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蜩鸣睁开眼,入眼是暖色调的天花板,头顶是他亲自挑选的星空灯。
床边摆着一个输液架,不知名的液体正顺着透明的软管一点点流进他的身体。
窗帘半拉着,屋子很暗,但还是能分清现在已经是白天。
谢蜩鸣慢慢坐起身来。
他已经忘了自己睡了多久,在这里被关了几天。
不远处的桌子上放着已经凉了的饭菜,那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昨天还是前天?
太久没有吃过东西,胃里空荡荡的,却也不觉得饿。
只是全身上下软绵绵的,没有丝毫的力气。
因此谢蜩鸣坐在床上缓了许久,这才慢慢抬起手指拔掉手背上的针管。
因为太过用力,针头不小心划破手背,留下一道细长的血线,温热的血液顺着手背渗了出来,落雪白的被子上,星星点点。
很奇怪,他竟没有感觉到任何疼意,头脑依旧有些迟钝,因此谢蜩鸣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要抽出纸巾按住不断流血的手背。
他下了床,门还被锁着,窗外不知何时多了一层铁质的围栏,将他就这么困在这里。
谢蜩鸣这些天没怎么吃过东西,因此走了几步就开始喘气,眼前又开始晕了起来。
腿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还没走几步就有些撑不住,因此谢蜩鸣只能扶着墙面慢慢坐下,透过围栏向窗外看去。
原本明亮的天空被一道道铁网分割得形状不一,在墙上投下同样不规则的倒影。
手中浸满了血的纸团掉在了柔软的地毯上,谢蜩鸣有些无力地抬手撑住自己。
丝绸的睡衣顺着伶仃的手腕向下滑去,露出了不堪一握的手臂和腕骨处的纹身。
傅季秋三个字就这么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底。
谢蜩鸣抬手轻轻摩挲着手腕上的纹身,突然很想笑,也真的笑了出来。
他如今倒真有了几分金丝雀的样子。
傅季秋铸了这么大一个铁笼,只为将他困在这里。
“所以你看……”
谢蜩鸣把手放在小腹上,像是在和谁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抱歉,我真的不能生下你。”
傅季秋接到保姆电话的时候正在开会。
如果是从前他定然不会理会,然而今天却一反常态,一边示意其他人继续,一边拿起手机起身向外走去。
刚一出会议室便按下了接通键,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从语气中还是能够窥见一丝焦急。
“喂。”
“傅先生。”对面的保姆语气慌乱,呼吸粗重。
这让傅季秋的一颗心瞬间提起,“出什么事儿了?”
“是谢先生,您快回来吧!”
-
谢蜩鸣浑身湿透,缩在房间的角落里,手里拿着一块碎瓷片,右手手腕处纹着傅季秋名字的地方一片鲜血淋漓,早已看不出原来的痕迹。
保姆满脸惊恐地站在不远处,想要过来却又不敢,只能温声劝着他,减少对他的刺激。
“谢先生,您冷静,千万别冲动,傅先生马上就回来了。”
“您说您这是何苦?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
“我也有个儿子和你一样大,他要是这样我该有多心疼啊,所以别冲动,想想你的妈妈。”
“无论怎么样,别和自己过不去。”
保姆站在不远处努力说话分散着他的注意力,然而谢蜩鸣却好像一尊雕塑,不动也不说话。
只是蜷缩在角落里安静地抱着自己。
纯白色的睡衣上洒落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您还这么年轻,千万别把自己逼到绝境。”
不知过了多久,谢蜩鸣终于有了些反应,垂眸看向自己右手的手臂。
手腕处横亘着几条长短不一的划痕,纯白色的睡衣袖口也被血水浸湿了几分,一片狼藉中,上面的纹身终于模糊了几分。
保姆怕他再伤害自己,下意识上前了一步,但怕刺激到他,终究还是不敢过去。
只能努力阻止道:“您,您可千万别做傻事。”
谢蜩鸣闻言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想要冲她露出一个笑,然而扯了扯嘴角,却发现根本没有力气。
他想说自己没想自杀,只是想要泡一个冷水澡试试会不会流产,然而还没泡多久就被保姆发现,接着便被她拖了出去。
保姆被他身上的温度吓了一跳,连忙去给他找浴巾和换洗的衣服。
然而一回来就见谢蜩鸣就这么湿漉漉地坐在沙发旁,手里握着一块碎瓷片,对着手腕一下又一下地划了下去。
保姆吓得手中的东西掉了一地,再也受不住,连忙给傅季秋打了电话让他赶快回来。
“我没做傻事。”谢蜩鸣抬手摸了摸腕骨处怎么也划不掉的纹身,有些无奈道,“我只是……想把纹身抹掉。”
话音刚落,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谢蜩鸣抬起头,然后就见大门被人从外面重重推开,接着,傅季秋走了进来。
谢蜩鸣看见他,身体不受控制地瑟缩了一下,下意识想要扶着旁边的沙发站起身来,然而还没等他来得及动作,手中的碎瓷片便被人收走。
接着,他的身体突然悬空,就这么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刹那间的天旋地转让谢蜩鸣产生了一丝晕眩,等他回过神时,已经被傅季秋放到了床上。
胳膊被傅季秋抬起,给他换起衣服来。
谢蜩鸣见状立刻伸手猛地推开他,手腕处的伤口因为用力再次渗出血来。
傅季秋见状呼吸立刻重了几分,握住他的胳膊不让他乱动,另一只手继续给他换起衣服来。
“你放开我!”谢蜩鸣拼命挣扎,然而傅季秋的力气太大,最终还是没拗过他,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就这么被扯下。
“傅季秋!”谢蜩鸣终于攒够了力气猛然推开了他,傅季秋雪白的衬衫上瞬间多了一个还未干涸的血印。
太多天没吃东西,这一下就耗尽了谢蜩鸣所有的力气。
他轻喘着气想要离开,然而刚一动作,肩膀便被一只手重重按紧。
傅季秋用了大力,修长的手指几乎要陷进他的肉里。
谢蜩鸣抬起头来,对上了傅季秋的眼睛。
他的面色从未像今天一般难看阴沉,像是蕴着即将到来的风雨。
“你到底在闹什么?”傅季秋问他。
谢蜩鸣闻言怔了片刻,大概是刚才在冷水里泡了太久,哪怕已经重新换上了干爽的衣服,却还是觉得自己湿漉漉的,从骨缝里渗出一阵阵的冷意。
他慢慢抬起头,看向眼前这个自己爱了很多年的男人。
其实他一直有很多话想说想和傅季秋说一说。
说一说很多很多年前一次意外的捐款。
说一说他年少是付错的感情。
说一说哪怕从一开始就错了,但在之后的这么多年里,他依旧不可自抑地对傅季秋产生了爱意。
他还想回答傅季秋,“为什么我会爱你?”
