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天，天气晴朗，温度也适宜，夏时予找南枝去滑雪。

雪场在城市边沿，有种世外桃源的松弛感。

买了票领完工具，两人慢悠悠地走向滑雪场。

“我没滑过雪，小脑还不太发达，就拜托夏教练了。不过，这双板滑起来好像没单板帅啊。”

“嗯单板是帅一些，但更容易摔。新手还是双板保险，你要不怕摔，就换单板。”

不不不，我最怕摔了，双板好，双板好。

小菜鸡南枝老老实实跟在夏教练身后，听他讲解滑雪技巧。

听完全程，她总结一句：干就完了。

练两个多小时，南枝没摔倒过，虽然速度很慢，但还蛮有成就感。

见夏教练在不远处滑，她临阵磨枪，在手机上看了教程，学会了转弯和刹车，不断在雪场一遍遍练习。

正为没摔过而沾沾自喜，不料转弯时候没控制住，直直向他飞去，结结实实地把他撞翻了。自己也摔了一跤。

真疼啊，她坐在原地缓了一分钟，才慢慢站起来，见受害者还坐在原地，赶紧过去看看情况。

他看起来有点疼，坐在地上皱着眉。

“对不起，把你撞那么狠。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我扶你起来。”

“没事，你也不是故意的。我腿有点不敢动，你去那边叫一下工作人员。”

之后夏时予被工作人员背到休息室，换好衣服直接坐车去了医院。

去的仍然是他出事时那家医院，接诊的也是当时那个医生。

他一眼就认出夏时予，问了情况后，说得做进一步检查。

南枝又自责又担心，推着坐在轮椅上的他，跑了好几个检查室。

她特后悔没事滑什么雪，明知道他还没彻底恢复好。

自己也是笨，怎么就能撞上他。这一撞，可能旧伤可能复发。

医生看了结果，说需要住院一段时间，有点生气地看着夏时予，说他这情况，恢复得已经算很快。

可自己一点也不注意，跑去滑雪，以后可千万别做这类运动。

医生又低头看片子，抬头加重语气：“不想后半生坐轮椅，就谨遵医嘱。去B市复查的时候，主治医生难道没叮嘱你？”

夏时予点点头：“叮嘱过了，是我太大意，以后肯定注意，谢谢您了。”

医生点点头，安排护士带他去住院部。

B市？他之前不是一直在国外治疗，怎么会去B市复查。

南枝此时心情很复杂，但不顾上追问，当务之急，是让他尽快到病房休息。

等一切安顿好，坐在他病床边，想问些什么，可生怕他觉得自己是在兴师问罪。

其实，她没生气，只是想知道原因。

他瞒着她，说在国外治疗，实际就在B市的原因。

“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会去B市复查。因为那两年我没去国外，一直在B市做康复，那家医院离你学校就几条街。”

“那，那为什么瞒着我呢，没必要啊。”

怎么会没必要呢，他不想让她看到像个废物一样的自己。

他从小到大，都活得还算光鲜，车祸后连动都动不了，像个只能呼吸的破损机器。

不只是她，他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这样的自己。

可这些想法，怎么跟她解释呢。

第一次觉得自己语言组织和表达能力很差，以至于此刻连像样的理由都说不出来。

“我怕让你看到那么糟糕的我。”

所以，骄傲的你，拼命不让我看到你糟糕的一面，只想在我面前维持以往美好的形象。

可你怎么知道，我无法包容不同的你呢。

就因为这个，让我们失联两年。原本，你最需要支持鼓励的这两年，我不必缺席的。

结果呢，你孤身一人，在我遥远的附近被病痛折磨。而我，每天都在牵挂你，祈祷你早日康复。

南枝说不上此时自己什么心情，只觉得挺没意思的。

“夏时予啊，无论发光的你还是糟糕的你，都是你啊。那两年，只是你人生的一个阶段而已。”

而我很遗憾，你人生这个阶段，我错过了。

南枝觉得，他这个谎言和撒谎的理由都很荒谬。让对方看到真实的自己有什么不好，藏着掖着，那像在维持人设。

况且，她不是别人。

南枝强压下情绪：“不管怎样，今天是我太莽撞，把你撞这么严重。很抱歉，住院期间我会好好照顾你。”

这里气氛那么压抑，空气里充斥着各种药品的味道，莫名让人情绪低沉。

他不希望她长时间呆在这里，虽然特别想跟她一起。

腿一直很疼，一点力气也使不上。难道又要再一次过上废人一样的日子吗。

那样的生活，他一天也没办法忍受。

况且，他很快就要上厕所。他真没办法接受，让她扶着自己去。

至少，现在接受不了。

于是，他看向她：“不用愧疚，意外而已。你回去休息，一会儿我找个临时护工，需要干什么他就帮我了。”

