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之上,古寺檀香。诵经声从大院里不断传来,绿茵环绕,一派闲云野鹤的避世之感。
牧亦涵放下自己虔诚的手,又再次对前方自己居住了三个月的古寺再三鞠躬,以谢这么多天来的恩情。
一个身穿道袍的人站在她的身侧,问道:“今天就要走了吗?”
牧亦涵神色淡然,笑得自然洒脱。
“是,这些日子多谢师父。”
道士没说什么,只是在临行前给牧亦涵的手腕上系上红绳,嘱咐:
“凌晨之前,莫要摘下。”
她收下,却只看在交情的面子上。就当道长帮她祈福,讨个好彩头。
可她已经用不上了。
牧亦涵不紧不慢地下山,当自己在观光旅游,断网三个月之久,她也并不着急给自己的手机插上卡。
清净的生活一下子持续了三个月,她想通了很多。
直到抵达山脚,在一家杂货铺里买了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下肚之后才慢悠悠打开自己阔别已久的网络生活。
屏幕一亮便是紧随而来的信息轰炸,vx999+的消息闪个不停,牧亦涵看了几眼,一半来自好友的嘘寒问暖,另一半则是娱乐新闻和公众号的各种八卦,其中不乏嘲讽。
她心不在焉的喝水,手指一路滑到底,终于在海洋里找到了最不起眼的一条。
那是季宛白发给她的。
只有短短一条:你在哪。
此后就没了下文。情理之中,她早就习惯了。仔细一看,这甚至是她出发的几天后才发的消息。看来自己还真是不值一提。
牧亦涵自嘲地笑了笑,把手机摁灭。
接下来的计划是去外滩,这是她几个月前就计划好的。这一段寺庙生涯算是插曲。靠路边上了公交车之后,她打开微博,一条热搜赫然挤进了她的视线。
【再度夺冠!季宛白拿下金企鹅奖项,成为又一个三金影后!】
热搜第一,全民讨论度破亿。牧亦涵打心底里为她高兴,但是这一切都跟她无关了。
公交车从郊区一路驶进市区,迎面就看见各式各样的招牌广告,到处都是季宛白的身影。她少年出道,经过几年沉浮终于露出惊人的天赋。
先是一路高歌拿下了几个重要提名,次年便拿下一个大奖。各种代言接到手软,各路电影电视剧应接不暇,开挂一般的速度使她的事业一路高歌猛进。
如今影后的名头实至名归,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没什么大不了的,早该就是这样的结果了,牧亦涵敛了敛心神,终于下定了决心。
来到家中,沉闷的空气扑面而来,像是一家很久没人住过了一样,了无生机。曾经一起买的家具此刻安静的躺在角落里,无声无息,仿佛是时光刻意隐去了回忆,牧亦涵已经回想不起有关于这个家的任何意义。
离婚协议躺在桌子上,一如牧亦涵离开的时候。
一切都没有变。
她走近,拿起笔,眼睛没有眨一下就把自己的名字签了上去。而另一个名字,是季宛白的,早早写好。
牧亦涵是业内的王牌编剧,写过的高分神剧无数,类型不限什么都能写。想拿她剧本冲奖的人挤破了头跟她攀关系,送礼,交人情。她不咸不淡,选择退居幕后。
她和季宛白的结婚是理所当然,两个人多有合作,交情斐然,最热烈的时候三天就能上一次热搜,好不热闹。
一开始她们还不算有名气,牧亦涵只写过流水线言情小说,季宛白也只是个十八线小明星。但两人是彼此之间的缪斯,在偶然间看对了眼,灵感的火花在两人之间不断窜动。
牧亦涵写出了那一年质量最高的剧本,季宛白演出了当时最好的水平。两人彼此成就,恋爱顺理成章。合作的剧成为爆款,至今还是平台方手里最大的一个IP之一。
她们是怎么走到现在这样的?
牧亦涵已经忘了。
她蜷起手,把笔安稳放好。如果是几个月前,她连这个协议都不敢去看一眼,如今已经坦然。
今晚是季宛白走红毯的一夜,不会回来的。更何况,就算不走红毯,她也没打算回来过。
牧亦涵已经不会感到悲伤了。
她打车去了外滩,在路上跟朋友打电话。
“哎哟!祖宗!我确实跟你说过要散散心!可你也不能玩失踪这一套吧!”
孔书羽话里话外都是嗔怒,怪牧亦涵不早跟她说。害她以为出了什么事情,每天都提心吊胆的 。
“我没玩失踪,真的就是去散散心。”
牧亦涵笑着回应。
“你还笑!你真是……”孔书羽见她有心思开玩笑,就知道祖宗心情好的七七八八了,于是有些扭捏的试探:“微博你看了吗?”
“嗯。”
“那些都是营销号!你别往心里去听见没有!晚上我来接你,我们一起去喝一杯?”
“不喝了,我今天刚从庙里回来,想休息,现在在家里呢。”
牧亦涵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孔书羽在另一端默默点头:“也是,你今天也累了。好好休息。”
“唉!这都是什么事啊!好端端的跑寺庙哪里去干嘛!真是……”
又聊了两句,牧亦涵挂断了电话,下意识去摸自己的手腕,却发现道长的红绳还在。
要摘下来吗?还是算了……
“就当留个念想吧。”
沙滩一般在晚上是不开放的,但外滩作为游览区域是随便供人游玩的。
夜晚的风有些刺骨的寒意,吹在牧亦涵单薄的衣服上深入骨髓,她抖了两抖,心想,好冷。
她脱下鞋子,脚底板感受着沙子的柔软触感和冰冷,一点一点地朝着海里走去。
没事的,她特意调查过时间和地点,乃至角度和人流量,不会有人注意到她的,她一定能死在这里。
她们是怎么走到这个地步的?
