祀寂生打开跟副官的通讯界面,打下一行字,发送,“查一下长老会有没有研究过我的身份。”
发送成功。
祀寂生并没有关上光脑,他坐在昏暗的巢穴口,盯着那行通讯记录良久,直到天光大亮,才游进巢穴,看了眼被海草捆起来,放在洞穴口的海蛇尸体,又停下来。
银尾伸出爪尖,沉默地将每一条海蛇头里,含有毒素的毒牙通通切了下来,细致地处理完,又将毒牙扔进巢穴外不会轻易游到的角落里,才躺进角落里的海草上,阖眼休息。
巢穴内一直安静到快中午,才有了点动静,贝壳被稍微掀开了一条缝,荧光水母是真的很喜欢灯希,立刻就钻了进去,在黑暗的贝壳内一闪一闪地发着光。
迷迷糊糊的灯希被光亮刺得闭了闭眼,揉了揉眼睛,又被蹭上来的水母触须戳得忍不住笑了一下。
静谧的巢穴里,灯希轻轻的笑声明显无比,他吓得立刻闭紧嘴巴,小心翼翼地掀开贝壳,看了看角落里的海草。
银尾正在上面沉睡。
灯希松了口气,伸出食指抵在唇上,对荧光水母小小声的“嘘”了一下,无声道,“不要吵小哑巴睡觉。”
荧光水母似乎能听得懂般,在海水里一浮一浮,没有再用触须去挠灯希的痒痒。
灯希有点饿了。
他游出贝壳,捡起被海草捆起来的海蛇尸体们,回想了一下之前小哑巴进食前,是怎么处理海蛇的。
灯希正准备用尖利的贝壳划开蛇皮,将不能吃的蛇皮剥下来,却看见了一个大张着蛇口的蛇头。
蛇头里的毒牙不见了。
灯希怔了怔,明明昨天还有的。
他们昨天一共带回来五条海蛇,灯希一条一条查看过去,每一条海蛇的毒牙都被拔了个一干二净。
灯希发誓,他昨天回来之后就在贝壳里睡到现在,不是他干的,那就只有——他看了眼海草上的银尾。
是小哑巴干的。
灯希又想起之前那条虽然活着,但毒牙都被拔掉的海蛇,茫然地眨了眨眼,突然意识到什么。
所以之前那些食物其实都是小哑巴找的?!他每天还拿着那些食物游回去跟小哑巴炫耀,说这些都是他抓来的!
灯希脸上霎时发烫,粉晕一路蔓延至眼尾,他将脸埋进自己的手心里,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
小哑巴之前没有传承到人鱼的歌声,也能在大海里存活下来,虽然对付不了大型的鱼类,但肯定比他厉害得多,抓到一些小鱼小虾肯定不是问题。
他好没用。
灯希有点落寞地想。
小哑巴没有他其实也可以抓到鱼,况且现在伤也养好了,也可以说话了,人鱼的歌声也学会了。
小哑巴已经不需要自己的保护了。
反而是他,食物是小哑巴找的,新巢穴也是小哑巴找的,他被海蛇抓走,也是小哑巴把自己救回来的。
只有灯希,才真正需要族人的保护。
他们的约定会作废吗?
小哑巴会离开自己吗?
不可以!
灯希抿紧了唇,小哑巴已经答应自己留下来了,才不能反悔。
好一会儿,灯希才抬起脸安慰自己,这些都是他的猜测而已,万一,万一不是小哑巴抓的呢?
