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儿,不可胡言乱语!此事事关重大,不是儿戏!”卫平立刻严厉地训斥道。
顾梁咯咯一笑,清脆地咬了一口苹果:“卫爷爷,我可没胡言乱语,这样,我把当时的对话原原本本地给您和大伙儿学一遍,您便知道我没在说瞎话了。”
接着,她直接无视了卫平严厉的眼神,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
“先教主当时进了账中,先是屏退众人,然后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跟您说:卫长老,你我都知道,我这个样子,恐怕是时日无多了,之前我一直苟活于世,无非是因为大事未了。不过,幸得上天垂怜,我今天可以去见顾氏先祖了。”
“您说:教主,此事干系重大,您可想清楚了?”
“先教主说:行非常之事,须得非常之法。卫长老,你我在武林中暗中搜寻多年,却不知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卫长老,我走了之后,重担便全数压在您身上,我顾远关代顾氏全族、魔教教众还有天下苍生请求您把这未竟的使命完成下去。”
“您说:就算教主不出此言,卫平就是肝脑涂地,也决计不辱使命。”
“先教主说:既然如此,请您务必说服那人加入我们,和您一道并肩作战。”
顾梁虽然才五岁左右,但她却把二人的对话转述得惟妙惟肖,模仿顾远关时,她便哑着嗓子,到卫平时,她便压低声音,众人听来,仿佛身临其境。
顾梁说到关键处便停住了,继续啃起了苹果,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狡黠地扫视着众人,似乎很享受自己制造的悬念。
旁人听得满心疑惑,但卫平听后却大惊失色。
顾梁模仿的这段对话确实是账内二人的言语,可是这对话乃是教内头等机密,顾梁怎会知道?
向来泰山崩于前而不倒的卫平终难掩慌乱,干哑地说道:“梁儿,你是如何听到这些对话的?”
此话一出口,众人便明白这小丫头转述的竟是真的。
一时之间,群豪无不震惊至极。
顾梁圆溜溜的眼睛一转,满脸都是志得意满。她嘿嘿一笑,仰头说道:“那天,我躲在柜子里,本来想钻出来给你们个惊喜,谁知道你们在谈正事,我就一直没出来。”
卫平略舒一口气,看着顾梁的眼睛却严厉异常,低沉地说:“原来如此。梁儿,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下面的对话就不要再说了。”
顾梁却嘿嘿一笑,满不在乎地咬了口苹果,清脆地说:“那怎么行?下面的才是最关键的!卫爷爷怎能故意吊人胃口。”
卫平立时眉头紧皱,一个箭步冲上去欲要阻拦,武方焰也听出了此事的重大干系,他一边严肃地呵斥着,一边三步并作两步地向她走去。
顾梁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打定主意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她蹦跳着躲着两面夹击的卫平和武方焰,在群豪齐刷刷的目光下,甜甜地笑着跑到安凌身前,伸手一指——
“先教主属意的接|班人选,就是这个人!”
瘦小的手指好似魔杖,将安凌脸上的血色瞬间抽干。
还差一步就捉住顾梁的卫平大惊失色,他急往前一步,一把拉住顾梁的袖子,顾梁本欲挣脱,无奈力气实在比不过一个成年人,一个踉跄,手中的苹果立刻滚落在地。
此时武方焰也抢上,目光里是顾梁从未见过的凶狠,只听他厉声说道:“顾梁!你太大胆了!”
顾梁看着掉在地上沾了泥土的苹果,小嘴一撇,哇哇大哭:“你们干嘛这么凶!我只是刚刚看你们争来争去没个结果,就好心把实情复述出来而已啊。”
武方焰面色苍白,气急之下手扬在空中,可是刚要挥下,望着顾梁哭得梨花带雨的脸,手突然僵住,半晌,他长叹一声,颓然地缓缓垂下手。
卫平铁青着脸,紧抿双唇,万千心绪掠过心头。
魔教教众则茫然不已,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僵持了一会儿,卫平终于定了定神,转头迅速看了一眼神色僵滞的安凌,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对着魔教众人缓缓说道:
“这位小姑娘所说,确是实情。”
何青莲和王疏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死白,齐齐对安凌怒目而视。
与此同时,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向安凌压来。
接着,阵阵窃窃私语从四面八方传来。
“怎么会是她?”“教主不就是她杀死的吗?”“对啊,教主是不是临走前脑子不太清醒啊?”“他会不会是旧情难忘,为女人蛊惑?”“嘘,听卫长老怎么说!”
