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够着脖子，古铜色的胖脸上泛起疑惑：“大哥那边出啥事？这烟放得忒早了。”

旁边的人觉着不大对劲，扭着脖子看半晌，犹犹豫豫地问：“三哥，大当家那边是不是被逮住了。”

大当家十几人去的小山丘与兄弟们藏身的地方相隔不算近，但距离下面的罗家军近呐！这官兵就在底下呢，大当家没事哪里会冒冒失失地放烟，怕不是已经被拿住了！

老三听完这话也愣了片刻，忙往罗家军张望，他们果然整装待发，列好对阵，全然没有刚刚那副快活放松的样子，看到这，老三哪里不明白，原来早早地在这儿等着呢！

“不好！这厮故意惹我们在这看，原来是冲着大哥去了！”老三懊恼地大叫。

都知道只是个套子，可仗着对地形熟悉，又有这么多弟兄震着，老三心里都没把罗家军当回事。

可谁晓得大哥前脚刚走，那群兵痞子后脚就跟上了？

虽脑中各类想法纷乱错杂，但眼下容不得再胡思乱想了！

一挥手，周围趴着的弟兄稀稀拉拉地全站起来，老三扯着嗓子冲天挥拳：“抄起家伙，咱们去救大哥！”

“扑棱棱！”

鸟雀被惊起，极速拍打翅膀飞向空中，林子里枝叶被几百双大脚踩得刷刷响，声音几里地外都能听见。

潜伏在山路上的小队听到这动静，转头往这边看过来，为首的几个姑娘彼此笑笑：“去瞧瞧！”

而被所有人惦念的庞各庄舒舒服服地窝在个三尺高，一丈深，仅能容纳一人的山洞里，男人身高腿长，宽肩劲腰，臀下压着根长棍，双腿委屈地顶着山洞两边，手里捧着本志异兴致勃勃地看。

“大哥，放烟了。”手下从洞口探进脑袋，低声说。

“好，如今就等老三和那群人打起来了。”庞各庄窝在柔软的草垫里，一舔手指，翻过书页。

说话的那个弟兄面色不变，继续转身望风。

长烟从山坳中袅袅升起，湖风吹而不散，直通碧空，雾灰色的烟气在晴朗无云的天空中格外引人注目。

“将军？”小队长眯着眼睛看那打眼的长烟半晌，转头去问带头的人，“这是在做甚，引咱们出来？”

带队巡山找水匪的是左营副将涂点，腆着大肚子，又身披厚重的盔甲，在山中却如履平地，身姿轻盈地拎着腰刀四处溜溜达达。

“不要声张，大将军说了那厮狡猾得很，先叫弟兄们找个地方藏身。”

涂点手指朝下，示意就地隐藏。

他手下百来人瞬间地散开，就地趴在茂密的杂草中，他们待着的山坡地势较高，离那放烟处也不算太远，涂点扒着树，挺着肚子嗖嗖嗖几下蹭到树上站着，绿叶把他挡得严严实实。

霎时，这片地一个人都不剩，只瞧见一只螳螂耀武扬威般立在草头。

螳螂在杂草之间跳跃，举着镰子的胳膊时上时下地晃动，从一个卒脸上踩到另一个小卒脸上，腿间的利齿割得人脸疼。

它似乎是得了乐趣，不再往草上蹦，专往人旁边弹。

玩过了头，尽玩了兴，不知道蹦了多久，一下子跳远了，落在一双大脚边，“吧唧”被踩瘪了。

绿莹莹的螳螂被踩得汁水四溅，那人龇牙咧嘴地抬起脚，抓着鞋板瞧一眼。

“呸！”

他朝地上吐了一口痰，举着镰刀四下看去。

躲在周围不远处的罗家军都噤声，下压着身子。

“轰轰轰！”大雨般杂乱的脚步声震天响，涂点把手遮在眉上眺望。

远远一批人从后头更高的山上沿小路流下来，领头的是个黑铁塔似的男子，手里举着把大刀！

“嘶，莫不是黑熊精转世。好唬人个大身板！”涂点心里嘀咕，余光瞥见树下不远处那男子也抬眼张望，最后竟然把镰刀往胳膊上一拉，拉出长长的一条血线，又将刀一丢，就地一滚！

“唉~呦~唉~哟~”

这男人怕不是唱曲儿的，声音绵长又洪亮，把那群水匪直往这边引。

涂点眉心一跳，藏在树边的参将抬头看他，用眼神问要不要把那人解决掉。

“兄弟——”老三的粗嗓子隔着几百米远传来，他当真不怕罗家军，大嗓门半点不藏，“大哥，你在哪啊？”

