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早餐是厨房送来的,来送饭的厨房管事的媳妇杨大娘,她趾高气扬地告诉宋疏桐:“夫人吩咐了,反正二小姐吃饭不挑嘴,乡下饿惯了,没饿死都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以后二小姐的一日三餐的就按照府里下人的标准供了。”
她说完倚着门框,斜着一双鼓涨的胖眼瞥着宋疏桐,一脸想看好戏的表情。
宋疏桐“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她也真的不挑,埋头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怪不得都说宰相门房三品官,宋府这下人的早餐都比当年学校食堂的早餐丰盛很多啊。再后来毕业入职了,公司压根不提供早餐,这么一对比,宋府给她的待遇,其实还可以。
瞧瞧,她就是这么乐观的人。
杨大娘见看不到热闹,无趣地走了。
吃饱了饭,便是无所事事的上午。
宋疏桐终于拥有了梦寐以求的,躺在床上赖着不上班的机会,可是没有手机没有平板,这种无事可做的时光很快变成了煎熬。
妙菱看宋疏桐无聊,便说道:“奴婢要洗衣裳,小姐不如去后花园转转。”
孟氏不许宋疏桐去前院,不过丞相府的后宅也很大,还有个别具一格的后花园,在京城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实属难得。
“是个不错的提议。”
宋疏桐欣然前往,花园挺大的,虽然跟现代的公园面积没法比,但是能看出建造的时候花了许多心思,亭台楼阁、假山水榭、奇珍异草,处处透着精致绝伦。
园中随处点缀着一种形状嶙峋的石头,一看就产自遥远的外地,光是运过来就要花费不菲。
总之这个花园的每一处景致,都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老子很贵很值钱”,而这一切原本应该属于宋疏桐的生父,十七年前惨死异乡的宋状元。
此事说来话长,只能长话短说。
二十年前青州举子宋和光赴京赶考,家中留下了怀孕的娇妻林氏。
宋和光在去京城路上偶遇举子李定山,两人同去赶考,遂结伴而行,一路上做诗论文相谈甚欢。
后来宋和光一举拔得头筹,成了金科状元,可惜的是李定山却榜上无名。
皇帝钦点宋和光去滕州府任县令,宋和光千里赴任,这李定山恰好是滕州附近人氏,两人又是结伴而往。
李定山名落孙山沮丧了一阵子,出发几日之后,他似乎突然想通了,主动提及自己妻子是当地乡里的富绅,颇有人脉,他愿意给宋和光做个师爷。
宋和光正担心自己去了滕州人生地不熟,见到朋友这么真诚,于是欣然应允。
李定山见宋和光放松了警惕,便一路悄悄的在饭菜里下了慢.性.毒.药,宋和光身体越来越虚弱,李定山骗他说是因为水土不服,离滕州城还有两三天路程,宋和光已经一命呜呼。
古时候没有人脸识别系统,平民出门的身份凭证是户籍地颁发的路引,官员上任靠的是朝廷发的官印和文牒证明身份。
李定山拿了宋和光的文牒,大摇大摆地进了滕州城,自称是前来上任的新科状元宋和光,又满脸沉痛地告诉众人,自己的师爷李定山路上生病死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衙门里的官差们忙着拍马屁,谁有心情管一个师爷的死活,把师爷草草埋葬了事。
一个谎言需要无数谎言来圆。
彼时,杀人犯李定山的老婆孟氏已经给他生过一对儿女,儿子叫李红阳,女儿叫李碧莲。
孟氏隐约听说隔壁新任县令的师爷和自己男人同名,路上得了急症死了,连忙跑来县衙询问,可见到县太爷之后她傻了眼,这不就是自家男人吗?