纷纷议论如无数把刀子一般刺向安凌,她茫然地看着卫平,只盼他能将此困顿之围化解。
卫平脸色阴晴不定,似乎有无数念头在心中翻涌。他沉默了良久,最终缓缓开口道:
“诸位,先教主临走之时,确实属意安凌安女侠接任我教教主之位。”
“我想此时诸位最疑惑的便是先教主如此做的理由。”
“这其中的缘由,错综复杂,无法为外人道。但是,先教主是确定了接|班人选后,方将飞鹰令移交于我。”
“这之后,先教主慨然赴死。”
“诸位,我教历经百年,一开始只是塞外一个不知名的小教派,经过数代教主励精图治,方有了如今的成就。”
“先教主秉承先人遗志,为我教鞠躬尽瘁。先教主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为了我教的兴盛。”
“自古以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先教主是举大业者,不计较片刻的荣辱得失。所以,卫平希望各位能够谨遵教主遗志。”
“天道幽茫,大道幽微,很多事情看似无理,却恰是大义所在。”
“今日,卫平言尽于此。如若有人不遵从先教主的遗志,请现在自行脱教,我卫平向魔教先人发誓,尊重各人选择,绝不就退教之事追究,但今日脱教之人,将永无机会入教。”
卫平慷慨陈词后,场内一时鸦雀无声。
众人先时只觉此事荒唐无比,但听了卫平的一番演说后,又觉得此事好像也有合理之处。
一直啜泣不已的顾梁此时停止了哭泣,水汪汪的眼睛溜溜转了一圈,伸出小手扯了扯武方焰的衣袖,见他没有反应,潮乎乎的小手试探性地握了握那只冰凉异常的大手。
“武叔叔?”顾梁小声地叫道。
武方焰低下头,顾梁惊讶地发现他的眼里似乎噙着泪水。
“你怎么了?大家怎么都不说话了?”顾梁问道。
武方焰紧抿嘴唇,被顾梁握住的手微微颤抖。他看着顾梁泪痕阑干的脸颊,轻叹一声,伸手将她残泪擦干。
“别出声,听话。”武方焰声音沙哑地回道。
正在众人静默之时,人群中突然传来了王疏阴阳怪气的声音:“卫长老果然好口才。长老的三寸不烂之舌,就算是诸葛亮再世,恐怕也要赞叹不已。”
“然而王某愚钝,有一事不明,还请卫长老见教。”
卫平极力压抑着心下的厌恶,幽幽说道:“王堂主折煞我也,敢问王堂主有何事不明?”
王疏踱着步,慢悠悠地说道:“卫长老口口声声说先教主不计个人荣辱,为本教鞠躬尽瘁,然而在王某看来,先教主的遗令无非是为了保全顾家而已。”
“自我教创建以来,从来没有将教主之位传给教外之人的先例。”
“安凌安女侠出身萧山派,除五年前和先教主诞下一女外,和本教素无来往。那么请诸位细想,先教主为何要在逝世前力排众议,一定要将教主之位传于外人?”
“这里面的缘由,无非是冲着他与安女侠育有一女罢了。他希望安女侠暂接教主之位,待顾梁长大成人后,再将位置传给顾梁,这么一来,教主之位便一直是顾家的。”
王疏这么一分析,刚刚不少已经接受卫平说法的教众立刻陡生疑惑,人群中涌起一阵窃窃私语,不少人微微点头,觉得王疏分析得极有道理。
卫平阴沉地看着王疏,不疾不徐地回道:“王堂主好伶俐的头脑,只可惜用错了地方。”
“先教主对孤女十分疼惜,而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先教主从未想过要让顾梁接替掌门之位。”
“不信,你搭一下她的脉搏便知我所言的虚实。”
王疏面露疑惑,一时不解卫平的用意。
一个小姑娘的脉搏能有何异?
