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迟柏意

生活就是这样。

温水煮青蛙,无论你我她。

不管昨天发了什么白日梦,晚上惦记了什么人,班还是那个班。

上班的时间还是一成不变——

推车跟着主任查房,把一起查房低血糖晕倒的实习生送回办公室,对着耳背的病人解释鼻子没有第三个洞,下医嘱,打医嘱,写病历,修打印机……

因实习生下错医嘱而一起被护士骂。

骂完,护士姐姐气势汹汹地走了,实习的小姑娘抹着眼泪抽抽搭搭地说:

“迟老师,对不起……”

迟老师说:“没关系。”

就是你这个开300ml瑞咯啶的量有点猛啊小大夫……

我们师门没有这么野的用药法。

小大夫一脸“我要深刻反思”的样子去换药了,迟柏意叹了口气去给鼻息肉术后返院的病人做清理。

操作很简单,就是耳朵不太好受——

血块和分泌物一起出来的时候病人绝望得脸都皱巴了。

“大夫,大夫……”

迟柏意等人平复心情,人躺床上呜咽了几下,眼泪吧唧地说:

“大夫你是不是把我的脑浆子给抽出来了啊……”

迟柏意觉得很抱歉:

“那可能有点难。”

“我还要参加比赛呢,现在脑子都叫吸走了……”年纪挺小的病人语气很深沉,“大夫你是不是上辈子是只章鱼?”

家属估计是在外面听到说话声了,敲了敲门:

“迟医生,好了吗?”

迟柏意起身开门:

“可以了——第一次清理是不好受,以后会舒服一点的。她恢复的不错,下一次复查在两周后。”说着,迟柏意看了看鼓着脸的小姑娘,“下次可以直接去门诊楼,就不用跑这么远了。”

病人的妈妈一脸无奈:

“我就跟她说门诊就行,她不乐意呢,就是要找你——说是你做的手术,肯定温柔。”

“那我下次温柔点儿。”

女孩子跟着她妈妈走出去老远还回头给她做鬼脸。

迟柏意笑了笑回到办公室——

十七八岁的女孩子,身上自有一种独特的活力和天真。

就算是在学校愁眉苦脸的,一放假也开心起来了。

同样的年纪,有些人刚放假正在兴奋筹划要为自己的青春添砖加瓦,而还有些人也不知道又到什么地方打拼去了。

天气慢慢凉下来一点,过敏的人也有,只是没那么多。

断断续续也有人在大厅里被保安带走,不过都是年纪更大一些的。

距离下班还有一个多小时,而距离放中秋双节假还有七个多小时。

迟柏意靠在椅背上短暂地放空了一下思绪,就盯着面前那只笔发呆——

吃什么呢?

寿司?米线?米粉?

烤鱼米饭?

青花椒烤鱼怎么样?那家新开的闻着味道不错,加两块腰花,下点茼蒿鱼豆腐。

配着鸡汁新蒸出来的五常大米饭……

“老迟去不去?”

迟柏意转头看看,几个同事一起看着自己:

“去吗?好不容易放两天假,晚上一起吃顿饭?”

迟柏意习惯性的想说“不”,说出口又想起昨天钱琼那一通输出,只好道:

“可以吧……”

她的这个“不”和“可以”间断的时间有点长,等着答案的几人都没反应过来,还念叨着“老迟你真就不合群”。

念叨完了一咂摸:

“老迟去啊?!”

“啊……”迟柏意道,“去吧。”

几个难得攒出来假的人都满足了,纷纷道:

“哎老迟都待烦了……”

“看看看看上哪儿吃,好不容易咱们几个齐全一回,你们都不知道,隔壁那几个都乐疯了一样,还要去蹦极……”

几人商量起吃什么了,迟柏意继续回到自己的领域思考起来——

刚想到哪儿了来着?

哦,去哪儿玩。

攒出来了五天假,回老家就算了,奶奶又嫌待不久,这一次去哪儿跑一圈呢?

昨天本来是要跟钱琼吃着饭商量商量去哪儿的,虽然商量没商量出来最后还被说了一顿……

想想她俩从钱琼十八岁拿到驾照开始就满世界开着车玩上了——

从白哈门到冰城,周水到草原……她是平时也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四处转着看看,至于钱琼,那家伙纯属就是打小跟着她跑来跑去习惯了。

一晃十来年,有意思的地方都快走完了。

后来钱琼她妈钱岁女士跟自己真爱一块儿周游列国,钱琼上着大学就开始边摆边打算赚钱。

不过此人目前唯一长期稳定的客户也就她一个迟柏意——

不定期预约一个旅游陪伴兼司机服务,包吃包住包纪念品和偶遇……

迟柏意把思绪拉回来——

清单中好玩的地方确实已经不多了。

要不这次……

去西北吧。

去见见大漠长河,落日孤烟?

