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冲喜

束茗坐了很久的牛车,山路颠簸,屁股都要被颠得裂开了。

最近几年她的眼疾越来越严重,即便是在光线特别强烈的白日,看东西也只能看见一些模糊的轮廓。

之前走山路,她眼前只有山峦跌宕起伏的轮廓在天际的白布上勾勒出了一个边。此时,他们已经走了三个时辰,快到午正。

束茗能感觉到蔚济已经带她走出了山区,她隐约看见前面有一间屋子。

说是屋子离近了以后,束茗才听见周围有许多人声。

这些人并不都是说的东陵话,还有一些人说的是西域话。

周围声音嘈杂,有小二上茶的声音,还有人吆喝拴马的声音。

这里……是驿站吗?

束茗心里默默想着。

蔚济一群人带着她直接到了驿站的后院,她从牛拉的车板换到了一辆四处有遮蔽的车内,周围所有随行的人都换了马。

她听见周围有马嘶鸣声音与马蹄哒哒的声音。

束茗蹙了蹙眉头,轻手轻脚地摸着车里面的装饰。

她隐隐能看见红色的反光,心道,这是一辆红木做的车。外面只能听见马的声音,想来她从牛车换成马车了?

车里不知道熏的什么香,香味很淡,闻起来很舒心。

她摸着屁股下面软垫,手感无比丝滑与柔软。

她捏了一点起来揉了揉,布料很厚实,跟她身上穿的轻薄的粗布衣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布料上似乎有一些凸起的纹路,她用手摸下去,只觉得很缜密。

她回想着这一路上所听到的——

蔚大哥不知道玉米面做成的馒头,他只吃过白面馒头。白面是她们这种庄户人家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而蔚大哥一次就拿给了她三个,一点都不心疼。

刚才路过的地方是驿站,他们在驿站把牛车换了马车,还骑上了马……

蔚大哥他们是在向谁隐藏自己的真实的身份吗?

束茗坐端正,仔细地想了想,明白了许多事——恐怕买她的人,是一个贵人,真正意义上的贵人。

这个贵人能用这么厚的锦缎做垫子,也吃得起白面馒头,家里养了无数的马匹,用得起马车。

这个贵人调查过她爹爹习性,为了不惹上麻烦,才把自己伪装成一般的富商,到他们家买姑娘。

为什么呢?

为什么偏偏要买她——一个眼睛近乎于看不见,家里如此贫穷的人呢?

束茗不禁想起周围邻居卖儿卖女之后,听到过的消息。

几乎所有的姑娘最后都被卖到了风月场所,有些好看的男童也被卖到了梨园……

最好的也就是到稍微富庶一点人家做通房,但也是无名无分任由主家打骂,没有一个善终。

想到这里束茗莫名其妙地觉得害怕。

她害怕自己也逃不过这些厄运。

*

束茗就这样在马车上浑身紧绷着坐着,脑子里想着自己以后的悲惨生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了更多吵杂的声音。

她只能听清楚离她最近声音——

“进城文牒……”

这人不是蔚大哥。

她立即换了个位置,趴在窗户上仔细地听。

“好了,可以通过了。”

马车又动了。

这是……进城了?

紧接着周围有小贩叫卖的声音:“刚出锅的羊肉烧饼哦——最后一锅了,卖完收摊了哦——”

“糖人——西凉老字号糖人——三文钱一个——”

西凉城?

她被带到了西凉城里了?

买他的人,住在西凉城?

太好了,离家不是特别远,以后肯定有机会给束叶带消息回去。

束茗趴在马车上听着外面的叫卖声,心里暗自记着。

进城门之后右手边一次是卖烧饼的、卖糖人的、卖面的……

这是……

束茗闻了闻,好大一股酒味。是酒坊。

她虽然看不见,也正是因为看不见,所以记忆力、嗅觉、听觉异常的灵敏。这一路上听着外面的声音,或者闻着外面的味道,她已经在心里画出了进城以来的路线图。

她习惯性地把所有东西、位置记在心里。新到一个陌生的环境来,她迫切地需要通过耳朵、鼻子搜集信息来记录以后生活环境。

她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哪怕不知道自己即将去往何处。

渐渐的,人声变得稀薄。

转了一个弯以后,束茗已经听不见任何人声了。

这段路,是无法用声音、味道记录的。

周围只剩下冰凉的触感……

随后一道沉重大门打开的声音,感觉所有人包括马儿都闭气凝神,安静地好像连空气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马车走了约一炷香的时间,蔚济在马车外说:“到了。”

束茗深吸一口气,抿了抿嘴,摸着马车的墙壁,出了马车门,随后立即有一双软软的手伸过来,一个轻柔的声音说:“小心。”

束茗能隐约看见一个侍女模样的人。

蔚济退在一边说:“后面就由她们接引了。”

束茗本想谢谢蔚济这一路的照顾,可接引她的人根本不给她道别的机会,扶着束茗就往院子深处走去。

束茗不敢说话,只能打量周围,夜色渐深,她只能看见一些光的轮廓。

这个地方到处都有光……

一般富商都不可能在自己的院子里点这么多灯,这肯定是一个大户人家了。

侍女们引着束茗,扶着她的侍女一直在她耳边小声提醒:“前面有台阶,请抬脚。”

束茗心中一动,看来这里的人都知道她眼睛不好。

后面一路,都有侍女低声提示,按照侍女的指引,束茗很顺利地进入了一间屋子。

一进去她就感觉到里面有一股热气,有流水的声音,还有许多人影。

随着一股一股扑面而来的热浪,束茗闻见了一股强烈的花香,她问:“是……要洗澡了吗?”

