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凌没有意识到,自己竟在外面待了两个时辰。
走的时候,天才刚刚擦黑,而回来的时候,月已至中天,远处的洛城山里,隐隐传来杳杳钟声。
安凌快步奔回旅舍,心脏砰砰直跳。
轻轻推开门,小满躺在床上,鼻息一起一伏,沉睡正酣。
安凌见状,不由得稍稍松了口气。
临行前给小满喂的两大碗药里掺了不少**散,小满在病中喝下这些,应该能熟睡几个时辰。
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安凌走向里间卧室,和衣而睡。
朦朦胧胧地,安凌觉得有什么人在推自己,猛地惊醒后,一手刚刚刚按住枕下的匕首,耳边便传来小满欢欢喜喜的声音:“安凌!我不烧了。”
安凌揉了揉眼睛,笑着嗔怪道:“你吓我一跳,你何时醒的,我都没听见。”说着,手便向小满额头摸去。
果然,小满的额头是温凉的,安凌心里顿时一喜:“真的不烧了,谢天谢地。”
窗外已是换了人间,连绵的阴雨终于褪去,天空换上了晶莹的水蓝色,晨光柔柔照进屋内,四周弥漫着晨间特有的慵懒和祥和。
安凌嘴角衔笑地向外望着,瓦蓝的天空干净得没有一丝云,啾啾鸟鸣拥闹着清晨。
正出神间,小满坐到了榻上,定睛瞧着她。
安凌收回了目光,温柔地看着小满略显憔悴的脸。
那是她爱的面容。
于是情不自禁地,她伸出手,想要轻抚少年棱角分明的脸颊,可是手刚抬起,便被截在了半空。
面前,小满眸子里突然寒光一闪,声音发冷地问道:“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
安凌心下一颤,手也跟着一沉,低声问道:“你醒来过?”
“嗯,我中间醒过一次,发现你不在了。”
“我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什么事情?”
“一些私事。”
听见“私事”二字,小满瞬间拉下了脸,他猛地甩开安凌的手,双臂抱在胸前:“你是不是去见什么人了?”
一时间,全身血液排山倒海地往心房里倒灌,安凌心跳加速,被小满说中心事的她一瞬间面上一红。
“你……”安凌有些结巴地开了口,却没想好该说什么。
小满本来也只是猜测,可是见安凌的反应,便知自己所料不虚。
一股怒气铺天盖袭上心头,几天前模糊看到的黑影闪过脑海,小满的目光变得如刀一般锐利。
“你去见谁了?”小满冷冷问道。
安凌的大脑飞速选择,可是一时半会儿实在找不到措辞,她只能继续结巴道:“我……”
“是魔教的人吗?”小满继续追问道。
这下安凌彻底懵了,难不成他暗中跟了去,看到了全部?
焦急之下,安凌双颊上的红润逐渐蔓延至耳根,她拼命地搜肠刮肚,却大脑一片空白。
见此情形,小满的目光愈发得冷,过去两个月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昔日按下不表的疑惑纷来沓至撞入心间。
纷乱的思绪逐渐凝结成形,小满冷冷发问道:“所以你在骗我。”
安凌心里一震,猛地抬起头,对上小满浸满阴戾的目光。
“在平家镇的时候,我问你武方焰是什么人,你告诉我你们只是认识而已。”
“如果只是认识而已的关系,你为何又总是偷偷溜出去见他?昨晚你怕我知道,竟然还给我下药。”
小满威压的目光下,安凌暗自舒了一口气。
原来小满只是误会了,他不知道她去见卫平的事。
也对昨晚的谈话一无所知。
看着小满冷如霜雪的眉眼,安凌微勾嘴角,扯出一丝笑意:“小满,不是这样的,你误会了……”
“我误会了?”少年不由分说地截下话头,一字一顿地反问道,“你昨晚没有趁我熟睡之后跑出去?跑出去之后你没有私会武方焰?”
安凌一怔,张口便解释道:“我昨晚出去是……”突然,她和卫平的对话撞进大脑,于是她一瞬间卡住了。
她自然不能把真相告诉小满。
昨晚的谈话水太深,她不能把小满牵扯进去。
思念及此,她生生咽下了本要说出口的话,在小满威压十足的目光下缓缓低下头,默不作声良久。
“安凌?”头顶,小满的询问劈空而来。
屋外野鸟叽叽喳喳叫着,将人心弦拨乱,安凌沉默良久,最终缓缓抬起头,目光里掺着一丝她浑不知觉的哀求:
“小满,”安凌沙哑地开口道,“昨晚的事确实事出有因,但我不能详细解释。但我没有去见武方焰,这件事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小满定定地看着她,盛怒之下并没有发觉那副熟悉的面孔上小心翼翼地藏着一丝陌生的委屈。
“那究竟是怎样的?”小满从唇齿间一字一顿吐出一句追问。
安凌紧抿双唇,眉头蹙起,看向小满的目光带着一丝诧异。
半晌,她只是重复道:“真的是事出有因。”
头顶,小满的瞳孔渐渐缩紧,目光变利,如刀一般刮在安凌脸上。
“那你和武方焰,究竟是什么关系?”
