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气超级好的陈运甩腿走了一个多小时要到了自己的工资——
没说没干够一周,也没说有什么破损没有报,顺利得要命。
老板大姐没在,钱是个看着特别凶、嘴能噘上天的黑短袖给的,之前也没见过,瞧人的眼神从眼皮底下往上瞟。
陈运跟这人眼对眼地看了几秒钟,接过钱,把嘴里那句“你们手套可能有点不太好”咽回去了。
好不好关她屁事。
虽然吧,她也挺好奇就是个塑胶的线手套,为什么闻上去跟桶撒了辣椒末的汽油似的……
辣椒末加汽油,胡椒丁香生姜肉桂红花油?
大中午的,大伙儿都忙忙碌碌奔在街上,两轮车到处蹿,四轮车照样堵着,两腿的人也不少,就是都看上去没她陈运这么闲——
没活儿干了嘛,正常。
像这种短期的活儿就是这样,她不干有的是人干。
过两天换一批,过两天再换一批。
铁打的箱子,流水的人,唯一不变的只有钱。
也许还有其他倒霉蛋的过敏。
就连楼底下的早餐店现在都到点儿改卖午饭了,生意反倒比早上更好,打门口过就能闻见葱蒜炝锅味儿,新鲜的臊子炸酱配蘑菇,酸辣土豆丝……
租的这个房子是个挺老的小区,离铁路近,后面有个自成一派的菜市场,每天中午回来的时候能看见小货车给这家店送菜送肉。
陈运站在店门口捏了一下兜里整整齐齐一小叠钱,决定还是不拆开花了。
上楼拿零钱吧,拿零钱,要一碗臊子面,再加点牛肉条,来瓶金银露还是可乐?
竹子味儿的可乐?
或者酸梅汤?
吃了把药吃……
那个大夫说这药要饭前吃还是饭后吃来着?
还是没说?
她忍不住把手伸向另一个兜摸了一下。
一个硬硬的塑料条硌在那里。
要不……喝这个?
“小陈。”
这个是补什么的来着,补心补肝的,补……
“小陈——”
陈运从面前那障碍物左边绕了一下,结果没绕过去——
“小陈,哎这姑娘怎么的呢?想什么呢!”
陈运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冲人家点头:
“不好意思姐,我没听见。”
“没事没事。”
房东是个挺温和的大姨,平时也很少过来看或者怎么样,陈运觉得她应该是有事,就站那儿等她说,结果两人面对面站了一阵子,没人张口。
她只好自己问:
“姐你是不是想进来看房子。”
房东有时候会过来看一眼,也挺正常的,
对方直摇头。
摇完,人说:
“小陈你能不能把今年下半年的房租都交一下。”
陈运以为自己耳朵瞎了:
“下半年?”
“下半年。”长得很温柔,说话也很温柔的房东大姨眼神很诚恳地看着她,“小陈你也知道这房子其实租给你我们也没赚啥钱,这不是……主要是我得回老家一趟,我妈身体有点不好。你看你又没什么手机啥的咱们能随时联系上……”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干脆叹了口气不说了。
陈运知道她说没手机主要还是指的自己没法直接给转账。
问题是除了这个不是还有银行账户能转吗?
不是,问题是这个吗?
她干脆问:“姐你是不是想收房子不租了。”
“那没有!”对方声音一下就大了,“咱们签了合同的,对不对?我是真的没想收房子,我是真的就打算收你后半年……唉就这么说吧,我明年都不一定能回来,小陈你知道姨的意思吧。”
“我也不是那种人。你想住到什么时候想走都行,我就收这后半年这些钱。你看……”
“挺好的。”
“啊?”
“我看挺好的。”陈运说,“姐你什么走,我给你房租。”
“啊我下下周周一,你下周周末前给我就行。”
陈运答应了一声,准备上楼,没走两步又被她追上来:
“小陈你听姨说啊,姨也不是不信你。我也知道你难,一个人在这儿无亲无故的一个人都……”
就这么一瞬间,陈运听见自己下巴很清脆的弹响了一声。
她转过身低头看着楼下微微抬头望向她的女人。
对方仰着脸眯着眼,和她对上视线,很轻微地瑟缩了一下,后退了半步。
“小……陈?”
