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十二月,北蛮王帐。
漫天鹅毛大雪,冷风如刀割。
不大的账子生着七八个火盆,火光熊熊燃烧,将室内烤得暖烘烘的。
一股血腥气漂浮在空中,伴随着一个女人凄厉的叫喊。
“啊!”
身旁,几个年长的女人神情严肃,一个力大的摁着女人的肩膀,另一个站在她岔开的脚边,叫道:“使劲!已经看到头了!”
已经精疲力尽的胭脂紧咬着牙,汗水泪水混在一起,顺着脸颊汩汩滑落。
碎发狰狞地粘黏在额头上,纵横交错。
“啊!”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从身体深处嘶吼而出。
“用力,再来一次,马上就好了!”
胭脂浑身发抖,赤|裸的下|身在剧烈的疼痛撕扯下渐渐失去了知觉。
紧接着,意识也逃离了身体,飘到了半空,俯视着荒唐的一幕。
我是在自作自受,胭脂看着账内的惨状,心想。
如果我没有遇见过萨仁,如果我没有硬缠着父王,让他同意我们的婚事,今天我就不用经历这些了。
如果我没有背着萨仁和另一个人发生关系,今天我也不会看着自己游走在死亡的深渊旁。
-
十个月前,婚礼结束后的第三天。
胭脂呆呆坐在帐篷里,看着周遭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摆设。
早上醒来,意识清醒前的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还是那个没有嫁人的小姑娘,每天起床后,就去陪阿爹吃点东西,阿爹要是没空,她就去找阿日齐。
阿日齐是她从小玩到大的狐朋狗友,他们一起学骑马射箭,一起在草原上撒泼打滚。
后来,他们都长大了,却还总是一起四处厮混,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
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听说南国有个词叫做“青梅竹马”。
听完解释,她脱口而出:“这不就是在说我和阿日齐吗!”。
话一出口,不知为何,一丝红润悄然浮上脸颊。
少女自那日起学会了什么是害羞。
后来,她不是没想过要嫁给阿日齐,阿日齐也不是没想过要把她娶回去。
可是闯进她生活的萨仁实在是太过夺目。她从未见过如他一般的男子,表面看似深沉,实则蕴藏着一股能破坏一切的野性。
他让她捉摸不透,他让她无可抑制地沉沦。
于是就酿成了婚礼上的那场巨变。所有柔情被刀光剑影撕得粉碎,一切幻想都在电闪雷鸣间灰飞烟灭。
婚礼后,她浑浑噩噩,茶饭不思,每日枯坐在帐中,不知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人生。
有时候,她恨不得立时死了,跑到天上去,和苦命的阿爹团聚。她要扑到他怀里,哭着求他原谅,而阿爹会用粗糙的大手抚摸她的脸,轻轻告诉她没事。
痴梦做了无数次,每一次都在泪流满面中惊醒。
有一天,她从同样的梦中惊醒,泪水打湿两颊,一双粗糙的手拭去她的泪花,她抬头一看,才发觉阿日齐就站在她眼前。
她惊叫着一把拉住他的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泪水就再次如雨一般簌簌落下。
她不记得那天他们说了什么,只记得阿日齐的脸色格外阴沉。
“我要亲手将那个畜生千刀万剐,否则,我就提头来见。”阿日齐咬牙切齿地发着毒誓。
胭脂慌忙用手捂住他的嘴,可是一起都晚了,毒誓已经出口,没有回头的余地。
后来,阿日齐果然提头来见了,只不过,提着他的头的,是萨仁。
在她惊惧的目光中,萨仁冷冷将人头往地上一抛,嘴里轻蔑地说:“不自量力。”
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至死也没有闭上眼睛,他的头在地上溜溜滑了几下,留下一道滑腻腻的血迹。
胃里翻江倒海,哇的一声,她吐出来了。
后来,她干呕了好几天,渐渐地茶饭不思,人也一天比一天瘦了下去。
但小腹却一天天地缓缓隆起。
苍白的手指轻轻拂过小腹,胭脂眯着眼看向天空中的艳阳,沉默许久。
一个可怕的计划在她心里逐渐成形。
她要把孩子生下来,好好养大,然后,这个孩子会为她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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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力!用力啊!”
身旁,产婆的声音凄厉得可怕,肩膀上,若不是有十根手指狠狠按住她,她疼得简直想原地打滚。
不过,到后来,连打滚的力气也没有了,她虚脱地呆望着前方,身体渐渐失去力气。
透过被汗水浸湿的发梢,模糊的意识间,她仿佛看到了阿日齐就站在面前,满脸哀伤地看着她。
“对不起,”阿日齐动了动嘴唇,发出了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我没能保护你。”
她苍白地笑了,虚弱地说道:“没关系,你的心意我明白。”
“我会好好保护我们的孩子,将来,他会为我们复仇。”
“用力!使劲!再来一次!”
