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
沉闷的敲门声在漆黑的夜中响起。
呆坐在前厅的安凌惊醒一般猛地一激灵,身前的桌子也跟着晃了一下。一个空酒瓶摇晃几圈,在行将倒下之前被一只寒如霜雪的手用力握住。
安凌茫然地抬头看向大门的方向,散乱的目光试图聚焦——
叩叩叩。敲门声再次不耐烦地响起。屏息凝神,安凌模糊听到门口粗重的呼吸声。
来人是谁?安凌在心内疑惑。
欲起身时,一阵针扎般的疼痛袭上太阳穴,一阵天旋地转,安凌用力扶着桌沿才得以勉强站立。
“是谁?”安凌问道,语气里满是警惕。
回答她的只有门外粗重的呼吸。
跌跌撞撞地碰进一路的桌椅,安凌走到门口,麻木的脑子已经处理不了更多的信息,她霍地打开了大门。
一个满脸横肉的人站在门口,臃肿的身形遮挡住檐下灯笼的亮光,稀疏的星光照在他油腻的鼻尖——
“阿不花那。”安凌干涩地叫出来人的名字。
阿不花那就着微弱的星光端详着安凌的神色,一抹油腻的笑容浮上嘴角:“安凌,怎么,喝酒了?”
说着,阿不花那伸出粗厚的手指向她下巴捏去。
安凌啪地一声打开他汗津津的手,回以怒视:“我白天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若坚持要人,这赛季的比赛我就不去参加了,所以你现在还有何事?”
阿不花那眯起眼睛:“没错,你确实说得很清楚了,你若真的不来,我赔的钱能买下五座额勒城。”
说着,阿不花那抱起双臂:“不过,我还是要说,你对那小子还真是一往情深啊,安凌。”
“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你把人给我,我帮你从额勒城脱身?怎么,为了那小子,你连自己的大事都不顾了?”
阿不花那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像是尖刀狠狠剜进心里,即使白天已经听过一遍了,安凌此时还是感到五脏六腑都被刺得生疼。
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安凌强忍着体内的剧痛,一字一顿道:“我已经说过了,这笔交易我不做了,我会另想办法从额勒城脱身。”
阿不花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冷笑地摇了摇头。
另想办法脱身?这无异于天方夜谭。
整个额勒城乃至整个北蛮都在阔台可汗的严密控制之下,她作为阔台的线人,简直是插翅难逃。
这么想着,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的眼睛,一道猥琐的目光从中挤出:“安凌啊,别自欺欺人了,没有我的帮助,你一辈子都要困死在额勒城了。”
说着,他压低了声音:“所以,该接受帮助的时候就适时接受,话说,你不打算请我进去吗?我接下来要说的事,可不是能被外人听的。”
安凌眉头紧锁地打量着他,大脑在酒精的作用下嗡嗡作响:“你究竟有何事?”
阿不花那一手伸进怀中,四下瞅了一圈确定附近无人后掏出一个破旧的册子,将封面举在安凌面前。
“啊”地一声安凌轻声叫了出来。那陈旧的册子上用褪色的墨汁写着:“黑山秘典”。
这是北蛮至高至深的武林秘籍,也是安凌梦寐以求想要拿到的。
她在巴根比武场比了这么多场赛,就是因为阿不花那承诺有朝一日会给她这本秘籍。
他从未将这本秘籍展示于她,可是现在竟作为杀手锏拿了出来。
她震惊地看着阿不花那,思绪翻飞。
良久,安凌终于侧了侧身子。阿不花那从她让开的道里雄赳赳走进酒馆,经过她身侧的时候故意暧昧地撞了一下她的肩膀。
吱哑一声关上门,安凌点亮了柜台上的灯盏,幽幽烛火映着她疲惫的面容。
“你若把人交出来,这本秘籍就是你的了。”阿不花那直视着安凌的眼睛。
如果没有酒精,安凌一定能镇静地把目光中的震惊和渴望都一一藏好,但此刻她漆黑的眼眸就如明镜一般将心底的情绪映照得纤毫毕现。
喉咙轻轻上下一动,安凌看着阿不花那怀中放着册子的位置,幽幽说道:“可是你来晚了一步,他已经走了。”
阿不花那“哦”了一声,道:“那就把他追回来。”
刚刚被烈焰吻过的薄唇一瞬间有些发烫,安凌摇摇头,一抹凄凉的笑容浮上嘴角:“不,追不回来了。他不会再来了。”
阿不花那紧皱眉头,板起面孔:“若是如此,安凌,”顿了顿,他低沉地说道:“那我就只能把这一切都透给哈其赤和阔台他们了。”
安凌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惊恐,她嘴唇微张,但很快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阿不花那上前一步,目光逐渐变得狰狞:“想想看事情败露之后会发生什么吧,阔台知道后会勃然大怒,他不会再给你冰魂散的解药,一个月后你就会毒发身亡——”
“不,等不到一个月,你就会被哈其赤或者陈伯解决掉,到时候你想复仇的愿望就彻底泡汤了,你师兄也白死了,你的师门之仇将永远无法得报。”
安凌紧紧咬着嘴唇,双手指甲狠狠抠进掌心,黑沉的眼眸中有什么东西在猛烈跳动,她猛地抬起头,直视着对面狰狞凶狠的目光:
“你……你若真的将事情捅给阔台他们,你也得不到什么好处,我若真的死了,这赛季的决赛你找谁来顶替我?到时候你就等着退票吧。”
阿不花那呵呵笑了一声,眼底里翻出一股狠绝:“那我们就试试鱼死网破好了,我赔的是不过是钱,钱没了总能再挣,而你赔的是命,你赔得起吗?”
