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阿郁的疑问,桑家家主一开始是抗拒解答的,他说:“阿郁大夫,你小小年纪不会明白其中包含的弯弯绕绕,况且,那终究是我桑家家事,不好与外人细说。”
“家主,我想你可能没明白我的意思。”阿郁不紧不慢、半真半假道:“我询问其中缘由,并非是探寻桑家家事。
桑子兮发生如今这事,与家主强烈反对她和孟和明在一起有直接关系。
从一个大夫的角度出发,更多了解我患者桑子兮的情况,这对桑子兮后续的治疗会有很大的帮助,而这,并不需要我多懂其中的弯弯绕绕。”
“刚才那位大夫不是说治好了吗?而且,治病还需要知道这些吗?”
“我想是你理解错,我师兄的意思应该是,桑子兮现在的情况暂时稳定了,后续会是什么样不好说。”阿郁歪头,和朝这边走来的祝予焕对上视线:“对吗,师兄?”
“对。”祝予焕走到阿郁身旁,肯定阿郁的说法后,继而对桑家家主说:“家主,药方我已经写好交给你们的人了。正常情况下,桑小姐按时喝下按照药方制出来的药,身体情况能恢复个七七八八,但,如果再出现什么意外,那就是即便是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
“桑家家主,现在的情况稳定,可不代表以后的情况还能稳定,治好桑子兮的关键我在我们,而在你。”阿郁虽然想知道桑家家主反对孟和明和桑子兮的真正原因,但也没有那么非知道不可,现下见桑家家主不情愿聊起这个,便也不欲在做纠缠,她接着说:“我们并非双武镇的人,过后不久便会离开双武镇,后续桑子兮的恢复你可千万注意别再刺激她。现在,没什么事了的话,我们就先行告辞了。”
“啊,好好,我让管家送送二位。”桑家家主对于阿郁的告辞感到意外,他以为他们会再三追问他反对孟和明和桑子兮在一起的缘由呢。
对于阿郁和祝予焕的话,他有认真思考,他确实觉得阿郁和祝予焕的话有几分道理,但那段往事,他是真不愿意提及。
他转头,目光沉沉的看向桑子兮的房间,他的脸上布满纠结,最终,他深呼一口气后,妥协了。
桑子兮是他的唯一的女儿啊,是他从小爱护到大的宝贝啊,他是那么的爱她,他宁愿桑子兮这次决绝杀的是他自己!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她,但……好像真正伤害她的是他……
在阿郁和祝予焕踏出桑子兮院门的前一秒,桑家家主家叫住了他俩。
桑家家主带着两人来到前厅坐下,在下人为三人斟上茶后,他屏退所有闲杂人等,等前厅内只有他们三人后,他开始缓缓向二人讲起他深埋入心的那段陈年往事。
桑家家主有个同胞姐姐。
“姐姐她结识了一位来双武镇游玩的男子。
这位男子游历过万千山川,是京城来的贵公子,他的谈吐自带风雅,他的见识更是丰富多彩,姐姐一下子就被这男子吸引,并且决定与男子结伴同行、共赏繁花美景。
姐姐与男子的这一程很是愉快,她每到一处就会往家里寄上一封书信,从她封封书信的字里行间,不难看出她当时的肆意潇洒、自由快意,我们当时一家人都很为姐姐感到开心,所以在姐姐说她要嫁给那位男子时,他们一家人无一人反对,并送上了真挚的祝福。
婚后,姐姐的地狱开始了。
姐姐与那男子结婚后,就随男子一同前往京城生活,姐姐一开始寄回来的书信都是关于京城某事某物的分享,后来渐渐成了她对双武镇的思恋。
家里不是没问过姐姐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但得到了回复都是过得好就是想我们了。
姐姐寄书信的频率越来越低,书信上的内容越来越少,我们都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劲,我、我父亲、我母亲都觉得该去京城看看姐姐。
虽然我们家在双武镇有些实力,但相较于京城,仍是一个小小虾米,恐贸然前去对姐姐不利,所以我们在给姐姐的回信里表达了我去京城看望她的这个意思,我们本意是为了让姐姐有个心理准备,和怕礼数有疏漏让姐姐事先给个准备。
但哪曾想,这封信寄过去后,就再也没有收到姐姐的信。
这下根本顾不了什么,当即我就动身去往京城。
在去京城的路上,我做足了心理准备,我自认为多坏的结果我都可以接受,但!!!!!
在见到姐姐后,任何的心理准备都是徒劳!!!!!
姐姐是他上面比武求亲娶回家的妻子啊,他竟然把姐姐如猪如狗般的拴在柴房!!!他怎可这般!!!