冒牌宋和光一看自己老婆找来了,并不慌忙,把孟氏带去县衙后宅,避开众人如此这般交待了一番,孟氏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可事已至此,她又贪图官太太的名头,便答应了配合男人把戏往下唱。
冒牌宋和光便宣称自己要替故去的好友李定山照顾妻儿,决定娶他的遗孀孟氏为妻,还特意没给李定山的两个孩子改姓。
众人都称赞县太爷是个仁义之人,其实只有孟氏知道,不改姓是因为,这俩原本就是老李家孩子,她男人这样做派,又得了面子,又得了里子,实在是一石二鸟的妙计。
这个冒牌宋和光做事滴水不漏,又有状元的威名傍身,所以仕途很顺,官也越做越大,在外任职十几年,已经从一个七品县令,做到了封疆大吏。又过了几年,他被调到了京城做官。
虽然皇帝是见过当年的状元宋和光的,但是这时候冒牌宋和光已经是个不惑之年的中年人,不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状元,他足足胖了几十斤,即使面对面站在皇帝面前,皇帝也认不出他是真是假了。
冒牌宋和光靠着在外任上攒下的财富,和老谋深算的圆滑做事风格,在京圈官场混得风生水起,最后做到了正一品右丞相。
右丞相又称副相,在满朝文武中,他的地位仅次于左丞相兼太子太傅刘兴稷。
本来一切都挺稳,可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做了宰相之后,宋和光的名声一下子大了起来。这时候同乡官员之间大多互相照拂,开始频频有青州籍的官员前来拜访巴结他,宋丞相只好全都避而不见,他不敢见。
再后来,右丞相的名头传远了,又有些同青州乡下宋家一族沾亲带故的人,借着亲戚的名头,想走他的门路,宋丞相害怕露馅,更加不敢见面了。
于是渐渐就传出宋丞相不近人情,有了点出息就看不起家里穷亲戚的风言风语,多年积累的伪善面具眼看要碎裂。
宋丞相正在头疼的时候,又有言官弹劾他,说他当初离家之后,留下怀孕的发妻独自度日,后来妻子难产而死留下个孤女宋疏桐,是族里亲戚轮流替他养育着,可他续弦之后竟然对亲生骨肉几十年不闻不问,实在心狠至极。
宋丞相这才知道,原来当初那死鬼居然在世上留下了一点血脉。
因为事情闹大了,左丞相刘兴稷便私底下询问了他几句,宋丞相立刻知道大事不妙,刘兴稷不是个多嘴多舌的人,会问此事,多半是因为皇上也听说了。
宋丞相十分害怕,为了不让这个流落在民间的孤女宋疏桐乱说话,他马不停蹄地派人去接她到京城团聚。
又撰写了折子给皇帝请罪并解释此事,说自己曾派人寻找女儿,恰逢当地发大水,老百姓搬走了,所以没有找到。
既然皇帝知道此事,宋丞相把宋疏桐接回京城之后,一时间并不敢轻举妄动,可是孟氏却看宋疏桐十分不顺眼,因为夫君占了别人的名头做官,自己这好好的原配夫人硬是成了续弦,女儿李碧莲明明是亲生闺女,却成了拖油瓶。
她做了官太太之后,富贵是极其富贵的,可惜儿女运道却不太好,后来这许多年只生了一个小女儿宋碧荷,不知道是不是报应,前几年唯一的儿子李红阳骑马的时候不小心摔死了。
孟氏虽然是正妻,又是得了诰命的夫人,可她出身并不高,只是一个乡绅之女,没了儿子总觉得没了依仗,就努力调理身体想再生一个儿子出来。
这边她的肚子迟迟没动静,家里的几房小妾却整日里虎视眈眈的,也妄想给相爷生儿子,孟氏气急败坏,一碗一碗地送避子汤药。
宋丞相因为有把柄在妻子手上,不敢较真,只能跟她商量,若是四十岁还是无子,便须准许妾室生育,养在她名下,李家不能无后。
孟氏没有理由拒绝,憋着火气答应下来,偏生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宋丞相又把宋疏桐接回来了,孟氏更加烦躁,看宋疏桐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于是把她关在后宅不许出门,整日不是打就是骂。
于是在外人看来,便发生了奇怪的现象,宋疏桐明明是亲生闺女,奈何宋丞相不闻不问;李碧莲明明是后母带来的拖油瓶,却备受宋丞相宠爱。
这些隐秘的往事和真正的原因,书中原本的小可怜宋疏桐当然是不知道的,也成了她心里的死结。
现在的宋疏桐想起自己写的这些情节,禁不住暗自惋惜。
甘蔗不能两头甜,可这夫妻俩却是又想好又想巧,谋官害命还想要好名声,恨不得把天下便宜都占了。
宋疏桐决定利用宋丞相沽名钓誉的弱点,挽回必死之局。
首先,她得有钱,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说话才算数,等她翅膀硬了以后,谁想搞死她,她就搞死谁!
