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鑫月从派出所离开后的第三天，盛繁星在夷湖市警方的网络账号公示消息中，看到了盛宝山的近况。

消息传回去后，他被几名警员当众带走。

报假警的罪名定下，警方对盛宝山执行了十天的行政处罚，并罚款五百。

这下，贴吧论坛里之前那些吃瓜群众，对于盛宝山构陷出那对的抛弃残疾丈夫/父亲的妻女的讨伐和指责，也终于偃旗息鼓。

没有了乐子看，他们很快便如吃饱四散的鱼群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盛繁星将夷湖市警方的公示结果告诉给了董鑫月，后者显得相当高兴，直骂：“活该”。

这之后，董鑫月的状态越来越好。

大约是警方的出手让她心里有了底气，也或许是其他原因，总之，她似乎终于慢慢从过去的经历中走了出来，积极地奔赴向未来。

摆摊虽然赚得不少，但无论是枯燥繁复的备货还是出摊时的忙碌都极其耗费精神，董鑫月却从来不喊累，浑身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每天都精神饱满。

夜市逐渐出现了效仿她的其他冰饮摊，但董鑫月的摊子依旧是生意最好的那一个。

考了两天试，今天是盛繁星放暑假的日子。

当晚，一大批小学生就如出笼的鸟儿般，成群结伴飞了出来。

他们有的拉着父母一起，有的则三五成群，在夜市广场欢快地来回穿梭。

大约因为是转学生，盛繁星在学校受到了不少老师们的关注和照顾，连带着平时上课点她回答问题的次数也比旁人多。

见她每次都能答上来，老师们自然对她更是喜爱，也更为照顾她了。

而小学生们天生的慕强心理，也导致同班同学们对盛繁星有些崇拜，不少人主动单方面和她成为了好朋友。

热情的小学生们，根本没发现盛繁星最开始基本上不主动找他们玩，只觉得盛繁星又聪明，又漂亮，又好说话，她妈妈做的饮料还又便宜又好喝，简直是全天下最好的朋友。

盛繁星刚跟着董鑫月出摊，在往常那个位置停下来，就见一群小学生热情地挥舞着手里的一元、五元和十元纸币，乌泱泱围了上来。

“阿姨，阿姨，我要一个吸吸冻！”

“我刚刚看到那边有抽陀螺的，星星，肘，跟我们去玩。”

“我要一杯冰豆浆，要冻成冰块的那种！”

“阿姨，我要两碗菠萝冰，一个给星星，我请她喝！”

董鑫月收钱的手一顿，看着眼前大方的小女孩，哭笑不得道：“不用你请，我是星星的妈妈，她喝菠萝冰不要钱。”

“哇——”几个其他班不认识盛繁星的小学生一听，齐齐发出羡慕的声音：“不要钱，那不是每天都能喝到菠萝冰？”

扬言要请客的小女孩却道：“我知道，阿姨，但是我请的和你请的不一样！我就要两个菠萝冰。”

见她这么坚持，董鑫月只好收钱。

小女孩拿着两碗菠萝冰开心地钻到后面，将其中一份递给盛繁星，白嫩嫩的脸上挂着献宝似的傻乎乎笑容：“星星，这是我请你的。”

盛繁星本来还在帮忙卖东西，这下也只能停下手里的动作，从她手中接过碗：“谢谢。”

她将碗暂时放在旁边，踮脚从冰柜里拿出一袋吸吸冻，递给小女孩：“我也请你喝这个。”

“谢谢星星，嘿嘿，你对我真好。”小女孩笑得露出残缺的牙。

旁边她们同班同学买完东西都没离开，还在不停滋儿哇乱叫，盛情难却之下，盛繁星只好跟着他们走了。

剩下还没买到东西的，将整个摊子围了里外三层，一群小学生呼朋唤友，购买力相当可观，俨然一副这个摊子被他们梧州市第二小学承包了的架势。

旁边的摊贩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接待完这群小学生，冰柜里的存货也所剩不多了，董鑫月擦擦额头的汗水，又将冰柜清理了一下，干脆坐下来慢慢等着剩下的客人上门。