钱琼不知道昨晚喝了多少,接着电话舌头还在打结:

“哪儿?市北?嘛去?”

“古凉州尧州?咱去那玩什么,喂骆驼?”

“骆驼有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想吃驼峰,哎可以哦,我订地方……”

迟柏意把手机直接塞回了兜里。

她错了,她就不该在这个时候跟这人打什么狗屁电话。

现在别说驼峰,她连烤鱼都吃不下了。

大中午的,迟柏意叫这个没心没肝又不懂事的发小气出来了一只酒窝——

吃吃吃,吃什么吃。

她怒从胃中起,抬脚过了马路一头钻进了那家便利店——

还是吃关东煮吧。

无聊,方便,不占地方,吃了跟没吃一样。

“还是老样子?”

迟柏意掏出手机来扫码,犹豫了一下:

“不要粉丝包和丸子。”

店员手脚麻利地盛好递给她:

“慢点,小心烫,今天下班早啊。”

“是,挺早。”

一来一回,几乎是她这几年来除了同事和钱琼外唯一能建立起的长期关系。

早上就说“早”,中午就说“挺早/晚”,晚上有时候说“今天忙”、有时候说“还可以”。

这样挺好的,起码迟柏意是真心这么觉得的。

不用去想话题,不用担心彼此想法,就仅仅只是在这个小空间里交流就可以——买,卖。交易结束之后各归各位。

而且还能收获一些有趣的八卦……

拿上自己的食物,坐在玻璃窗后的台面前时,她听着那边店员继续起来的聊天声这么想着——

现在她们说到了招人的事儿:

“上回来的那个就可奇怪了,我说牛奶一定要查日期,早晚各一次,人说什么奶那也不能一天就过期吧。”

“啊……其实我也这么想的。”

两人咕叽咕叽地笑起来:

“其实也没错,可是有些就是早上过期有些晚上过期怎么办?”

“还有招的那个下午班的,干了两天就不干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咱们店的招牌是白色,属金。人说自个儿是木,金克木,不好。”

迟柏意在一旁默默地想,那金还生水,水又生木怎么说?

“这个真有道理吗?”

“不知道,不过下午确实事情多,想走也正常啦——哦对了,夜班人招到了你知道吗?”

“是吗?招到了?”

“前天招到的,不过是小夜兼职,就负责搬个货打扫下卫生什么的。昨天晚上我十二点多来换班的时候看到了,就比咱们小一点儿,长得贼好看,还有肌肉呢。就是性子好冷哦,不爱说话。”

迟柏意嚼着萝卜支起耳朵——

好看?不爱说话?肌肉?

“哦……不爱跟你说话吧……我看照片就一般啊,还没有你好……”

“你今晚不是也后夜嘛,你自己看去,还不信我,真是的。”

“不是,我怎么就不信你了?”

“你怎么就是信我了?”

俩人开始不高兴起来,声音也大了一点,迟柏意赶紧嚼嚼嚼,迅速把嘴里最后一口东西咽下去,站了起来:

“你好,垃圾丢哪儿?”

“桌子边。”红头发的店员说,“你别害怕,我们没吵架。”

蓝头发的店员跟着说:

“对,我们就是在争论。”

迟柏意点点头,轻车熟路地把碗扔进了门边的垃圾桶,又去洗了个手,出来的时候这俩人又已经开开心心地凑在了一起,在看对方的手指头。

看着看着,一个就把脑袋放在了另一个的肩膀上。

迟柏意当自己是块木头,眼不斜气不喘地往门外走,走到门口,那俩人异口同声道:

“欢迎下次再来!”