“没事,姐。”她笑了一下:
“回去吧,我下周给你钱。”
房东走了。
她站在屋子里,也没什么心情再下去吃饭了。
下把挂面算了。
吃完也别睡了,直接出门找工作吧,这回得找钱多点儿的,最好也是周结……
挂面一把,调个酱油醋的面汤,扔两只鸡蛋一把青菜,正往里倒香油的时候手机一响,陈运手一抖,硬生生看着刚才还一清二白的面汤上顷刻间就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油坨!
油坨!
她在把这破手机戳进这坨油里搅和两下和接电话之中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号码——
很熟悉。
电话那头的人一点儿没客气,张嘴就问:
“你哪儿呢?”
陈运左右看了看,退后两步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说事儿。”
“就我之前说的那个,去广宁那事,你想好了没有啊,我前两天又问人家了,人家说名额就剩一个了,你真的不去?”
“不去。”陈运问她,“还有别的事没有。”
对面很短暂的沉默了一下:“为什么,你不是以前说挺喜欢那地方的吗,你总不能一直打这种累死累活的短工吧,钱多不多先不说,你的病就这样也好不了啊。而且这次那个活儿又跟你会的那个……”
“你上哪儿知道的这个活儿。”
“那些又刚好对着上,不去多可惜……”
“我问你你上哪儿知道的这个工作!”陈运觉得自己的耐心正在告罄,“你不是一天在厂子里忙得很吗,上哪儿知道的这个。”
“我……”
陈运闭了一下眼睛,很快又睁开,一只手往大腿根掐了过去:
“你以后别帮我跟她打听这些东西,也不要再跟她说起我。”
“我没有,我就是……而且我从来都没有跟她说你的事,真的,她问我也没说过。”电话那头的人语气一下急起来,“……真的!”
陈运没理她,接着说:“也不要把她送的东西再往我这儿拿。”
……
“江毛毛,你要真的还想让咱们都好好的,就这辈子都不要再想把我跟这个人扯上关系。”
江月明显是哭了。
她就是这样,从小到大都一样,遇上这种事儿处理半天搞不来就是悄悄哭。
以前是在她睡了偷偷钻在厕所哭。
后来有了……
算了。
电话那头擤鼻涕的声音响了一会儿,江月的声音重新响起来,跟个没事儿人一样的:
“那你中秋去不去院儿里了,你要去的话咱们提前去。”
陈运“嗯”了一声,伸脖子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面,好像有点坨了。
“没事挂了吧。”她不想再跟江月说那人不知道怎么已经知道了自己住哪儿,可能还跟房东说过什么。
说了也没用,没意思。
江月就这样,知道了也是跑去跟她吵一架,最后吵也吵不过,可能还要被哄着多说点什么——
烦。
“那我挂了。”那边声音大起来,估计是她已经出车间了。
陈运等着她,没半分钟,电话里重新安静下来:
“对了,你身上钱还够不够。”
“够的。”陈运没忍住笑了一下,“就是肯定没以前能买那么多,你别操心了,挂了吧。”
是买不了那么多了,攒下来那些也就够个后半年房租,剩下的就看下来这周能赚多少钱。
赚得多吃饭,没准还能去医院查个那个什么过敏源。
赚得少接着吃面,过一天算一天。
“那我再说最后一句。”江月估计已经进了食堂,“你记不记得之前那个大夫说的,要建立长期稳定的关系,你这样兼职是累,但是不行,人来人往的,你……”
陈运直接把电话挂断。
面已经坨了。
……
这种汤面一干就显得量巨大,迟柏意擎着筷子端详了半天也没找到个地方下嘴。
叉起来一看,面成了个碗状的面团。
她差点被气乐。
边上的钱琼没忍住也笑了:
“算了算了,这还吃什么,揉吧揉吧直接回炉重造。撂筷子,我带你去我奶家吃大户去,她都念叨让去吃饭好几天了。”
“不去。”迟柏意试图啃这坨面团,“我再等等。”
“等什么啊。你不早下班了吗?”