脑子里一阵嗡嗡乱响,身子止不住地轻轻颤抖。安凌强迫自己定了定神,沉吟半晌,冷冷地道:“没错,我是赔不起。可是,小满真的已经走了,你有功夫在这里和我说这些,还不如趁早去寻他。”
忽的,安凌眼前一暗,一个肥硕的身躯走上前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根油腻粗壮的指头突然向她胸前捅来!
安凌瞳孔极速放大,口中惊呼一声,待要后退,怎奈受了伤的身子根本不听使唤。
那根粗壮的手指大力而迅速地将她周身大穴造访了一个遍,安凌只觉身子一麻,轻咛一声,她酸软无力地坐倒在地。
“你……”她双手发颤地撑在地上,吃力地抬起头,咬牙切齿挤出了一个字。
阿不花那霍地蹲下,粗糙的手一把捏住安凌的下巴,将她的脸颊向上扳起:“在赔命之前,我还可以让你赔点别的。”
说罢,粗壮的手指来回拂弄着齿印深深的薄唇,一丝咸腥随之滑入安凌唇齿,顺着嗓子一路向下。
胃里瞬间翻江倒海,安凌几欲作呕。
阿不花那饶有兴致地看着安凌逐渐发红的双颊,另一只手轻轻将她掉落在额前的碎发别在耳后,又顺势捏了一下她的耳垂:“怎么,还不愿意把他找回来吗?”
安凌身子剧烈发颤,阿不花那狠狠扳着她的脸,她双手离地,上半身的重量都悬在下颌上,一股窒息感瞬间袭来——
咳咳,她费力地在阿不花那掌中喘着,呛咳出的眼泪模糊了视线。
欲|望从阿不花那狰狞的眼底倾斜而出,安凌迷离地看着他,心里突然想起了小满头也不回出门时的样子。
他要是还能回来就好了。
他要是能现在回来该有多好。
泪水在一瞬间夺眶而出,彻底模糊的视线中阿不花那好像动了一动,下一瞬,瘫软无力的身子被打横抱起,细软的腰肢被一只肥硕的胳膊蛮横锢住。
阿不花那抱着她,急不可耐地走向内室。
-
狗吠声顺着幽长的街巷遥遥传来,踏着一地清冷,陈伯和玉贵人一前一后地拐过大街小巷。
额勒城的夏夜堪比南国的秋季,只穿一身单衣的玉贵人虽然快步走着,却依然感到手脚俱寒。
冷夜寂寂毫无人声,在睡着了的额勒城里穿梭了约莫一刻钟,二人走进了一个曲折蜿蜒的小巷,巷子尽头坐落着一间略显破败的房屋,屋檐下挂着一个陈旧招牌。
“燕计酒馆。”玉贵人心里一字一顿地默念着。
“我们快到了。”陈伯低声说。
玉贵人心跳开始加速,望着巷子的尽头,她悄然攥紧了衣裙。
她孤身一人来到这绝域之地要看的人,就在那扇破旧的大门后面。
可是这时,陈伯的步子突然顿了一下,他猛地举起一只手,示意玉贵人停下来。
“不对,有情况。”陈伯低沉的声音里满是戒备。
不知是不是错觉,玉贵人感到陈伯的后背陡然绷直,那是习武之人面对危险时的本能反应。微弱的清辉洒在他黑色的夜行衣上,陈伯背对她的面庞上不知是什么神情。
“怎么了?”玉贵人轻声问道。
这时,不用陈伯多说,玉贵人也感受到了附近的异样——
一阵低沉的脚步声从二人幽幽背后传来,寂静的夜里,茕茕足音在蜿蜒狭长的巷子里回响,每踏一步,二人的心就抽紧一丝。
这么晚了,走了一路都没看到半个人影,为何这时突然有人出没?
玉贵人双手攥紧群裾,和陈伯同时一齐回头——
清冷的月夜,曲折的巷子隐在一片阴影之中,来人似乎近在咫尺,寂静的夜里玉贵人甚至仿佛能听到他低沉的呼吸,可是身后的拐角遮挡了视线,一个被拉长的黑影从地上快速冒头。
哒、哒,来人似乎只有几步之遥,那道黑影霎那间从地上移动到了巷子的墙壁上。
瞬息间,一个北蛮汉子笔挺的身形出现在了街角。
他身着一身暗黄色的蒙古长袍,脸上髭发繁密,眉目不怒自威,锐利如苍鹰一般的目光透过茫茫夜色。
玉贵人猫儿一样的瞳仁微微张大,她定定地看着愈来愈近的来人,一股强烈的不真实感渐渐摄住心神。
记忆中的少年面孔透过交叠的时空投射到来人的隐在暗夜中的脸上,封存了近二十年前的记忆纷来沓至,陈年的记忆并未因横亘的时光而淡去,纷繁的往事在一瞬间跃然于眼前。
来人她身前站定,锐利的目光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突然柔软了下来。
玉贵人定定地看着故人近二十年后的面庞,微颤着嘴唇,轻声唤道:“阔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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