牧亦涵其实有仔细考虑过,但不管怎么看,牧亦涵自己都占了六成以上的过错。
爱是永远的吗?
季宛白的眼睛一片赤城,她渴求着一个无比肯定的答案。而牧亦涵胸有成竹地点头。
你骗人,没有永远不会改变的爱。
季宛白笃定道,那是一个黄昏,本应该是很浪漫的告白场景,天公不作美却下起了雨。如今看来,是她没看出来老天的用意,是在劝她回头。
可她怎么能回头?她精心准备了这么久,一路酝酿到此,无数个为其心动的日夜和夜不能寐的思念熬成了病,若不能得出结果,她还不如马上去死。
“你说的对。”
牧亦涵肯定她的肯定,但嘴角却弯不下来,俨然胜券在握。那时候的她是撞了南墙也不肯回头的性子,若是有墙那么她就把整个墙都打个对穿。
“没有永恒的爱,但是我向你保证,在我死之前肯定都会一直喜欢你。”
没人能想到一个甜蜜的情话日后会成为困住两人的致命毒药,如此痛彻心扉地折磨。
她们在黄昏下彼此走近,然后迈入婚礼的殿堂,如此神圣,幸福来的不早不晚,刚刚好。
美好地仿若童话。
极速下降的体温已经让牧亦涵的精神恍惚,开始了临死前的最后走马灯。恍惚中,她的记忆像车流一样闪回。
季宛白的事业一路蒸蒸日上,她停滞不前,两人聚少离多,以至于最后连说话的权利都变得稀少。
直到季宛白黑料缠身时她正闷在家里写稿,势要写出一部惊天动地的作品,她不是不知道,而是有意忽视,她相信季宛白自己能处理好。
她确实处理的很好,好到牧亦涵第一次意识到她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如此遥远。她借黑红在上一层楼,彻底打赢了翻身仗,巩固了自己在江湖中的地位。
而牧亦涵连一个篇章都没写出来,她的灵感已经枯竭,才能趋近于无。一个人被困在原地,周围的一切都在朝前,这种感觉太过于糟糕,但还不是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海水没过她的胸脯,不远处,一声扑通吸引了她的注意。
什么声音?是她听错了吗?
不管怎么样,她越走越深,决定不负自己一路走来的艰辛,想把最后一程走完,便也没管那个是什么动静。
最后压死她的一片雪花,是季宛白找到她,让她签下离婚协议,神情冷淡。也就是几个月前的事情。
季宛白总是这样的,看待事情十分理性,有价值的就留下,没有价值就马上扔掉。她们之间曾经有过喜欢,但它对于季宛白而言,还不配排在利用价值之上。
她也早就明白她们之间已经没有爱,只是还无法消解过去。孔书羽说她是个无可救药的浪漫主义,做事冲动也很莽撞。
她曾经给季宛白许诺过的永远的爱没能做到,她无法兑现,只好用死亡去实现自己的承诺。
她给过自己缓冲期,三个月的清净令她看清她们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剩下。于是,她只剩下一个选项。
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她的爱无法捕捉,想必,也可以被认为是死前依然爱着谁的吧。
真是,无可救药的浪漫主义啊……
海水灌入耳朵,鼻腔,无孔不入。世界的声音被静默隔绝,牧亦涵感觉身体被水托着凌空腾起。
氧气耗光之后才是地狱。
血管供氧不足,四肢开始僵硬,肺部极速收缩,一切都即将到达死亡的临界点。
……
……
很可惜,她没死成。
空气像是飞鱼一般在即死的海面之中闪过,接着在血管之中激起本应该充斥着的活力。理智迅速回笼,牧亦涵猛然睁开了眼,跪倒在地开始痛苦地干呕。
活着……
还活着!
牧亦涵心有余悸地摸着自己依然在跳动的胸膛,偏过头看着刚才把她救上来的少女。
她很年轻,穿着一身校服,手边还放着书包。头发不长,但是脸很俊俏,棱角分明,眼睛明亮,是个极好的美人胚子。此刻也坐在沙滩上大口喘气。
牧亦涵却看得有点晃神,总觉得少女的脸庞有点眼熟。
“你!要不是我赶过来了就晚了!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少女怒骂道,颇有一种怒其不争的意味。
她可不管呕的半死不活的牧亦涵,自己休息得差不多了就强硬地拉起她的手拽离地面,牧亦涵算是挂在她身上,被拖着走。
“我……你……感谢姑娘的好意。可是我……”
牧亦涵喘得不上不下,还没有换过神来就被拉着跑,属实是对病人有些不太友好,然而她视线一凛,发现少女的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绳。
“想自杀?门都没有!今天季宛白可是要回家的!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听到她提到季宛白,牧亦涵瞬间变了脸色,勉强站直了身体,少女怎么拉都拉不动。反而是牧亦涵扣住了她的手,眼睛放出凶光,几乎是威胁的口吻。
强压住快要吐在少女的**,牧亦涵开了口。
“你什么意思?”
是狂热粉丝吗?这么年轻……死忠粉吗?还是……
连牧亦涵自己都没想到,即便她与季宛白之间的爱已被磨灭,可关心的本能早已深入骨髓。
“没时间了!她就待一小会儿,看不见你就马上要走了!我们要赶时间!”
少女又拉了几下,发现自己实在拽不动,只好转过身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恨铁不成钢地自我介绍道。
“季慕青。”
“我是季宛白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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