虽然心存疑虑,他还是走到顾梁身旁,问道:“小姑娘,卫长老想让我探一探你的脉搏,请问你可否借我手腕一看?”
顾梁一改之前嬉皮笑脸的神情,脸上笼起薄薄冰霜,她有些迟疑地看了看卫平的神色,又看向武方焰。
武方焰眉头紧皱,犹豫片刻,冲她点了点头。
顾梁只得撇着小嘴将手腕伸向王疏。
王疏赔笑着将手指搭在瘦小的手腕上,有力的脉搏跳动轻敲着指腹。
——半晌,王疏突然心下大惊。
顾梁体内竟毫无修炼内功的痕迹!
魔教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在选择长老和教主的人选时,只考虑五岁以前便开始修炼内功的弟子。这是因为魔教的内功心法讲求从童子练起。
五岁以前,孩童周身的穴道和经脉尚未发育完全,最适宜打基础,而错过了这个节点,就很难练出大成就。
既然顾梁没有练过内功,那意味着她这辈子无缘参选长老和教主了。
王疏心下大骇,他实在想不通顾远关为何要断送女儿前程。
众人见王疏初时神采奕奕地去搭顾梁手腕,可是半晌后却面露惊惧之色,纷纷心生疑惑。
顾梁见他神情恍惚,便啪的一个翻手,将手腕从他指下抽出,问道:“王堂主探了这么久了,有什么心得?”
王疏恨恨地看着顾梁,心想这女童实在是令人生厌。卫平见王疏神色古怪,便缓缓问道:“敢问王堂主还坚持刚才的看法吗?”
王疏愤恨地瞪了卫平一眼,不咸不淡地说:“先教主心思机敏过人,这里面也许隐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也未可知。”
他这么一说,相当于承认自己刚刚的推论是错误的。
何青莲闻言,脸上立刻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武方焰突然开口了:“王堂主,此事请您给大伙一个准话,先教主的遗志,您是遵循还是不遵循?”
王疏哼了一声,说道:“你们人多势众,说什么都有理。这先教主的遗志,我不遵循也得遵循了。”
武方焰冷笑道:“王堂主言下之意便是我们在威逼王堂主了。刚刚卫长老已经言明,如有人不愿尊奉教主遗令,可以自行退教。那么敢问王堂主现在是何打算?”
王疏被逼上绝路,赶忙求助似的看着何青莲,可何青莲却仿佛不认识他一般,面色冷淡地站在人群中,不发一言。
这是兔死狗烹。
怒火腾然升起,顿时达到燎原之势。
迎着一道道审视的目光,彻骨的绝望侵入四肢百骸。
时间静止,如潮的低语灌进耳膜,冷汗顺着脊骨缓缓淌下。
不知过了多久,王疏目光一凛——
既然已无退路,干脆破罐破摔!
一声冷笑自喉咙深处迸出,他冲武方焰吼道:“你武方焰算什么东西,敢让我退教?”
“你武方焰不过是顾家的一条狗!这何家和顾家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看着气焰嚣张的王疏,武方焰瞳孔骤然紧缩。
这个人是不想活了。
冷峻的唇角微微一动,一丝讥讽的笑转瞬即逝,武方焰缓缓走到王疏身前,最后一次上下打量了魔教乌鞘堂堂主。
乌鞘堂怎么会推举这么个人。
没关系,反正马上就换人了。
武方焰站在王疏身前不足一尺的距离,漆黑的眸子里清晰地映着王疏扭曲抽搐的面颊。
嘴唇轻动,喉咙深处传来冷若冰霜的末日审判:“你王疏又算是什么东西,敢在这里评头论足。”
“先教主和我的高山流水之情,哪里有你置喙的地方。”
说罢,武方焰手腕倏地一动,寒光一闪,下一瞬,如注的鲜血从王疏脖颈中喷射而出。
一双豆眼里溢出无尽惊恐,王疏大张着嘴,双手紧捂着脖子,嗓子诡异地嘎吱响,身子战栗地扭曲几下,重重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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