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断崖边上,莫问初负手而立,他回眸看向身后高大宏伟的石碑。
不久后,他要等的人来了。
“你可知,我为何单独将你约到此处?”
“晚辈不知。”引书摇了摇头。
“你看那石碑上的字。”莫问初示意。
引书注视着石碑上的文字,见上面刻着三行箴言。
「剑随心动,剑出无悔,以剑问道,以剑求真。
孤云凌霄之处,涤荡群魔。
无穷天地之间,勿忘本心善念。」
瞧着引书渐渐皱起的眉头,莫问初叹道:“孩子,你的心思太重,未必是一件好事啊。”
“可能会连累楼主,甚至……”引书知晓莫问初见他的用意,因而多了几分歉疚。
莫问初拂了拂他的头顶,将他带到自己身边。
“浮名既转眼,这世间的一切都有它的去处,何必自困自扰呢。”
“正如逆水行舟,你终有一天会抵达彼岸,刹那风光看遍,你又怎知路途没有意义,恰如一草一木,都有它存在的道理。”
引书避开了莫问初的目光,他瞧着远处的云雾,轻声说道:“若是我没有来到这里,或许……”
亲自见过盛雪楼的处境后,他竟多了几分不忍。
莫问初摇了摇头,笑道:“孩子,每个人生来背负的东西都是不同的,你背负的东西注定要比别人重,这是天命使然,你可以抗拒它,却无法改变它,你终究会走上那条属于你的道路。”
“我做出这个决定,也是天意使然,你只需前行就好,切莫回头。”
引书双睫低垂,他抿了抿嘴,只觉得鼻子有点发酸。
“是,我必不会让那些杂念影响我的思绪,无论前路多么坎坷,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有所犹疑。”
‘扑通’一声,他双膝跪地,向莫问初行了个叩首大礼。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决定有多么沉重,背后代表着什么。
“起来。”莫问初将他扶起,拍了拍他的手背。
“我相信我不会看错,天下人也不会看错,去吧,去往你该去的地方,到那时,你追寻的答案会愈发明朗。”
“…………”
“………………”
同尘殿中,谢泊利与长断相对无言。
本来和莫问初说好的,要把早已准备好的说辞道出,可临到嘴边,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面对眼前这个小辈,谢泊利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终于打算开口。
“你……今年年岁几何?”
“晚辈年方十八。”
“嗯。”
谢泊利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
长断以为他还要说些什么,谁知,他却是自顾自的品起茶来,于是,两人之间又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你很怕他?”
“什么?”
“我看的出来,你怕那小辈。”
“您是说…引书?”
谢泊利叹了口气,便不再多言。
大抵是觉得和长断聊天费劲,他起身走到门前,瞧着在栅栏边上玩闹的弟子,谢泊利的目光柔和了几分。
他回头看向长断,向他招了招手。
“我们赌的起,这些孩子们赌不起,他们的性命系于一旦,所以,别让我对你们失望。”
长断瞧着那群玩闹的少年,忽然发现其中还有陆鸣的身影。
“他跟这些少年相处的倒挺融洽。”
他笑道,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
“你说那个孩子,你们下山的时候,他跟这些弟子们跑了不少地方,这么一看,他也挺像我盛雪楼的弟子的。”谢泊利总算有了些许笑意。
“或许这里,才是他应该呆的地方。”长断自顾自的说着,语气中却多了几分怅然。
“陆鸣,你不能留在这里吗?”一个小弟子问道。
几个少年坐在苍松台那里,日落西山,已到了黄昏。
“我……”陆鸣抱着双腿,将脑袋埋进衣裳里。
另一个弟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跟我们待在一起不开心吗?师兄会教你练剑的,你瞧,还有这些东西,泥人,孔明灯,陀螺,你想玩什么都有。”
“是啊,陆鸣,留在这里,往后我们就是同门了,你补不上的课业我们可以帮你完成。”
“就是,下山有什么好的,又辛苦又无聊。”
陆鸣抬起脑袋,他摇了摇头。
“不辛苦……也不无聊,我只是……”
“只是……”
“没想好怎么开口。”
身后的弟子说道:“是带你来的那两个人吗?他们对你很重要吗?你要是不好意思,我帮你开口就是了。”
“让我一个人静静吧。”陆鸣说道。
“好吧,那等你想好了,要记得来找我们,凡事有我们帮你撑腰呢,你别怕!”