胭脂躺在床上,剧烈的疼痛将身体撕成一片一片,上身无可抑制地向下弓着,两条腿不知是第几次抽筋。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胭脂以为一辈子都要在这撕心裂肺地疼痛中度过,身旁,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哇哇响起。
电闪雷鸣终于退去,天地恢复到清朗的模样。
她疲累的身体犹如一艘颠簸已久的小舟,在风平浪静的无边大海上漫无目的地漂了起来。
眼皮沉得千钧重,在婴儿响亮而固执的啼哭中,她无可抑制地闭上了眼睛,跌入了无尽黑暗。
她不知道,萨仁已经面色凝重地在帐外站了几个时辰,直到听到啼哭,才长长舒了口气。
身旁,桑加笑着恭喜他喜得贵子。
萨仁疲惫一笑,喜悦的光芒下掩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还有茫然。
当产婆将裹在襁褓中的小小婴孩放进他臂弯时,他生涩地学着别人哄孩子的样子,左右摇晃着,显得十分笨拙。
身旁,桑加毫不掩饰地噗嗤一笑。
这时,他听见萨仁说:“这是我的孩子,我要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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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出生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萨仁一直沉浸在初为人父的喜悦之中。
看着那个小小的,浑身散发着奶香味的身躯,他的心里总是涌起无尽的柔情。
以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害怕。
他害怕自己能力有限,满足不了这个小生命所希冀的一切。
也害怕他没法成为让孩子景仰的父亲。
毕竟,他并不算是一个好人。
不过,无论怎么看,他现在都处在人生巅峰。
他是北境之王,所有北境人都臣服于他。他刚刚做了父亲,孩子的母亲是草原上无数少男梦寐以求的明艳少女。
而且,他隔壁的帐子里,还住着魔教教主安凌。
她很是顺从,从来不忤逆他的意思。
他想怎样,她就怎样,无论是在生活上,还是在别的方面。
生活真好。
好得有些不太真实。
当然,再好的生活也有缺憾,正如再刚强的人也有软肋。
他的软肋比他想象得多。
统一北境的那一天,血流漂橹的草原上,他杀过重围,来到都兰面前。
同根而生的兄弟时隔多年终于相见。
分外眼红。
他看着他,仿佛在看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的倒影也看着他,眼神透着刻骨忧伤。
他不明白那忧伤从何而来。
哐啷一声,镜子被手中大刀无情刺破,碎裂的缝隙中,渗出殷红醒目的淋漓鲜血。
镜子里的自己轰然倒地,手指颤抖着举在半空,嘴唇抽搐着,好像竭尽全力地要说些什么。
他把耳朵凑近,只听那人断断续续说:“真……真好……你……你长大了。”
“你……你要……好好的,不……不要怕。”
口中喷出一团鲜血,那人气若游丝,却还是拼着最后一丝力气说道:“吊坠……带着……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最后几个字说得力量极重,仿佛回光返照。
话音刚落,那人头一歪,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
他紧紧攥着大刀,目光死死盯着地上那具血迹斑斑的身体。
天上,苍鹰盘旋,远方,狼嚎幽长。
滴答、滴答。
手背上一阵冰凉,他猛然吓了一跳。
然后,他意识到,那是掉落的泪水。
一道道惊异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仿佛一睹厚墙,压得他喘不过气。
当啷一声,大刀脱手。
他跪了下去,紧紧盯着血泊中的自己,良久,轻叹一声,将那人抱了起来。
“哥哥。”他轻声唤道,声音柔和得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也许我们不该找到彼此的。”
-
**之时,他喘着气,目光死死盯着身下女子,仿佛要将她钉在床榻之上。
那张脸清丽脱俗,曾让额勒城无数人暗中惊叹。
她回望着他,眼神迷离,唇齿微动。
“你……你要做什么……都行,只……只要你……放过他。”
萨仁目光渐渐变利,身体不受控制地发起狠来。
“放过他……也是……放……放过你自己。”
“住口。”他命令道,身子却不受控地微微发抖。
女人的脸上也浮现出刻骨的忧伤,和都兰倒下前如出一辙。
他狠厉地看着她,身子愈战愈勇,仿佛在徒劳地和什么东西作对。
天人共振时,他长长吐出一口气。
身后,传来安凌轻柔的声音:“小满,别折磨自己了,放手吧。”
最后一卷啦,哦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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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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