一个戴着鸭舌帽，瘦猴般的男人突然在她的摊子前停下了脚步。

不等董鑫月出声招待，男人便径直打开冰柜，伸着头往里看了看。

董鑫月到不觉得有什么，看看而已，可随即就见他陆续捡起几样东西，在手里掂量了两下，满脸嫌弃：“就这点东西，卖两块钱？”

他丢垃圾似的将手里的吸吸冻随手摔回冰柜里，抬头冷眼看向董鑫月道：“我孩子最近天天来你这买这破玩意喝，我说，你这里面没加什么不好的东西吧？”

瘦猴抖着腿，裤子上的铆钉和铁链相撞哗啦作响，手臂上还有几道长长的疤痕，看着就像个小混混，不太好惹。

这样的家长，最是难缠。

董鑫月组织着语言，想要解释。

若是盛繁星还在这里，便能认出瘦猴哪里是什么担心孩子的家长，他原先就是在夜市广场卖饮料的，还都是常温饮料，生意本来就不好，董鑫月出现后，更是门可罗雀。

这人根本就是故意来找茬的。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熟悉的人更是知道这瘦猴的身份，周围不少摊贩迟疑地看着这一幕，都犹豫着要不要来帮忙把人赶走。

不过不等他们犹豫出个结果，便先有其他人过去了。

那是一对带着个小女孩的夫妻，一家三口衣着体面，不像是在逛夜市，反而像准备去参加某种时尚展会。

那名男子的手搭在了瘦猴肩上：“老板，我刚在你那儿买的矿泉水，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你的摊子那边有几个人围着，好像是准备偷东西。”

瘦猴脸色微变，回过头挥开他的手，虽怀疑他是假意这么说的，可到底放心不下，匆匆跑开了。

董鑫月松了口气，朝那男人点头：“谢谢。”

不想刚看清对方的面容，她便微微一怔，这不是……

夫妻俩似乎也是这时才细看她的脸，三人面面相觑，最后牵着小孩的女人朝董鑫月莞尔一笑：“鑫月，好久不见，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

女人名叫闻诗兰，是董鑫月高中同班同学，也是曾经关系非常好的朋友。

另外，她就是那个当年劝董鑫月不要和盛宝山在一起的人。

男人名叫陈孟辉，也是当年一个班的同学，董鑫月和他不熟，但记得他，这对夫妻当初是他们年纪前列的佼佼者，也是他们班级内部众所周知的早恋情侣。

与董鑫月相比，他们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但在女人的诚挚邀请下，董鑫月还是锁好冰柜，和他们一起来到了江边桥岸上，边走边叙旧。

她和闻诗兰走在后面，陈孟辉牵着孩子走在前面，给两人留下充足的空间。

那个孩子看着不过**岁，安静却不怯弱，只是不时好奇地回头看她。

听董鑫月说完自己的经历和近况，闻诗兰十分唏嘘。

不过她也没有说“当年你听我的也不至于这样”之类的话，而是也说了说自己的近况。

闻诗兰和丈夫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后，分别就读了不同的专业，如今，她在梧州市隔壁的省城医院工作，是一名心理医生。

夫妻俩的老家都在梧州市，这几天回来办点事情，没想到会遇到故人。

闻诗兰和她交换了联系方式，道：“我应该还会在梧州市待一周，今天太仓促了，这几天抽空，我们再找个地方好好聚聚。”

顿了顿，她又认真说：“我和他虽然都不在梧州市发展，但家里人都在这边，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一定要来找我。”

这并不是客套话。

两人当年关系是真的很好，除了倒霉遇上一个渣男，董鑫月没有任何人品上的问题。

高中毕业后，闻诗兰还与她保持了两年的联系，哪怕后来董鑫月回消息的次数越来越少，直到结婚，她的两位伴娘中都有董鑫月的位置。

只是那个时候，董鑫月不想打扰她的心情，笑着送上了祝福，什么都没跟她说。

之后，两人就慢慢断了联系。

如今再相遇，闻诗兰是很高兴的。

职业原因，她一直关注着董鑫月的反应，察觉到她有些意动，当即趁热打铁。

在她的追问之下，董鑫月终于吐露出实情：“我的孩子……”

