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晚了。
前门上人,后门下人,过道也是人。
迟柏意挣扎着刚迈出条腿,车身猛的一个摇晃,她差点一头扎进人家书包里,回过神来赶紧用手撑住玻璃窗——
就耽误这一下,车开了。
她撑着窗子,眼巴巴看着在警车边围成一圈的人群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陈运那个混账小骗子,昂首挺胸抱着胳膊站在包围圈里,眼风都没往这儿扫一下。
迟柏意急得要命,给她打电话,她也不接,就那么横刀立马地站着……
就那么站着!
你倒是看一眼呐……你没觉得自己后背心发凉吗你个满嘴跑火车不问就没句真话的犟种秤砣……
车一到下站,迟柏意火急火燎奔下来就想往回跑,没跑两步又反应过来人家那边估计是直接带回局里了,不可能在路边解决。
她又赶紧看地图找这边辖区的派出所,一面还在给陈运打电话——
无人接听,无人接听,无人接听……
“……那也是他先动的手。”
“对,我也看见了,就是他,摸人孩子的包,被逮了还动手……”
站陈运边上的大姐很着急,“你要目击证人,行,我也不认识你,也不认识这俩小姑娘,我不算是吧?”
“你算不算我不管,你们也搜了,我这儿有她东西吗?有吗?!现在是你们给我打成这样,警察同志你看看、你看……”
“而且我又没说是你们打的,我就说她,就是她打的,明明她先动的手!”
陈运瞥了这人一眼,转身摸出手机看了眼,皱了皱眉,说:
“你直接说吧,你想怎么着?”
“你们看看她这态度,她这个态度……”
警察被烦得一拍桌子:
“老实点儿,你偷东西这个有监控有人证,你把人家钱包给塞回去也没用,你现在还拉扯上别人……”
“反正我不管,她打我了,她得赔钱,赔我医药费!”
“我赔你爹的后腿。”陈运把迟柏意电话摁掉,头都没抬地嘴上说着,“偷没偷着想讹人是吧,对,你给我那一下我现在头晕耳朵疼,那你看看怎么办?”
做笔录的人总算受不了了,把手一挥:
“行了行了,你先跟我过来。”
陈运不想动,被那个好心一块儿跟过来的大姐拉了一把:
“莫得事,你去你的,别在这儿了,咱们各说各的。总不能叫你们吃亏。”
抱着包哭得眼睛肿肿的姑娘也点头:
“没事姐,你别管了,本来就是我的事儿。”
“什么事儿什么事儿,你别想跑,我跟你说你打人……”
陈运充耳不闻,扭头跟着警察走了,走两步,对着眼前的玻璃门竖了一记中指——
民事纠纷非两小时不出结果。
双方情绪不稳定的情况下,没准四个小时也出不了结果。
总之迟柏意来的时候既没见到陈运也没见到当事人中的任何一方。
除了一个跟她一样跑过来还不明情况的江月,人还在哆嗦,张口嘴上却是:
“打人了?严重吗?多少钱我赔……”
迟柏意无奈得很,赶紧给她拦回来摇头:
“先看监控。”
监控看着,警察这边跟她们解释:
“……主要是监控死角的问题,事实上真查的话,也看不出这人的手脚不干净。但是她打人,确实也是她先动的手,这个是拍得比较清楚的。”
迟柏意盯着监控里那个拳拳到肉的勇士脸色难看地点头。
人继续说:
“赔钱这个,是不可能的。这是陈小姐的意思,但她现在也不愿意和解,主要是……”
“主要是那边很难缠,是不是?”迟柏意问。
她面前的警察一阵点头。
迟柏意明白了:
“好的,那这个情况的话,道歉这个我们不接受……”
对方张了张嘴。
迟柏意接着说:
“至于赔偿——我记得这方面需不需要负法律责任得看防卫强度。轻伤以上损害,才算故意伤害。”
“我们家陈运,给他打成轻伤了?”
“这确实没有,但是……”
“但是打人确实不对。”迟柏意放下纸杯,抬眼道,“这个我们该批评批评,该教育教育。”
江月拧着眉毛,站在她身后有点想笑。
“现在打也打了,想要钱,可以——但是我们打的是小偷。”
迟柏意把纸杯推过去,站起来道:
“我们赔钱,他进看守所。”
对面的人摆手叹气:
“行了,老迟你还是老样子,签个字吧。”
迟柏意不动,江月也赶紧站好。
“签吧,签完赶紧把你小朋友领走,办公室都快给我掀了……放心,那人就是不在这儿进去,换个辖区还得再给他送进去,惯犯了都。”
字签完,又等了十来分钟。
迟柏意在这儿跟她这个高中同学没话找话聊着,总算看到她那位见义勇为的热心市民出来了。
这人一出来跟眼瞎似的,奔着江月就过去了:
“你怎么在这儿!”
“我没接上你电话啊,结果人警局给我打过来了,你在搞什么,你今天不去院儿里就为了在外面打架?”
“我……”
迟柏意看着她跟傻了似的突然被定了身站那儿,当没看见,扭头跟身边的同学说话:
“辛苦了,那我们就先走了。”
“走吧走吧。”
她还要再说,陈运已经过来往她面前一戳。
迟柏意不得不先闭嘴,掀了一下眼皮:
“看到我了?”
“嗯……”
“打哪儿看见的?”