我想杀了男子为姐姐出气,但他是京城家事显赫的侯府世子,而我是只能扮成下人才能见上姐姐一面的边境小人物,我当时唯一能做的就是先忍气吞声把姐姐救回双武镇,然后在做打算。
只是还不待我救回姐姐,姐姐就先一步撑不住了。
侯府给姐姐安排的罪名是毒害世子子嗣。
一个眼盲耳瞎、被铁链束在柴房的人去毒害子嗣???多么可笑!!!
侯府处理姐姐就如同处理婢女一样,草席一卷,乱葬岗一丢,如此而已。
我咬着牙、忍着泪、憋着火,把姐姐从乱葬岗带回她双武镇的家。
爹娘得知姐姐的遭遇,个个冷静得可怕。
姐姐是我偷偷带回来的,她的葬礼不能大办,祭奠她的只有我、爹、娘三人而已。
桑家人没有忍气吞声的传统,侯府这样对待我们桑家的小姐,我们桑家说什么都要报复回去!!!我们不求扳倒侯府,只求侯府世子得到应受的报应。
但双方势力明晃晃的摆在那里,我们之于侯府而已,如浮毛如蝼蚁。
愤怒仇恨一时蒙蔽了我们的眼,但在爹离奇身亡后,我和娘清醒了。侯府察觉到了我们桑家的异动,我爹的死是他们给我们的警告。
人啊,哪怕是占礼的一方,在没有实力之前,就得忍,忍不住了就吸口气接着忍。
我和我娘就这么忍啊忍,一直忍到了我儿成了御前新贵。
我和我爹我娘无法为姐姐报的仇,我儿完成了。侯府落败,没了往日光鲜,那个侯府世子半身残疾、生不如死的活着,这是他该有的报应!!
外嫁的女儿不会有幸福的,桑家别人我不管,但我的女儿绝不能外嫁!!!”
原来还有这样一段成年往事。
阿郁和祝予焕听完,心里理解了桑家家主的做法。
“子兮那孩子,觉得她和孟和明是真爱,俩人在一起以后一定会过得幸福。
她说她自小习武,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她不会给孟和明这样对她的机会,她还说孟和明不可能这样对她。
她多傻多天真啊,竟然这样低估一个男子的心狠手辣。孟和明要对付她,难道会傻到在她有武功的时候挑明了直接对付她吗?等他使阴招废了子兮的武功后,就说什么都晚了!
我不会允许我女儿去冒这个险的。”
“可是,家主你说的这个情况无论是桑小姐嫁给谁都有可能发生的。”阿郁点出桑家家主表达上的漏洞。
桑家家主看向阿郁:“此话怎讲?”
“无论桑小姐以后嫁给谁,她都会有这种隐患。嫁给孟和明有这种隐患,难道嫁给别人就没有这种隐患了吗?”阿郁反问桑家家主。
“当然!”桑家家主肯定:“嫁给孟和明这种外地人桑家无法庇护到她,她自然就会有这种隐患,但如果是嫁给双武镇的人,她在桑家的庇护下,怎么可能还会有这种隐患!”
“家主如果是这样得出结论的话…”阿郁顿了顿,又接着道:“那要是桑家落败了呢?”
“桑家怎么可能会落败!且不说我儿如日中天,就单看我桑家这几年的蓬勃发展,桑家就不可能落败!!!”
“家主,花无百日红啊。”阿郁拨弄着她一口未喝的茶水,意味深长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家主儿子在庙堂之上犯了什么忌讳、犯了什么错误,波及到远在双武镇的桑家了呢?那你这所谓的桑家光景到时候可就在绝对的权力之下如泡沫般破裂了。这样的话,你还会觉得桑家小姐嫁在双武镇会无忧幸福吗?”
桑家家主猛一拍桌子,怒道:“阿郁大夫,饭可以乱吃,话不可能乱说!!还请慎言!!!”
阿郁把茶盏轻轻放到桌面上,没被桑家家主半点影响到,在忽略祝予焕疯狂的眼神示意后,她接着说:“话难听了些,但不无道理,桑家家主犯不着动怒哈。所有事情的发展在真正发展到了之前,都有千万种可能,桑子兮和孟和明在一起,确实可能发生家主担心的事,但也有可能发生的事是桑小姐说的那样,不是吗?”
“你是要劝我同意他俩吗?”桑家家主语气不善起来:“即便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我绝无可能同意,我不可能放任我的女儿用自己的未来去赌这个可能!”