南枝压根没想过离开：“护工能做的，我也能。你一个人在这，我怎么能放心。”

他看得出她的失落，可无论如何也没法说服自己，把自己无能为力、颓废不堪的一面展现给她。

“听话，先回家，太晚了你爸妈会担心的。明天白天你可以来陪我一会儿。”

她想寸步不离照顾他，可她更乐于尊重他。他应该，还没做好准备，完全敞开心扉接纳自己吧。

南枝去食堂打好饭，又帮他找好男护工，才迎着冷风打车回家。

离开前，看他躺在那脸色苍白，说不出的心疼。

走出医院大门那一刻，她突然意识到：原来，他们还只是不太熟的恋人。

南枝刚离开，夏时予就让男护工扶着他去厕所。洗完手，他倚着床头，一口一口吃着她打来的晚饭。

吃完饭给夏风亭发了消息，说跟同学出去玩几天。手机里夏风亭吐槽他浪惯了，才回来几天就不着家。

原来，那场车祸并没有真正成为过去，它留下的阴影与伤害，将会伴他一生。

哪有什么重生，只不过是咬牙站起来了而已。

车祸前那个自己，终究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除了医生，只有他知道自己的真实状况。

虽然走路看起来跟正常人一样，但能感觉到腿还是麻木的，有冷热感觉障碍，而且还在吃药。

上次去复查，他跟医生讲自己的症状，问医生是不是会一直这样持续啊。如果能维持现状也还好，就怕哪天会严重。

医生表示，坚持康复锻炼，靠自己练起来的东西才属于自己。

其实每个人都有病，严重程度不一样而已，心态放平。

总之，他是个有旧疾的“正常人”。

他不能快步跑、不能用力跳、不能打篮球，更不能进行一切风险系数高的运动。

一旦他像今天那样任性，假装是百无禁忌的正常人，随心所欲地去玩闹。那么，后果可能比现在更严重。

很抱歉啊南枝，我不能像其他男孩一样，陪女朋友去体验所有她感兴趣的运动。

想到这里，夏时予甚至产生：她跑到学校找自己那次，是不是应该狠下心拒绝，而不是遵循内心跟她在一起。

就算她对那个仪表堂堂的学长没有感觉，但总有一天，她会遇到别人，比自己更健康、优秀、懂她的人。

终究，是他自私了。

他只执着于喜欢与否，却忽略了很多现实问题。而最致命的问题，就是不那么健康的自己。

第二天上午十点半，南枝抱着一个保温饭盒来了。

今天冯女士妈休息，让她做的溜肉段、西红柿炒鸡蛋和酸辣土豆丝。

听到夏时予说比昨天好多了，腿没那么疼那么麻，她宽慰一些。

他没撒谎，今天腿确实比昨天刚来医院那会儿好多了，这让他松了口气。

看来，过几天就能出院了。

外面阳光真好，有种春天到了的美好错觉。这让夏时予心情更明朗一些，看吧，生活还挺阳光明媚的。

见南枝盯着床头桌上那袋东西，夏时予解释说是让何晨树送来的。里边有充电器、纸抽、湿巾、简单的换洗衣物。

还有，一袋的奶糖。

“你爱吃奶糖啊，这饮食喜好还挺可爱的。”

“嗯，我喜欢这牌子的奶糖，小时候一次能吃十几颗。何晨树特讨厌这个糖，所以没人跟我抢。你试试。”

这奶糖是混合口味的，有桃子、哈密瓜、葡萄、橙子、草莓、柠檬、荔枝。

南枝每个口味挑出来一颗，摊开手掌，问夏时予吃哪个味道。

他从她手心里小心翼翼拿走葡萄味的：“我最爱吃这个味道，葡萄味特别浓，可我妈非说那是香精放多了。”

南枝吃了颗桃子的，认真看了下配料表，又指给他看。果然香精放多了，果汁成分只有20%。

这么贵的奶糖，竟然还放香精。

南枝把手里剩下的几颗放进斜挎包里：“我这桃子味也挺浓，管它香不香精的，好吃就行。剩下这几颗我留着了啊。”

财大气粗的夏少爷把整袋糖递过去，她摆摆手拒绝。

最近胖了，甜的不能多吃，这几颗等过几个月瘦回去再吃。

他联想到什么，问她：“你最喜欢桃子味，其他味道跟它比的话，会差很多吗。”

她考虑了一会儿：“其实也没有，我觉得每个口味都好吃，都有自己的独特味道。

可能我喜欢桃子味，只是习惯首选它而已。”

只是习惯了优先选择它而已。

如果从现在起，世界上没有了桃子味，那橙子味或者柠檬味等等，会成为她的最爱。

这就跟人一样，没有谁是不可取代的。

这个人在，他是最佳选项。

这个人不在，会有新的最佳选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