迟柏意垮下肩膀走了。

走在路上,她在想她们说的那个新人会不会是陈运。

站在电梯里,她在想陈运怎么就照片上一般般了,明明也很好看吧……

晚上下班跟着同事一起去餐厅的路上,她还在想,陈运上夜班不太好,附近人很多的,她看着容易跟人急眼儿吧……

“老迟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

“想……”迟柏意笑着跟她碰了一下杯,“想19号床呢。”

大菜还没上,一群大夫就对着凉菜花生米聊天喝酒,老黄隔着她两个人听见了,说:

“别想了柏意,19床那没办法,手术前咱们也不是没劝,鼻炎这种毛病做了手术也不一定就能有那个效果。”

“什么效果?”小崔已经喝了几杯,闻言把脸扭过来问。

什么效果。

“鼻炎前那种一点儿事儿没有的效果呗。”老黄叹了口气,“功能性手术,解决了病灶也解决不了病人想要的东西。”

比如嗅觉,比如外貌……

“别想了别想了,来喝一杯,这都放假了就别想工作了,好好放松。”

大伙儿一起举杯,颇有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味道,迟柏意跟着一起举,举来举去喝倒了两个,就她杯子里没见少。

“提前祝大家中秋快乐!”

“祝咱们收假不开会!”

“祝隔壁那群‘猴儿’别来抓人!”

猴是隔壁管咽喉科的,经常来串门,串一次抓个人过去帮忙。

迟柏意这个月光被抓去摘鱼刺就摘了三次。

酒过三巡,俩人喝倒了,俩人敲着碗划拳,老黄蹿场一周跑过来抓住她开始倒苦水——

什么孩子不大爱好很多啦,什么学校啥事都找家长干啦,什么带的实习生大半夜不睡觉发朋友圈被领导看到啦,什么家里的猫爱啃快递箱啦……

服务员来上菜,被这乱糟糟的场面震撼了一个跟头,放下锅子就跑了,迟柏意想喊人拿包纸都没机会。

老黄已经从拽着她袖子发展到了扒着她膝盖,要不是迟柏意不给机会,这人恨不得直接抱着她直接哭:

“我真是累啊,太累了真的,我这月加了十三个班,我心律不齐了都……”

那边在吆喝:

“老迟老迟来咱们走一个,叫你出来真的太不容易了。哎呦老迟我就稀罕看你……”

桌子底下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人在回:

“你叫老迟也没用,老迟不稀罕看你,是吧老迟。来来来,还是咱俩喝……”

迟柏意坐在这个觥筹交错的饭桌子上握着酒杯,很想给这群人拍个照片——

看看这位,这位敲着碗唱歌的是崔大夫,崔女侠,听说崔大夫不爱说话。

再看这位,这位钻在桌子下面捡筷子的是尤大夫,尤大夫温柔又细心,酷爱干净整洁的环境……

这个拽着她迟柏意哭诉着自己还没到四十就英年早婚的这位,是谁来着?

算了不重要。

窗子外头划过一道亮光,雷声轰鸣。

迟柏意望着餐厅庭院中的竹子摇摆起来,从左到右,从右到左……

“我不恋爱怎么了?老迟不也没谈恋爱呢么,这年头不谈自在。”

“自在?自在你别来我家蹭饭啊。”

“你能跟人家柏意比吗?人柏意那是高岭之花,人那是不乐意谈,要谈了隔壁科室十个八个都上来,还别说咱们科没来的那几个了……”

不乐意谈的高岭之花清了清嗓子,站起来道:

“我去叫服务员添茶。”

说完赶紧拉开门往外走。

被围攻的苦主还在絮絮地念叨:“那我就想找个喜欢的人,怎么了?”

“找个喜欢的人,好!”老黄一拍桌子,“就该找个喜欢的——祝咱们科的孙孙跟老迟早成……找到真爱,早日脱单!”

“找到真爱,早日脱单!”

稀稀拉拉的掌声在背后响起,迟柏意反手关上了门。

天猛然沉下来,风更大了。

空气中弥漫起一股植物身上独有的油脂味,和土地潮湿带来的腥味一起冲进了便利店。

门上挂着的风铃叮叮当晃动起来。

陈运动了动鼻子,往门外扫了一眼:

“要下雨了。”

“是吗?”蹲那儿在检查牛奶日期的同事伸脖子努力看了看,没看出来,“天气预报没说啊,会下大吗?”

“很大。”陈运拖地的动作快了一点,边拖边往店里挂着的电子屏幕上面看——

差三分钟凌晨一点。

“天气预报上没说啊……”同事过来站在她旁边划拉着手机,“就说大风……”

啪嚓一声雷。

这人一个哆嗦,手机直直往下掉。

陈运接住还给她:

“今天送水和雪糕的都来过,东西收拾,地也拖了,垃圾……”

“我去收。”

“没事你快回去吧,我来收好了,你又没有车,一会儿真开始下起来怎么办。”蓝头发回头看了看,“正好,差一分钟就……”

屏幕一闪:

“您有一条新订单。”

俩人一起抬头看过去——

凌晨一点了。

迟柏意:承你们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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