在老娘写的书里,老娘最大!
宋疏桐正在思绪万千之际,忽然瞧见不远处孟氏带着两个闺女和一大群丫鬟仆妇信步走来,他们大约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出来转转。
宋疏桐昨天才挨了打,暂时不想再触霉头,便闪身躲在花丛后面,想等她们走过去才出来。
黄婆子拿着一把团扇殷勤地边走边给孟氏扇风,嘴里碎碎念着:“太太,昨天二小姐太出格了,跟疯子一样。”
孟氏翻了个白眼道:“想必也是被逼急了,疯一场罢了,以后把她关在后院里,没我的允许不许出来。”
黄婆子陪笑道:“太太所言极是,以前老奴在乡间也常见到这种泼妇,可见她是个没规矩的。”
“别提那丫头了,她的事情我自有计较,现在还不是时候。”
孟氏忽而想起一事,问黄婆子道:“我前几日让你去打听的那个玉虚道观,就是那个求子很灵验,必须女子葵水后,焚香斋戒九日,再去道观里静修里一夜便可功德圆满的,你打听的怎么样了?”
黄婆子立刻惋惜道:“奴婢托人去问了,可那观主拒绝了,说玉虚真人曾经降下神旨,只为穷苦人家的女子赐子。奴婢好说歹说都不行,你说说这些牛鼻子老道,可真是的。”
孟氏闻言唉声叹气道:“不肯就不肯吧,若是硬去,再被神仙怪罪可就不好了。”
黄婆子忙安慰道:“夫人不必难过,要奴婢说呀,天下有能耐的大罗神仙多了去了,也未必只有他家才行。夫人不如去宝罗寺住上半个月,诚心斋戒,每日诵经焚香,佛祖一定能见到夫人的诚心。”
孟氏面色一喜,可是细想之后,她又沮丧道:“我是真的想去,只是家里这几个不省心的狐媚子,八成也盼着我去得越久越好哩。”
她虽然没有明说,黄婆子却懂了,孟氏已经年届不惑,颜色衰退,家里的小妾们却青春正好,若是主母离开家半个月,家里的小妾们趁机怀孕了可就不大大不妙了,那不等于替别人求子了吗。
她眼珠一转来了一个主意:“那不如让一位小姐代替夫人去,世人都说子承父业,母女连心,小姐们去庙里住上半个月,佛祖也一样能看出夫人的诚意。”
“这确实是个法子。”孟氏犹犹豫豫道:“只怕孩儿们不肯去,佛门清苦之地,去了还要日日在禅房里念经,吃不好睡不好的,我舍不得她们受罪。”
宋疏桐听到这里眼睛一亮,孟氏口中的玉虚道观和宝罗寺她都知道,她对这俩地方不感兴趣,但是对她来说,能出去斋戒半个月,或许是个光明正大离开相府的好机会。
她正想着,鼻尖突然落下来一只蜘蛛,拖着长长的蛛网,不知道是从哪儿被风吹过来的,吓得宋疏桐一个哆嗦。
黄婆子听见身后有动静,立刻转身大声呵斥:“是谁在那里!”
宋疏桐只好从花树丛中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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