弟子们鼓励了他几句,便一同转身离去。
日落时分的苍松台上,只有一个孤寂的背影坐在那里,长久未动。
“哟,一个人坐在这,等着赏月呢。”长断笑了笑,顺手扔了两个核桃给他。
“二哥?怎么…大哥呢?”陆鸣眼中多了一丝欣喜。
“他啊,一会就来了,怎么就想着你大哥,是不是忘了谁一开始求着他带你上路的。”
长断在他身边坐下,与他共同眺望着眼前的光景。
“你不是想练剑吗?他忙着回屋里拿剑呢……等你学了几个招式,说不定就越发进益了,到时候都能赶上我了,你二哥我只能跪倒在你的剑下,大喊几声‘陆鸣大侠’求你放过。”
“才不会呢,我……”
陆鸣与长断对上眼神,却发现他眼眶通红,眼中噙满了泪水。一时间,他的话语就像噎住那样,怎么都说不出来。
“是不是,陆鸣大侠?”长断强撑起一抹笑意,装作若无其事那样,熟练的用着平时的腔调问话。
“是!陆鸣大侠。”
陆鸣站起身来,对着无边无际的云海喊道:“我是大侠——!!”
“我是大侠————!!!”
说罢,他回头与长断相视一笑,眼眶中的泪水也顺着脸颊滑落。
夜色微凉,一轮明月高挂天际,寒风呼啸,吹拂着树梢,两人的衣角被风卷起,带来阵阵凉意。
他们背着沉重的行李,径直在街道上走着,谁都没有回头,直到接近城驿牌坊处,他们方才停下脚步。
其实,他们不是没有听见一路上,那从身后传来的,熟悉的脚步声,只是,谁也不忍去看罢了。
长断转过身子,注视着眼前的少年,他终是向前了几步,将那少年的衣裳紧了紧,说道:“夜深露重,快些回去歇息吧,着了凉…可就不好了。”
“大哥,二哥。”
“我……”
陆鸣握紧了那柄长剑,那曾是引书的佩剑。
“江湖之中,离别乃是寻常事,你不必感到愧疚。”引书知道他在想什么,因此宽慰了一句。
“是啊,你瞧,你的同伴们盼望着你回去呢。”
陆鸣抬起脑袋,见远方的山巅之处冒出几盏孔明灯,似乎在替他照亮两人的前程。
长断拍了一下他的脑门,笑道:“陆鸣,咱们约定好,你可得好好练剑,别丢我的面子啊,到时候再见到你,我可是要考你的。”
“嗯,我知道……”陆鸣已有些哽咽,脸上全无了往日的飞扬之态。
“长断哥,这个……送给你。”
陆鸣从怀里摸出那个金盏菊花簪,刚来陵云城时,他便被这个花簪所吸引,哪知如今竟成了临别赠礼。
引书见了这个花簪,颇有些感慨,他知道金盏菊的花语是什么,那是代表离别的意思。
还记得之前,他曾告诉过陆鸣,花语都是人赋予的,可是事到如今,引书也开始相信,人赋予的东西也有它独特的意义,并非是他三言两语可以抹去的。
长断收下了这支簪子,尽管不忍离别,可如今他们背负的东西越来越重,他们不再是单单的两人成行,恰如眼前这支花簪,总有要离别的时候。
长断转过身子,与引书两人挥手辞别,谁也没有转头,谁也没有再多看一眼。
少年向前几步,还想再跟一段路,随着一道寒芒落入眼底,他的视线停留在手中的佩剑上,长久的注视后,他终是顿下脚步,抬起眼帘,直直的目视着两人离去的方向。
寒风之中,他们的身影逐渐遥远,直到消失在那个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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