在她身边的侍女回答:“是的。奴帮您把衣服脱了吧。”

从来没有人伺候过她,从未有过的一种羞耻感正在爬升,在她脸上形成一圈红晕。

她不敢拉着自己的衣服。

因为她已经被爹爹卖了,从现在开始她就是一个物品,没有任何自主权力,最好连自主思考的能力也不要有。

她只能毫无反抗地被人去了衣衫,被侍女牵引着进了水池。

这池水的温度刚好,不烫也不冷,温温的,暖暖的。

她不知道水池有多大,但一定不小。她推出去的水圈很久都没有返回来。

周围的人帮她沐浴,擦拭身体,一言不发。动作却是轻柔,熟练。

一个人帮她擦拭身体,一个人帮她修剪指甲,一个人帮她修剪头发,一个人往她身上浇热水。

水里全是花香,闻上去很舒心,不是那种香得发腻的味道。

即便是在这样舒服的环境里,束茗依然害怕地发抖。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待宰的鱼,死之前,被人放入水里好好洗干净的样子。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味道。

让她觉得不安。

“姑娘,可以起来更衣了。”侍女语气温柔,语速平稳,没有什么情绪。

束茗被一长条丝绸包裹着,从水池里站起来。

她隐约能看见周围灯光昏暗,眼前有许多人在帮她擦拭身体,穿衣服。

她不用动手,衣服一件一件地穿在身上。

最后她被安排坐在什么地方,头发立即有了温度,好像被什么热乎乎的东西包裹着,正在迅速变干。

有侍女在她的脸上涂涂抹抹,她看不清,只能闭上眼睛。

好一会在她脸上涂涂抹抹的人才退下去,随后,帮她盘头发的侍女也退了下去。

她睁开眼,看见对面坐着一个姑娘的身影,头戴复杂的发饰。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脖子上有项链。她又去摸自己的耳朵,耳朵上有耳环。

她做什么,对面那个影子就做什么。

她面前放的东西,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铜镜?

对面的那个人,是她?

“姑娘,跟奴来吧。”侍女把她扶起来,引着她往外面走去。

在她看来,微弱的光隔一段就有一盏。

她们好像在一直沿着长廊走。

这里房屋建造太过复杂,一个弯接着一个弯,已经把束茗给弄糊涂了。

最后一个弯转过去,她满眼灯火通明。

那是一间屋子,屋里比白日还要明亮。

侍女去扣门,里面传来一个高亢的女声:“进来。”

束茗跟着侍女进去,被侍女引到屋子正中间,那侍女就退了下去。留束茗一个人不知所措地站着。

束茗不敢看,只能低着头,盯着地面。

前方有女声传来:“抬起头。”

束茗微微把头抬了起来,被迫看向前方。不用看得特别清楚,束茗就知道前面坐了一位高贵的女人。

那个女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缓缓走向束茗。

身姿优雅,徐徐若风。

束茗忽然觉得自己周围的气场被压缩无处可逃,呼吸不自觉地变快了。

那个女人走到束茗身边,抬起她的下巴,捏开她的嘴巴,看了她的牙齿。

束茗不敢反抗,只能任由她捏着。

接下来那个女人摸了摸她的肩膀,道:“太瘦了。”

束茗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

那个女人又把手伸向她的腰身,似乎也不满意。

又摸了摸她的屁股。

束茗抿着嘴唇,忍受着这种被人当做物品一样挑三拣四迸发出来的愤怒与羞耻。

“读过书吗?”那个女人忽然开口问。

束茗愣了一下,摇摇头。

那个女人忽然把手伸向她的胸口,一边摸一边说:“这个岁数,这个体型,发育的还算可以。”

束茗咬着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那个女人终于不动手了,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淡淡道:“一无是处,只有脸蛋尚可。”

束茗低着头,她没有任何说话的权力。

“只有这一个姑娘符合要求?”那个女人侧头,明显是在问身边的人。

身边人立即上前一步,回答:“是,只有这个姑娘符合要求。”

那个女人摁住自己的额头,好一会才望向束茗,又带着些许轻蔑的口吻说道:“……真不知道你上辈子积了什么德,才有这种运气嫁入我勤王府。”

束茗蹙眉,勤王府?

这里是……王府?!

束茗反映了好一会,脑子才转过弯来,心中大骇之余又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要把她送到青楼去。

刚才这人说嫁入勤王府?

要她嫁给谁?

是勤王?

这人年纪多大了?少说也有四五十岁了吧?!

原来是选一个姑娘当通房,生孩子的。

束茗想着,总比去风月场所的好。

“有些话我先说在前面,”那个女人靠在软枕上,望着束茗,“你不过就是嫁入我王府冲喜的,刚好生辰八字有助我儿。你虽然有正妻之名,却没有正妻之权利。你可听明白了?”

束茗愣住了,没有任何回应。

那个女人继续说:“我们不会对外公开你与我儿成婚的消息,但是还是要进行正常的拜天地婚礼流程,不然就不算成事。”

“还有……”

后面的束茗没有听进去,她现在只明白一件事——她被买过来,不是做通房,也不是生孩子的工具。而是要与勤王府世子成婚冲喜,成为勤王府的世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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