“就……”陈运抹了把脸,把头低下去了,“刚刚,出来。”
“哦……”迟柏意转身,“那走吧,别在这儿站着了。”
她自顾自走出警局,也没管后面俩人如何。在旁边便利店买了瓶水喝着,等了一会儿,陈运磨磨蹭蹭地过来了。
过来依旧是不说话,就往人面前一站。
迟柏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边儿去,挡光了。”
她垂着头挪一下。
“还挡着呢。”
她又挪一下。
“更挡了。”
陈运咬着牙,正要直接走人,被她扭着下巴擒过来:
“你不会就站我身边啊!”
陈运吭哧了两下,低眉顺眼地说:
“哦……”
“哦个屁。”迟柏意瞪着她眉毛边上那块儿擦伤,问她,“你上这儿来上班来了?”
陈运咬了一下嘴巴。
迟柏意更气了——
好么,不看不知道,嘴边还有块儿青。
“你挺厉害的啊陈运。”陈运看见她开始点头,“见义勇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吧?你打了人家多少下?”
“上完手上脚。”
“你还挺聪明,除了脸专往肉多地方揍,人肉沙包比较疏肝解郁?”
“我在后面还在想是哪位大侠行动这么利落,零帧起手呢,原来是你……”
陈运越听越不对:
“你在车上?”
“可不就在车上?很意外?”
陈运迅速转动大脑:
“你不是去警局了吗?”
医院那边警局离这儿……差着十公里吧……
迟柏意一噎。
俩人大眼瞪小眼。
瞪了半晌,迟柏意叹气:
“是,我骗你了。警局那边事儿其实都了了,我去我家这附近房子看了一眼。”
陈运揉了一下鼻子,别过脸:
“我……我没上班,我去找房东交房租了。”
“交个房租交这么大火气?”迟柏意看看她,抬手很轻地抚了一下她嘴角的淤青。
没等陈运反应过来,她又很快收回了手:
“疼不疼?别跟我说你就是路见不平一声吼,我信你动手有分寸,今天是怎么了?给人打成那样?”
打成哪样?
陈运想了想那张猪头脸,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你给他赔钱了?”
“赔了。”迟柏意也不想瞒她,“一千,你把人牙都快打掉了。”
陈运转头就往警局走,被迟柏意一把拽回来踉跄了下。
踉跄完,她就硬邦邦地挺直腰板站着。
迟柏意拿她没办法:
“你知道牙掉了算轻伤吗?”
“到了轻伤就是故意伤害,就算你是见义勇为——懂不懂法?”
她还是就那么站着,抿着嘴唇,脸颊鼓鼓的,眼睛一点一点红了。
迟柏意心又酸又软的,正想再说句什么,就见她突然蹲了下去。
这一蹲像推金山倒玉柱,站着修长笔直,骨架子嶙峋跟野山野竹子似的人,呼啦啦肩膀一垮,往那儿一缩,迟柏意的恼火跟担忧这下全成了心疼。
况且她还不出声。
就蹲着,埋着头。
蹲着的地方吧,还刚刚好就是迟柏意的影子下头。
物理魔法意义上的双抗,简直无懈可击。
半分钟后,她声音低低地说:
“我会还你钱的。”
迟柏意没动静。
“我回去就还你。”她再说。
依旧没动静。
陈运把头抬起来,看见她就蹲在自己身边,裙子夹在腿中间,露出条东北大红花的打底裤……
这裤子可真难看……
她腿、可真白……
迟柏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目光游移过来,落在了自己脸上,问道:
“好看吗?”
陈运“嘁”地把脑袋转回去:
“丑。”
顿了顿,她又转过来,很肯定地说:
“丑死了!”
迟柏意被她逗笑了,扶着膝盖叹气:
“好吧好吧,丑——现在心情好点儿没有?能告诉我怎么了吗?”
不等陈运开口,她又补充了句:
“钱的事儿不用急,我人就在这儿了,你想什么时候还都行。现在,告诉我你这两天一大早出门也没上班在干什么。”
“我昨天……”
“你昨天也没上班。”迟柏意看着她,“我去警局回来想看看你,店里人说你请假了。”
陈运想躲开她眼睛,硬是没成功,嘴一秃噜老实交代了:
“交房租——昨天去,房东让今天。今天去,又等了好久,本来说好就租到年底的,房东又不乐意了,非让我过完年继续租。”
“她说她有事过完年也不回来的,我才想只租到年底就行……”
“解决了吗?”迟柏意心里动了一下,转过个念头。
陈运点头:
“扯皮扯够了。”
“那还有什么别的不痛快?”迟柏意又问。
陈运犹豫了一下,说:
“明天调晚班不行,只能请假,连请三天假,店长不高兴,说按旷工算,心里难受。”
明天?
迟柏意想了一下,想到了江月之前说的话:
“明天……也有要办的事儿吗?”
“得去院、福利院。”她嗓子有点哑了,不知道是没喝水还是怎么回事,声音听起来很艰涩:
“之前答应了的,不去大伙儿会失望。”
“剩下俩工作也都请假了,那边离这儿远,倒车都得倒三趟,早上去晚上估计才能回来。就剩这一个,本来不想请的……”
陈运停下来,咽了一下口水,看着她:
“你干嘛?”
“我给你叫辆专车。”她举起手机,笑了一下,“随时走随时回,回来你还能再赶下午饭店那个工作。”
“不过,我有个条件,答不答应?”
陈运眨了一下眼:
“答应。”
迟柏意笑着拨了一下她垂在脸颊边上的头发:
“什么都不问就答应?”
“答应。”
蹲着的人定定望着她,一双眼睛透亮澄澈,烨如其光,炫于朱曦:
“都答应。”
晚安。
(没错,这种便利店工作是真的不好请假。大家要是兼职,一不要选便利店,二不要选餐饮打扫卫生……)
当然见义勇为也不要随便动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野狗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