是丝毫不慌，清冷秀气的脸上甚至还隐隐透着几分笑意。

禹疆几乎将整个身子都压在了明芳身上，他虽只用了一只手，可那薄衫下的力道与温度，令明芳不禁屏住了呼吸。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明芳，沉默，再沉默，少女微微颤动的眼睫，还是出卖了她。禹疆见状，唇角微微一弯，漫不经心玩着手里的匕首，一下对准明芳的脸，一下又划过明芳的唇，犹似情人间的挑逗般：“小姐是聪明人。”

“可又不太聪明。小姐心里应该清楚，这些话说出来，你就得死。”不管明芳是何身份，在这次行动里有多重要，多有用，知道这些，她都是留不得的了。

“何必呢。”

少年轻轻一叹，有几分惋惜。

明芳当然清楚他的意思，可她竟敢和禹疆直接挑明，自是有备无患。她语调平静地说：“聪明人就这样死了，岂不是很可惜。”

禹疆笑了笑：“我可不喜欢聪明人。”

她道：“但我能帮你。”

身下的少女眼眸澈亮，从容笃定，似是早就算好了一般，“禹疆，我敢在你面前说出我的底细，就不怕你会动手，你何不听我说上一说？”

“……”

沉默片刻，他最终还是收了手中的匕首，却将匕首刺进她脸旁的地板：“小姐想说什么？”

明芳轻轻一笑，却不急。她伸手悄悄攀住禹疆的肩，眉眼一挑，声音里透着几分委屈，“你看，这地板多硬呀，你还用力压着我，后背凉飕飕的，一点都不舒服。禹疆，你能不能扶我起来，我们坐着说话可好？”

小姑娘说话时声音软软的，她这么一说，禹疆才发觉这个姿势确实不妥，总感觉像是他在欺负人一样。也是，高门大户的小姐，就算要成为他刀下的亡魂，也不该如此不体面。

禹疆面不改色，松开了对明芳的禁锢，明芳顺着他的力，重新坐了起来。

“你说吧。”他的语气莫名有几分生硬。

明芳酝酿一番，神色微正：“首先，我敢肯定，你决不是一个普通的奴隶。而这明府上下，也绝不会只有你一个敌国的奸细藏匿。我想，你之所以选择留在我身边，来到明府，只是因为，我身边有你想要的东西，你能更快更近的得到它。”

她说起话来丝毫不带停顿，“明家掌管兵权，在大晋奉安边境皆有部署。我猜，你想要的东西无非是奉安的城防图，或是其他，可这些东西不是一日之功就能拿到，也没有那么轻易，不是吗？”

禹疆挑眉：“所以？”

“所以，”明芳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的，活脱脱像一只狐狸：“不如你我合作如何？”

合作？！！禹疆神色微变。

此时此刻，她的意图已充分体现，在禹疆面前甚至没有一点隐藏。明芳说道：“我助你拿到想要的东西，你帮我脱离苦海，你我各取所需，岂不是两全其美？”

原来如此。禹疆算是明白了。他从一开始心里就有疑惑，那些隐藏在心底多年的伤疤，从不与人说起的过往，明芳为何会与他提起？还讲得如此轻易，原来她是这个打算。

禹疆不为所动，冷声道：“明六小姐，我凭什么相信你？别忘了，你也是明家人，更何况这对于我来说，是一笔不划算且有风险的生意。”

“其实最好的法子，就是杀了你！”说着，禹疆重新拾起匕首。

毕竟，只有死人才会永远的闭嘴。

一个人的心，猜测且多变。

是怎么看都看不透的。

明芳闻言，仍面不改色，轻笑：“禹疆，你应当知道，我那小丫头流书，最是听话乖巧，第六层你上的这么轻易，你当她为什么会放你上来？”

“我不是在乞求你救我。”明芳看着他，这是禹疆第一次见她露出锋芒，“而是在与你谈合作。你我相互利用，各取所需，不好吗？”

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明芳就已经布好了一个陷阱，以身为饵，诱敌深入，与狼共舞，就等着禹疆跳进来了。

这么一来，如今反而显得他被动了，禹疆冷笑一声，“是我小瞧六小姐了。”

他收起匕首，重新插回腰间。

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明芳见状，紧绷的心顿时松了下来。她不是没有害怕的，但她还是赌赢了。

见禹疆脸色不太好，明芳又道：“如果你担心我会帮着明家，那你就错了，我比这世间任何人，都想看着它高楼倾覆，不复存在。”

说这话的时候，明芳眼里是无光的。

一脸冷漠。

禹疆这才恍然想起，面前的明芳，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姑娘。这诺大的明府，只有她一个人，是被困在其中，不得自由，无法选择。

她会做出这样的选择，禹疆能够理解。没有人会愿意一辈子都被束缚。

“禹疆，你好好考虑一下吧。”明芳说完，便起身准备下楼了，他刚走没几步，禹疆忽然开口：“你就不怕，下了楼，不知道在那个夜里，就成了我刀下的亡魂？”

明芳脚步一顿，禹疆瞥着她，目光犀利如鹰透着寒光，紧盯她的一举一动，只见明芳转过身，明眸轻扬，冲他笑意盈盈地说：“我更希望，你来我房中，是来与我讲外面的故事。”

“禹疆，我很喜欢，你同我讲过的那些。”

……

……

“真是没想到啊……”

”一时不察，竟惹出这种隐患。”

禹疆已将明芳的情况告知了所有人。流横得知立马请罪，“是属下疏忽大意了，还请主上惩罚。”

“这事怪不得你。”禹疆摆了摆手，毕竟谁也没有料到，那一幕会被明芳暗中窥见，真是大意。

流横又道：“主子，要不今夜让我去动手，悄悄了结那六小姐的性命，以防万一。”

明芳察觉到了他们的身份，怕是不能留了，最好的办法，就是悄无声息的除了她。这样，消息才有可能不被走漏，只是他们的计划与任务，怕是难了。

闻言，禹疆当即否定：“不可，现在就算杀了她也无济于事了，我们已失了先机。”

其实禹疆心里很清楚，杀人灭口，是下策。明芳一死，明家上下肯定震乱警惕，依着明虎的性格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奉安的城防图与兵力部署，肯定也拿不到了。

“那……”金银试探道：“难道我们还真的去和那位六小姐合作不成？别看这六小姐娇娇弱弱的，只是一个小娘子，但这小娘子心里打着什么主意，我们可都摸不清楚。”

“其实我觉得，也不是不可以合作……”珠宝轻声说道：“她是明府的六小姐，我们想要的东西，她肯定比我们容易拿到。”

明芳想要的，不过是自由，和永永远远的离开这个禁锢着她的明府，这事其实不难，对于禹疆来说可以是轻而易举，只要在他离开大晋时，带上她一起走就是了，但他就是不想让明芳这么快如意。

回想起在第六层时，明芳那张明明害怕，却又不得不装作从容冷静的脸庞，不禁觉得好笑，“她想合作不是不行。”

话说了一半，禹疆又吩咐道：“这事不用你们管，你们先按照我的意思去查。”

“等我要的东西查到了，再来寻我。”

窗外已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禹疆留下一句“我先去探探她的底”，人便飞出窗外没了踪影。

“哎主子！”珠宝喊着，人往窗外一看，哪里还有他的身影。他不明白地挠挠头，不解：“主子这是什么意思啊？”

流横白他一眼，笑了，“这叫将计就计，你看不出来吗？”

珠宝却觉得，主子不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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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