灯希深吸一口气,没有心情再进食了。
他啃了点可食用的海草,静静地等着银尾醒过来。
灯希并没有等太久,祀寂生每天都会将睡眠时间控制在六小时之内,他早上睡下,中午也到了时间清醒。
清醒过后,自然就到了午餐时间。
祀寂生看了眼坐在巢穴口,低头抠着手,无意识地摆动尾鳍的蓝鲛,今天对方格外得安静。
祀寂生也沉默地将昨天的海蛇处理干净,坐在洞穴口,将片好的蛇肉夹着能去腥的海草,递给灯希。
灯希静静地接过来。
这是他们认识以来,吃过的最安静也最压抑的一顿午餐。
他们同时在想着。
有什么事等进食完再聊。
午餐结束后,祀寂生将残留下来的骨头跟蛇皮等等,都扔出了巢穴外,回来时,他并没有游到灯希的旁边坐下,而是游到灯希的前面,银尾垂落,漂浮在海水里,面对面地看着坐在巢穴口的灯希。
明显有话要说。
不会是来跟他商量离开的事情吧?!
灯希蜷缩起手心,仰首看向银尾,突然紧紧闭上眼,硬着头皮拒绝:“不可以!”
“我不同意!”
长久的沉默。
灯希竖起耳朵听了听,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睁开蓝眸,眼前赫然是一只摊开的大掌,手心上是一个他熟悉的黑色铁圆环。
灯希的瞳孔微微睁大,愣了愣,怔怔地看着正歪了下头,表达出疑惑的银尾。
“我我我以为,你想……”灯希卡壳,丧丧地垂下脑袋,“对不起。”
祀寂生抿了抿唇,面无表情,固执地将手心的圆环往上抬了抬,呈到灯希的脸前。
解释。
灯希没懂,歪了歪头,“怎么了吗?”
他把黑铁圆环从银尾的手上拿过来,胡乱地用指尖戳了戳,“我记得我之前把它丢在……好像是丢在鲨鱼们的海域里了,怎么会在小哑巴你的手上。”
祀寂生银眸微凝,收回手的指尖微微紧绷。
灯希戳了好久,才戳到正确的地方,熟悉的蓝屏重新在眼前出现。
表现得就好像他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作为一尾在这颗没有任何科技元素,原始落后的星球上,土生土长的蓝鲛,这样的表现再正常不过。
祀寂生紧绷的指尖一松。
灯希好奇地戳了下蓝屏,“你是怎么找到它的呀?我还以为它坏掉了,都不亮了,就把它扔掉了。”
蓝屏被戳了一下后,不知道被灯希点到了什么,界面骤然一变。
“这个还会变,好神奇。”
灯希想到那天那个长相奇丑的人类,重新仰首看向祀寂生,认真道,“但是这里面,有个坏人!”
“那个大坏蛋长得特别特别丑,还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笨笨的。”
祀寂生银眸微微弯了弯,眼底出现浅薄的笑意,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伸手将黑色的铁圆环拿了过来,将蓝屏关掉。
灯希愣愣地看着小哑巴熟练的操作,后知后觉,自己好像是在小哑巴掉落下来的那片海域找到的这个圆环。
所以……
“这是小哑巴的东西吗?”
祀寂生微微颔首,将圆环变作指环,严丝无缝地套在拇指指节上,在灯希惊讶的目光下,不知道碰到了哪里,指环的黑瞬间消失,变成透明。
肉眼根本就看不见。
灯希用指尖戳了戳银尾的指节,才感受到指环的存在,“好厉害,这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我没有呀?”
明明他们都是人鱼,都在这颗星球上破壳长大,为什么小哑巴有,他没有。
灯希困惑。
祀寂生的语言系统还没有完全恢复,不能出声解释,他沉默地摇摇首。
灯希好奇心退却得很快,他点了点头,突然起身游进巢穴里,拿出剩下的海蛇,眨着蓝眸问,“它们的毒牙是小哑巴拔得吗?”
祀寂生点头承认。
灯希的心跳微微一滞,屏住呼吸,紧张地问,“那……我们没有搬家之前,那些食物都是你抓的,对不对?”
“其实我们说好的交易里,那个一百条鱼,你早就抓给我了,对不对?”
所以,交易结束了,对不对?