然而一张口,那些还未说出口的话却好似化作一根根尖锐的刺,就这么堵在了他的喉咙里。
一根一根密密麻麻穿过他的脖颈,刺进他的血肉里。
一张口就是鲜血淋漓。
因此谢蜩鸣花了很久很久,才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我没有闹。”
“那就让我好好包扎。”傅季秋说着重新握住他的手腕,拿了棉签想要给他上药。
然而谢蜩鸣的下一句就是,“我想回家。”
傅季秋闻言,握着他手腕的手一顿,继续着手中的动作,没有回答。
谢蜩鸣没有再抗拒,只是平静地一字一句道:“傅季秋,我们分手吧。”
“我不爱你了。”
-
谢蜩鸣已经记不得自己这是第几次生病。
嗓子又干又哑,浑身烫得厉害,整个人烧得神志不清。
傅季秋一直在旁边守着他,几次给他喂药,但都被他吐了出来。
连水也不肯喝下去。
模糊间,谢蜩鸣似乎感觉到有人将他抱进了怀里,抱得那么紧,仿佛要把他揉进身体。
似乎还有人在他耳边说了对不起。
谢蜩鸣想要睁开眼睛看一看是谁?然而却连眼皮都抬不起。
为什么要和他说对不起?谢蜩鸣想。
然而大脑一片混沌,什么也想不清。
那人将他抱得太紧,谢蜩鸣有些喘不过气,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朵轻飘飘的云,仿佛会碎在那个人的怀里。
又或许他其实早就碎了。
碎成一片一片,等待着路过的人捡起。
-
这场病又折腾了许久。
这些日子傅季秋一直没有去公司,固执地守在他身边。
谢蜩鸣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亲手布置的房间竟然会成为关住他的囚笼,让他如此厌倦。
傅季秋抛去了往日的冷漠,会想方设法和他说话。
然而谢蜩鸣根本提不起兴趣回答。
因此一个又一个话题就像石子,一颗又一颗地沉入湖面,甚至不曾留下片刻的涟漪。
他们就像牢笼里的困兽,谁也不肯放过对方,更不肯放过自己。
直到两败俱伤,鲜血淋漓。
谢蜩鸣已经记不清自己说了多少次分手,然而傅季秋每次都是恍若未闻,只是在夜深人静时将他深深拥进怀里。
从前谢蜩鸣贪恋他的怀抱,可如今却只想逃离。
谢蜩鸣的日子越来越混沌,睡着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有时候甚至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他怕一睁眼就看到傅季秋,然后开始新一轮的对峙。
不知这么过了多久,就在谢蜩鸣已经有些厌烦的时候,这天他睁开眼,身旁终于没了傅季秋。
保姆给他端来早饭,贴心地解释道:“公司有事儿,先生去了公司。”
谢蜩鸣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个漂亮却空洞的人偶。
保姆最近已经习惯了他的沉默,本来想放下东西便离开,然而看着谢蜩鸣的模样,终究还是不忍心地说道:“先生临走时交代过您可以下去走走,花园里的花开了,我陪您去看看吧。”
谢蜩鸣闻言抬眸向窗边看去,半掩的窗户外阳光明媚,枝叶繁茂,确实是一副好光景。
然而他却不适应地低下了头。
“不用了。”谢蜩鸣回道,太久未曾说话,声音仿佛被砂纸磨过一般,嘶哑又难听。
“好。”保姆见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无奈地退了出去。
偌大的房间瞬间重新安静了下来,只能不时听见窗外呕哑嘲哳的蝉鸣。
腕骨处的伤口已经结疤,新生的皮肉因为愈合而产生了淡淡的痒意。
黑色的纹身因为表皮的疤痕而产生了微微的崎岖不平,但那三个字依旧清晰。
谢蜩鸣的手指轻轻抚过腕骨处的纹身,手指刚按在新结的痂上,还没来得及用力,就听大门再次被人推开,接着保姆走了进来,“谢先生。”
谢蜩鸣没有转身,静静地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然后就听保姆说道:“凌先生来了,他想见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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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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