有真才实学的心理医生并不好找，但董鑫月知道，闻诗兰一定是其中之一，当年她的成绩就是人中翘楚。

听她简单描述完盛繁星的情况，闻诗兰不免叹息。

双重人格是精神疾病，董鑫月毕竟没真正带孩子去过医院，原本她还以为是误判，可没想到症状如此明显，的确能够盖棺定论。

还真是……厄运专挑苦命人啊。

“我接触过的这方面病例不多，不过国际上都有双重人格成功融合的案例，你女儿的情况已经算稳定的了，通过心理引导治疗，融合恢复的可能性很高。”

闻诗兰顿了顿，接着说：“不过，这类病人很容易继续分裂人格，第二人格是保护者，不代表后续分裂的人格也是善良守序的。”

董鑫月顿时面露忧色，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之前“哪怕融合失败也没关系”的想法是多么天真。

这毕竟是一种病，如果任其发展，不管是对十五岁还是十一岁的盛繁星来说都不好。

闻诗兰对她同情不已，想了想，干脆决定退掉后天下午的日程：“你也别太担心，按照你说的情况，你女儿状态还算稳定，这种可能性不高。”

“我后天下午有空，到时候我去你家看看，安静放松的环境更适合做心理引导……对了，她现在放暑假了吧？”

“放了。”董鑫月点点头，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诚恳道：“谢谢你，诗兰。”

“跟我说什么谢呢？”闻诗兰笑道：“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我，能帮到你，我也很高兴。”

董鑫月摆摆手，很是不好意思。

两人又聊了许多，忆起当年，看着微微弓着背垂头走路的董鑫月，闻诗兰感慨道：“你变了很多啊。”

董鑫月微愣。

闻诗兰还在回忆：“我记得你以前很乐观，也很勇敢，那个时候那么多人围着，只有你一个人敢冲上来帮我。”

正因经历过一段黑暗的过往，闻诗兰才放弃了那些大热门专业，选择了冷门的心理学。

董鑫月曾为她带来了光。

所以后来，她希望自己也能成为别人的光。

只是闻诗兰没有想到，曾救她于水火中的那束光，如今却被黑暗所侵蚀，黯淡将熄。

一直到两人分别，董鑫月走在回摊位的路上，脑海里都还在回荡着闻诗兰的话。

若非对方提起，她其实都快要忘记自己曾经的模样了。

是啊，她什么时候变了呢？

出身大山还能考上高中，父母一度为她骄傲，她自己也格外努力，乐观开朗又勤奋，是同学们口中的小太阳。

而如今，她变得懦弱，隐忍，像一颗被磨平了棱角的石子，圆溜溜落在地上，任何人都能踩上两脚。

突然间，董鑫月热泪盈眶。

都说女为母则刚，在那个恶魔的阴影笼罩下，她以为自己毫不犹豫将女儿护在怀里任由他打骂，就算刚强。

可事实并不是。

董鑫月想起了那天晚上，她将星星紧紧禁锢在怀中，星星呆愣地看着她，有泪水落在了她的颈间，很烫。

那时候星星在想什么呢？

两个孩子，她似乎都没能保护好，她从未真正强大起来过，就连最后的反抗，也是星星以一己之力谋划。

董鑫月的内心悔恨不已，她现在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星星，抱抱她，然后说一声辛苦了。

往后，她会努力成为星星的依靠。

董鑫月擦干眼泪，快步朝着摊位走去，上锁的冰柜旁，之前那个瘦猴似的男人又在附近鬼鬼祟祟。

她赶紧走过去，抬手一巴掌拍在了男人背上，常年辛苦锻炼出的力气让后者吃痛地跳了起来，龇牙咧嘴回头看她。

“干什么呢？”董鑫月拧眉。

“没，没干什么……”瘦猴紧张地缩了缩脖子，奇了怪，这女人怎么突然变了个人，双胞胎？

这巴掌打得他是真疼啊卧槽，瘦猴讨好地笑了笑：“我就路过，路过哈哈，大姐我先走了，再见啊。”

说完他急急忙忙转身就走，隐约间，还能听到一声低骂：“呸，泼妇！”

董鑫月突然笑了。

泼妇，倒也没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