灯希在心里默默地问。
祀寂生沉默了很久,他低垂着银眸,静静地看着脆弱得好像要哭出来的蓝鲛,想起副官收到音频后,询问什么时候能接他回帝国的首都,让帝国的元帅正大光明地出现在民众面前,为这场战争,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这个交易其实或早或晚都会结束。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灯希仰着首,银尾的沉默让他的心越发慌乱,忍不住丢下海蛇,握住银尾因为体温偏低,所以格外冰冷的小臂,深吸一口气,眉眼重新弯了起来,“没关系的,小哑巴,你说吧。”
明明是在笑,眼尾却泛起了即将快哭出来的红晕,鱼在水里哭泣是什么样的感觉?它们溢出的泪会消失在海水,谁也看不见。
这代表着全世界只有鱼自己知道,他在伤心,在难过,在不舍。
祀寂生透银色的耳腮颤动的次数缓缓变低,他微微张了张唇,第一次在没有倾听海螺的情况下,缓慢地发出了声音,“……”
毫无意义的含糊字音。
谁也听不懂的语句。
灯希眨了眨茫然的蓝眸。
祀寂生抬起指尖,俯下身很轻很轻地拭过灯希的眼睑,喉腔滚动,声带振动下,吐出的字音嘶哑得不行,艰难地一字一句道,“不、是。”
不是他抓的。
所以,交易没有结束。
灯希微微怔忪,破涕为笑,蓝色的眼眸浅浅地弯了起来,“小哑巴不会骗我的,对不对?”
祀寂生胸膛重重起伏了一下,点头的幅度很轻。
灯希笑容的幅度越来越大,唇角出现了软软的梨涡,“小哑巴,那我们去找一个你也可以睡的贝壳吧?”
祀寂生闭了闭眸,颔首。
祀寂生光是鱼尾就接近两米,要找一个将近三四米大的贝壳,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就连灯希平时睡觉的那个贝壳也不过将近两米,这还是他找了很久很久才找到的,勉强可以把自己的尾巴都蜷缩进去。
深海里最大的贝壳一般体长两米就已经是极限,这种双壳贝类的名字叫砗磲贝壳,一般分布在较浅的珊瑚礁区。
灯希显然很有经验,没有带着银尾在海底峭壁上的珊瑚礁区寻找,而是先游到了海面上,在海面下绕着这片海域游了一圈,大致对哪里分布着珊瑚礁有了了解,才准备一处一处地开始寻找。
他们很幸运,在第一片枯萎的珊瑚礁区,就找到了一个砗磲贝壳,但它的体长只有一米多一点,实在太小了,
祀寂生并不介意,他的银尾可以搭在贝壳外面,贝壳盖上后能不能合得上都无所谓。
但灯希不同意,“小哑巴还要睡好久好久,不可以这样一直不舒服地睡觉。”
第二片的珊瑚礁区里也有一个砗磲贝壳,体长很合适,两米多长,祀寂生躺进去时,只有尾鳍会搭在外面。
灯希很满意。
但祀寂生却拦了下来,眼神复杂地看着面前这个外套膜十分绚丽多彩的砗磲贝壳。
粉红色的外壳,接近开口的部分是颜色极深的孔雀蓝,砗磲贝壳一张一合地呼吸时,体内的色彩甚至更加丰富。
对亮银色的漂亮银尾而言,简直是一个噩梦。
灯希很喜欢五颜六色亮晶晶的东西,眨着眼惊叹,“好漂亮,小哑巴,我们把它搬回家好不好?”