安凌沉默半晌,心里翻过无数个答案,却最终只是答道:“就是认识而已。”
她并没有说谎,若说之前他们可以算得上至交好友,但顾远关死在她剑下后,也许他们会自此形同陌路,也许他们会成为冤冤相报的宿敌。
所以简单来说,他们就是认识而已。
可是小满并不明白这背后的一切。
他的目光再次变冷,冷到让安凌想起了北蛮十二月的风雪天。
“你爱他吗?”小满问道。
安凌苦笑一下,答道:“不,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
“那么,”小满微微俯身,一双幽深的眸子压了上来,“你爱我吗?”
安凌全身僵了一下,少年眉眼间满着陌生至极的疏冷,眸子里的目光让她如坠冰窖。
她微微动了动身子,怎么也说不出一个“爱”字。
尽管那是她在心里颠来复去偷偷说了无数遍的字。
“小满……”她听见自己唤着他的名字。
少年冷冷笑了一下,然后霍地站起身来。
“你对我的情谊,也只是小满而已吧。”
“一直以来,都是我一厢情愿罢了。你之前在别人那里受过伤,所以就不敢再付诸真心。任凭我怎么努力,都无法让你爱我。”
“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坚持,你终有一天能看清我的心意。我真是太傻了。”
“现在,我实在是累了。”
说完,小满猛地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在原地怔了半晌,安凌木然望向窗外,澄蓝的天空透着令人窒息的干净,一行飞鸟掠空而过,很快便消失在视线尽头。
她眨了眨眼,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下。
世间有太多事相互冲突,比如一意孤行的复仇和滑稽残忍的真相,比如单纯美好的少年和深渊屠龙的肝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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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半个时辰,小满提着几个满满当当的食盒回到了旅舎。
四下一片安静,屋外鸟鸣啾啾,起起伏伏地传进屋内。
“安凌?”小满试探性地叫了一声,缓缓走进室内。
微风拂过,半开的窗扇发出轻微的吱吖响动。白色的窗帘微微摇曳,轻抚着窗下的一方桌子。
小满心里一空,他将食盒随手放下,目光紧紧盯着窗前的桌子。
桌子上好像放着一张纸。
一股不详的预感猛地摄住心房,小满一步一挪地往桌前走去。
桌上的字条渐渐映入眼帘,小满的呼吸逐渐急促。他颤抖着手拿起字条,一行清秀隽丽的字迹映入眼帘:
我走了,勿念。若得机缘,一切自有说法,再见之前,请自珍重。安凌。
隽永小字如针一般扎进小满心里,他不由得手抚胸口,胸前还未长好的剑伤被压得几欲渗血。
剜心的疼痛下,小满大脑一片空白。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有如诀别的字条,在原地呆立良久。
她……她这是什么意思?小满在心里茫然问道。
她是走了吗?她说再见,但何时再见?
他木然望向屋外,瓦蓝的天空深不见底,天地交接处,连绵远山若隐若现。
渐渐地,小满的视线变得模糊。
也许刚刚是真的错怪她了,也许不应该一味追问,也许她真的有难以言说的苦衷。
可即便如此,她怎能一走了之?
窗外的鸟雀像是感知到了什么,扑棱棱地齐齐飞上蓝天,翅膀上下拍打,渐渐消失在天空深处。
天空蓝得耀眼,一如他们站在巴根比武场门口的那一天,一如他以为安凌死了他怀揣匕首去刺杀阔台可汗的那一天。
站了许久,双腿渐渐变木,望着深不可测的天空,一股绝望之情涌上心头。
她终究还是抛弃我了。小满喃喃想道。
蓦地脚下一软,他瘫坐在地上,将头深深埋进双掌。
良久,一阵低沉的抽噎声从掌缝中泻出。
不知过了多久,一张早已被揉皱的字条掉落在地上。少年抬起头,一抹讥讽的微笑浮上唇边。
一个孤儿竟奢望自己有家可归,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自始至终,都是我错得离谱。
安凌:你凶我,我就走,就是这么任性(叉腰)
刀子预警!接下来几章女主会先搞一波事业,然后会有点虐,糖果须用小刀打磨后才能晶莹剔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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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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