“哪怕桑小姐可能因此反抗而丢掉性命?桑小姐可已经自杀过一次了,虽然她现在情况稳住了,但后面可是随时能危急起来的。”阿郁提醒。
桑家家主沉默了,他坐在那里,整个人徒然一下苍老了起来。
“其实,从你担心的角度出发,家主就没想过让孟和明入赘桑家吗?”阿郁尝试给出解决办法。
“入赘?”
“对!”阿郁点头:“你既然是担心女儿外嫁被欺负,那直接让孟和明入赘不久好了,这样桑小姐如愿和孟和明在一起,你也如愿可以庇护住女儿,这不是两全齐美吗?”
“我觉得可行。”祝予焕附和。
“男子入赘,等同入放弃前途,我朝不接受入赘者科考,让孟和明入赘,那不就是让他放弃前程吗?他能愿意?”桑家家主语气不确定。
听到桑家家主这话,阿郁直感慨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
“家主,这就不是你要考虑的事了,你完全可以把抉择交给孟和明。”
阿郁这句话是真正的点醒了桑家家主。
桑家家主一下子就想明白了,他激动的站起身,在屋内来来回回的走个不停。
阿郁和祝予焕见此,当即起身再次提出告辞。
桑子兮和孟和明这事他们插手的够多了,往后发展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吧,在多的插手他们也没有了。
阿郁和祝予焕这次是桑家家主亲自送出门的,在送走他俩后,家主便去了书房,直到下人禀报小姐醒来,他才从书房里出来。
从书房出来后,他直奔桑子兮的院子而去。
父女相见,四目交汇,默然无声。
桑子兮不后悔自杀随孟和明而去,但她无颜面对疼爱自己的父亲。母亲早亡,兄长自小离家,父亲手把手把她拉扯大,她很爱她的父亲,但,她也同样爱着孟和明。她相信,孟和明如她爱他一样深爱着她,所以她不愿放弃孟和明,因此,在面对父亲的逼迫时,她选择了伤害自己。
桑家家主看着自己疼爱到大的孩子如今这么憔悴,心如刀绞,他终是选择退后一步,他坐到床边,慈爱的拨开桑子兮脸上沾着的发丝,说:“我同意你和孟和明在一起了。”
“真的?”桑子兮很意外父亲这么说。
“但我有个条件。”
“你说。”
“孟和明入赘桑家。”
“什么?”桑子兮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入赘等于孟和明放弃前程,爹,你怎么可以提出这样的条件!”
“子兮,你为他自杀,我很伤心,我不明白我千娇万宠养大的女儿,为什么会为了一个认识不过几年的男子就这样草率的愿意舍弃自己的性命,不要爹爹,也不要哥哥。
你是知道你姑姑发生了什么的,对于你和孟和明的事,我已经退让了。你说你们是真爱,那就让他为了你入赘桑家证明给我看。
你能为他舍弃一切去寻死,他就不能为你入赘?
他一介孤儿,入赘我桑家,有何不可?
只有他入赘,我才会同意你俩在一起,不然,不管你再怎么闹,哪怕再次寻死,我也坚决不会同意你俩一起。”
自己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桑子兮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在一阵沉默过后,桑子兮低声应了句“好”。
桑家家主点点头,给出回应后在床边静坐许久。
父女剑拔弩张许久的关系终于缓和了下来,俩人开始有一句没一句的聊起孟和明之外的事。
“爹爹,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合乐堂吗?”
“记得。”
“两天前,我在客满楼遇见他们了,我和他们交上朋友了。”
“能放弃利益办义诊的人确实值得你交朋友。”
“嗯嗯,我可喜欢他们了,听说合乐堂义诊坐诊的阿郁大夫和祝予焕大夫医术可厉害了,到时候挑他们义诊的时间,我带爹爹一起过去,找他们给爹爹你看看身子,好不好?”
“好,等你好了,都听你的。”桑家家主笑着点头,他们俩因为孟和明的事真的已经好久没这样和谐的聊天了。
阿郁大夫和祝予焕大夫吗?
真是多亏了他俩。
“到时候,你带爹去认识认识你交的这几位来自合乐堂的朋友,好不好?”
“好!”
桑家家主和桑子兮聊了很久,直到桑子兮露出疲惫感,他才起身准备离开。
在桑家家主迈出房门前,他顿住了,他没有回头,背对着桑子兮说出了孟和明的情况,说完也不回头确认桑子兮有没有听见就径直离开。
躺在床上的桑子兮当然是听见了的。
早在爹爹和她说第一句话时,她就猜到了孟和明的情况,现在听到爹爹明确跟她讲,她更是放下了心。
真好,爹爹终于松口了。
孟和明,你会愿意入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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