祀寂生摇首。
灯希有些可惜地摸了摸大贝壳,没有多问,“好吧,那我们去下一片礁区吧。”
之后的砗磲贝壳要么太小要么颜色太绚丽,灯希跟银尾找了整整一天,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大贝壳,反而灯希自己被弄得筋疲力尽,他执着地想为今天的谈话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但是他好像做不到。
灯希有些失落地垂下眼睑,接过银尾递来的晚餐,是片好的薄薄鱼肉,他没有吃,皱着小脸想了一想,眼睛一亮,“小哑巴,不如你睡我的贝壳吧。”
祀寂生处理鱼肉的指尖微微一顿,摇首。
灯希将鱼肉吃掉,因为太美味,眉眼都弯了起来,“没有关系的呀,找不到合适的,我就把我的给你就好了,再给我找一个新的就好了。”
祀寂生并不需要灯希的退步,但最终,他还是颔首同意。
他们将第二片珊瑚礁里,那个五颜六色的砗磲贝壳搬到了海面的礁石上,准备等它自然地吹着海风,慢慢死去。
在新贝壳没有处理好之前,灯希依旧睡的是自己的旧贝壳,今夜又将缓慢地过去,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祀寂生在夜里处理起他脱手将近一个月,军部需要他亲自决策的政务,副官在这时又打进了一个通讯请求。
接听后,蓝屏上顿时出现副官凝重的脸庞,“元帅,查到了。”
祀寂生动作微顿,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巢穴口,比了一个稍等的手势。
祀寂生将通讯暂时切断,游进巢穴口,查看了一下灯希的贝壳有没有关紧,才游离巢穴,来到海面上,重新恢复通讯。
今天发布出去的音频声明取得了很好的成效,民众的情绪稍微平定了一点,但更大的呼声出现了,他们想要亲眼见到他们帝国的元帅。
副官简单汇报完之后,才问,“元帅,您什么时候会回首都星?军部已经确认,长老会插手了我们跟联邦的这场战争。”
祀寂生呼吸一顿,毫无预兆的,脑海里迅速划过那十几万个人名的烈士名单,久违的怒火一瞬间袭上心头,银色的竖瞳毫无征兆地凝起,他压抑着情绪,比了个继续汇报的手势。
“阁老似乎已经知道了您并不是人类,军部正在紧急排查到底是谁泄露了出去,但也很有可能是科研所的秘密实验数据被窃取。”副官的眉眼也压抑着怒火,一想起今天查到的数据,就算现在是在元帅面前,也彻底维持不下去镇定,骂道,“我们怀疑是长老会那群老不死的,跟科研所那群走狗勾结到一起了。”
知道祀寂生并不是人类一事的人,除了他在军部的几个亲信,只有科研所几个一直在研究元帅基因的高层实验人员。
“元帅,这场战争并不是您的错,这是一个针对你做的局!我知道您把责任都拦在了自己在战场上鲛化的事上,可您会鲛化,很可能是长老会设计的。”副官恳求道,“您不能让跟着您的兄弟们枉死,侦查队连月日夜不休,就为了恢复您那艘战舰上的黑匣子数据。”
“可长老会跟王室都在盯着,如果您不回来,黑匣子只要被抢走,您跟那十几万人都得被冤死!”
祀寂生神情冰冷,一言不发。
就连副官也不知道祀寂生究竟在思虑着什么,他崩溃地捋了捋头发,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元帅,您下决定吧。”
这是副官跟祀寂生二人共同知道的事实。
鲛化的力量让元帅走到了今天的高位上,同时,这个身份也犹如一柄时刻悬在元帅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更不用提,鲛化的副作用危险无比。
这些年来元帅一直很好地克制副作用,甚至秘密跟几名科研所研究人员合作,企图消除这个副作用,副官也是知道这个实验的人员之一。
长老会到底是在什么时候知道元帅的身份?又到底有没有诱导元帅在战场上的鲛化?损坏的黑匣子就是关着这些问题的潘多拉魔盒,只要打开,就知道里面到底有没有确凿的证据。
要是被抢走,里边的数据即使恢复,也能被长老会任意篡改。
祀寂生摩挲着刚刚才从巢穴里带出的海螺,靠着那轻微硌手的纹路让自己保持镇定和思路的清晰,良久,才给副官分享了自己所在的星际坐标。
副官神色霎时振奋,“军部立刻秘密派星舰前去。”
祀寂生打出一行字,“不,不要打草惊蛇,先造势我伤重的舆论,派星舰过来之前,我要你查一件事。”
“科研所之前有没有窃取过我的基因,做过人体实验。”
二合一,更得晚了点orz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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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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