地上的水匪就地滚了一圈，叫得更惨：“三哥啊，三哥啊，三哥呦，救救俺，俺要死了。”

老三步子更大，一转眼竟然甩开其他水匪，率先冲到这水匪的位置。

他约莫是眼神不好，光听见声，大脚板子直接踩过倒地那水匪的胳膊，再碾过他的脸。

“兄弟！”老三吓一跳，赶忙后退两步，又是碾过一遍，单手把这人扯起来，唾沫星子喷他满脸：“大哥在哪？俺大哥呢？”

手里抓着的水匪这下真是奄奄一息，他鼻下流出两道血迹，颤颤巍巍地抬手指着一个方向，气若游丝：“大当家的，在那边跟那些......”

没等他话说完，老三就把他往地上一抡，举着大刀往那个方向跑，带着好容易跟上来的大部队，口中喊着：

“大哥！俺来救你！”

地上的水匪眼珠一翻，竟然直接撅过去，后面的水匪还没赶到，老三就率先转变脚步，往那边奔去，于是躲在草丛里的罗家军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大个子水匪头子带着一大群人乌泱泱地涌来又狂奔而去，几百号人没一会儿消失不见。

“嗯？”这下不用涂点说，树下的参将就一跃而起，几步凑近地上那水匪，举着刀往他头上一戳，确定他真的晕过去了。

旁边悉悉索索的动静响起，来了两个左营的兵，匍匐着把那人拉到后面。

涂点单手抱着自己的大肚子，踮着脚继续眺望，把脚下的树枝踩得摇摇欲断。

“嘿，还真跑了！”涂点直接蹦下来，一点声响都没有。

“将军，您说他们是真傻还是做样子给咱们看。”参将扯根草叼嘴里，“怎么还自个儿窝里斗呢。”

涂点眯起眼睛，慢步到那晕倒的水匪旁，用刀鞘戳戳他的脸，嘴里说道：“管他做甚，叫弟兄们跟上就是了。”

“那另一边，咱们要......”参将有些犹豫，涂点嘴角一压，冷哼道：“她们不是有本事嘛，不过十几个人，叫她们自己找去。”

其余人陆陆续续地站起来，涂点一挥手，言简意赅：“跟上。”

另一边，张图领着先锋营和右营，呼啸着往烟燃起的方向赶。

大水匪庞各庄此刻躲在山洞里，龙背岛三当家领着几百号水匪往冒烟的地方附近冲，罗家军左营紧随其后，张图领着先锋营和后营与左营呈包围之势，小红，舒儿和寒香带着十几人摸索着接近。

营地看台上，李猎扛着夜叉来回溜达，罗寿脑袋跟着她左右转动，几乎要把自己晃晕过去。

“啊呦，李总旗啊，你这是做甚？不嫌累啊。”

李猎停下脚步看他，上前两三步，语气犹豫：“我们，真就在这干等？”

罗寿扯着自己灰扑扑的袖子，笑呵呵的：“那群水匪再大胆也不敢全拥上岸来，左右不过几百人，张查开带的人足够了。”

沈月荣怀抱鸿青，歪头去看旁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红”三人，她皱着眉，也有些不解：“军师怎知他们都在那山上？若是还有伏兵...... ”

三个假姑娘羞恼地扯下头上的珠花，巴掌一抹，露出地下黑黄的脸，原来是罗家军三个猜拳输了的将士。

罗寿吭哧吭哧笑：“总旗，他们夜袭败后，哪里还敢再来一回，我们若是不放出饵，他们也只敢巴巴地躲着。”

“匪终究是匪，乌合之众罢了啊，看咱们打了一家，别家该高兴得吃酒呢。”军师仿佛也醉了，摇头晃脑地念叨。

李猎和沈月荣皆皱着眉，心中仍然存疑，只是到底也没再开口。

“两位总旗怎得不讲话了，都问完了？”罗寿撑站起身，捶着自己的腰。

“军师想让我们问什么？”李猎率先开口，夜叉在手上来回掂，头上金灿灿的蝴蝶轻轻振动翅膀。

“问若有别的水匪藏着该如何？谁去巡山，谁带先锋营和右营。”

“自然有张副将领......”