“你先出去。”迟柏意看向这人,很真诚地说,“出去,中午忙,让我自己先吃两口。晚上我跟你去吃大户。”
这祸害终于走了。
她一走,迟柏意顿时觉得自己呼吸都顺畅了起来,继续坦然地啃面条,边啃边忍不住往门外瞟了几眼——
当然不会有人。
声音很大的老太太,哭得嗷嗷叫的小孩,以及……穿得像个公路片电影女主的某个人。
这人果然再没来过,不管是她在不在门诊,都没来过。
迟柏意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理。
明明就是一面之缘吧,可她又老想着什么,想着她那天偏头时阳光照在眼睛上不耐烦又隐忍的表情,想着她支在柜台上直勾勾望过来的样子……
又熟悉,又陌生。
她摸了把自己的裤兜,里头是一枚硬币。
被揣得久了,硬币就染上了体温。
她忍不住用手指把那枚硬币再次夹出来看——
其实跟普通硬币也没什么区别,一角钱。
但现在这个时代,身上能揣个一角钱硬币的人已经很少了,何况这个硬币……
它很干净。
不是新,就是干净。
亮闪闪的,上头有很多划痕,却很干净。
边边角角,缝隙里,一点儿常见的脏东西都没有。
甚至还散发着一股很细微的香味,像药味儿,又像某种花茶。
迟柏意没觉得自己是多么变态的一个人,没事干会想自己遇到的一个病人,会闻人家掏出来的钱——
然而……
晚上躺在床上,半睡半醒之际钻进鼻子里那一缕若有若无的香味,总提醒着她月光下有那么一把零碎的钱正在床头柜上泛着冷光。
所以这就不怪她老惦记着救死扶伤这回事儿了对不对?
“你就是闲的。”
钱琼躺在沙发上剔牙,被大户主人家踹了起来:
“你忙你忙,忙得不知道在忙什么,一天天电话不打人不来的,你看看小迟,你们俩一块儿长大的,你看看人家怎么就那么听话,知道给自己妈打个电话呢。”
迟柏意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没说“其实那是我妈打给我的,而且我还不想接”这话。
钱奶奶很欣慰地把脸转过来:
“小迟啊,别一天跟这学,好好干。我看当大夫就挺好的,做生意咱们家这都用不着。”
“对了,你妈今年回不回来了?之前不是说在那个什么西比亚吗?现在到哪儿啦?”
迟柏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西伯利亚西班牙,反正到哪儿也不该她问。
钱琼在旁边嗤了一声:
“当大夫好,那您怎么当时不叫我也学医去啊?”
钱奶奶回头来瞪她:
“你有那脑子?”
“那我没有。”
不等钱奶奶再开口,她飞快地说:
“那是因为您也没有,所以我妈也没有,所以我肯定没有。不过您放心我觉得赚钱这个我肯定有,我绝对这回不赔本赚个大的给你养老。”
“我用的着你给我养老?!你不把咱们钱家的钱给败光我就烧高香了,你赶紧别惦记你那生意了,找个对象,管是女是男呢你……”
后面的话迟柏意已经听不清了。
就看见钱琼被比她个儿还高的奶奶一路揪着耳朵上了楼。
这场关于找对象的对话还挺长,长到保姆把厨房都收拾好了也没见那祖孙俩下来。
迟柏意只好自己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刷手机,打开聊天软件,打开短视频,打开小说软件,打开新闻,打开图库……
她的手指迟疑了一下,往下使劲儿划,再划……
钱琼的声音从背后冒了出来:
“哎,这不是之前我跟你说我那个网恋奔现的骗子吗?”
迟柏意盯着手机上那张照片。
是她。
就是她。
“是她吗?”
“反正照片可不就是这个吗?”钱琼趴在沙发背上开始指指点点,“我就说你的审美就是这一挂的吧,你还死不承认。”
“我那是……”
“是是是,你那是给困难人士提供帮助,我都跟你说了这种小慈善平台不靠谱,你还非要捐,你不就是看这张脸?”
“那你不是看这张脸?”迟柏意被她说烦了,直接熄屏,“你被骗网恋,我被骗捐钱,谁说谁?”
那确实谁也不好说谁。
钱琼琢磨了一下,又把她手机点开了:
“不过确实好看,普罗大众的好看,这气质……啧啧,你别说、我到现在都在想这人到底是哪一位,照片上哪儿来的。东骗一个,西骗一个的……”
这人……很不巧,迟柏意前两天才见过。
但这照片……
照片上的人穿了件袖子已经被磨起毛边的外套,就蹲在马路上,正在扎头发。
皮筋被扯开用牙咬着,半张脸对着镜头外的她,眼中全是迷茫。
陈运:骗子?谁?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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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陈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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