话脱口而出，李猎又愣住了，沈月荣不禁站直身子，目光投过来。

“咱们军中三千人，不过四位副将，八位参将游击。两位总旗身手是好，勇武不输男子，可到底上阵不难，领兵难。千島潮水匪为患，这些年兴国府和武昌郡也调兵三两万来对付，不成，是因为千島潮地形复杂，水匪又人多势众，可兴国府也把这些人困在岛上，”

罗寿捋着胡子哼笑一声，继续说道，“除了兴国府，哪里还听说千島水匪的名号，若这些年来，水匪里头若是能有一个将才，收拢下头这些人，别说兴国府，武昌郡都要掀翻天了！”

“可每年都有人投奔千島水匪，多有逃犯之流，这难道不是祸患，若是有个万一呢，常言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朝廷.....郡守都不管吗？”李猎亦有质疑。

“那等逃犯之流，使再奸诈的法子也只算小心计，他们杀一人与杀十人，并无差别。这样的人，只称得上奸，算不上凶，人人都自以为聪明，就算抱团又如何？最简单的法子足矣应付了。”罗寿的反应平平。

两个姑娘一时都被镇住，李猎讷讷无言，沈月荣语气艰涩：“挑拨离间？”

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不大恰当，她刚要改口，罗寿就笑着接口：“不错，就是要挑拨离间。”

罗寿意味深长：“况且，有的人还想着借刀杀人呢。”

藏身在山洞里，想着借刀杀人的龙背岛大当家庞各庄晃着书，抄起水壶就往嘴里灌，心里默念着：老三啊老三，千万别叫大哥失望啊。

老三此刻还算争气，与张图打个平手。

他举着七环刀，每劈一刀，上面挂着的铁环就叮铃咣当一阵作响，此人看长相孔武有力，动作却闲逸如鹤，他不是用刀砍张图，而是把刀送到张图身上，铁环咚咚咚地接连碰撞刀背，这水匪再被刀扯着往下一压，七环刀和人的重量就劈向张图。

刀的力道越到后面越大，偏偏这人速度极快，一刀落下，又是一刀，刀风密成林，张图心里暗惊，所幸老三只有招没有试，而张图行伍出生，两人各有所长，勉强拼个平手。

他们两人打得正酣，周围的人都有意避开，涂点带着左营的人冲杀进来，围剿了剩下的水匪。

眼见着弟兄们快要撑不住了，老三双目赤红，大喝一声：“小人！”

七环刀愈发晃动，叮里当啷响，老三的刀急得飘忽起来。

后边稍高的土坡上，小红猴儿般蹿上棵树，抱着树干往这边张望，舒儿的声音从下面传来：“如何，那什么通天庞可在这？”

敏捷地转身后一跃而下，小红拍拍手，摇头道：“没有，只瞧见一个黑皮大冬瓜。”

“水匪没有我们人多，都被拿捏住了，黑皮大冬瓜在跟张副将打，看不出输赢。”小红补充道，扯出鬼脸，又装模作样地长吁短叹，“张副将当真不行，竟然没有立马拿下那黑皮大冬瓜！”

寒香捏着手指，直瞪她：“你可天天嘴贫吧，什么牢子的黑皮大冬瓜，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寻精怪打架呢。”至于小红贬低张图的话，寒香自然全当没听到。

身后站着的十几个罗家军里有人哼笑出声，既不屑计较这“妇人作态”，又笑他们想到的什么“精怪”“打架”类的艳词。

小红和寒香面色不虞，同时扭头狠狠地剜了他们一眼，领头的队长陶钧忙拱手笑道：“姑娘们莫生气，不是笑话你，”

那人语气玩味，“只是咱们男人说的有些话，你们听不懂也是.....”

舒儿目光淡淡地横过去，语气森然：“笑什么？不就是裆里那点事，还夸耀上了？”

霎时，罗家军众人都不说话了，他们像被掐住嗓子，只能挤出几声表达疑惑的气音：“嗯？”

舒儿并不理会，她肃声道：“既这里没有我们要找的人，您看我们接下来如何是好？”

陶钧好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军师吩咐，巡山。”

三个姑娘都意味不明地看着他，他自己也耳根发红。

巡山？

这山虽然不算大，可也不是他们这十几号人下午能巡完的。

“不找通天庞，去看其他水匪有没有来。”陶钧终于憋完一整句。

小红扭头去看身后巨大声响传来的方向，那里有几百号罗家军和水匪混战在一起。

林子里的鸟皆被惊起，扑棱棱地扇着翅膀四处飞，根本无处歇脚，下边林子里的每一棵树都在晃动，树下都挤满了交手的人，奇怪的是，水匪隔一会儿就倒下一个，然后倒在地上，被难分敌我的其他弟兄和罗家军来回踹脸。

这还只是明面上的水匪，暗地里，不知道还有哪个岛上的水匪窝藏在山中各处。

人数几何，凶残与否，他们都不知晓。

再有，通天庞又在何处？

桀桀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2章 虎藏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