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盛繁星坐在椅子上,面前是一张小小的书桌,上面摆放着练习册和草稿本,旁边堆满了淘汰下来的书籍。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打量着四周。
委托人住的房间小得可怜,整个卧室只靠墙放着一张单人床,勉强挤下一个小书桌,除此之外,连个衣柜都没有。
不过房间打扫得很干净,盛繁星衣服也不多,都整整齐齐叠放在床头,其他的一些杂物则放在门边老旧的木凳子上。
昨天才下过一场雨,潮湿的灰尘味道萦绕在鼻间,盛繁星走到窗边,伸手关上窗户,便发现卧室内的光线瞬间变得昏暗起来。
灯坏了两天,还没换。
不等盛繁星重新推开窗,男人粗犷含怒的斥责声便透过隔音极差的门板,从外面客厅传了进来。
“我拖鞋呢?死女人,你又把我的东西放哪去了?灯也不知道开,你摸瞎呢?”
盛繁星皱起眉,推门走出卧室,逼仄狭窄的客厅里光线同样昏暗,想来是董鑫月为了省电没有开灯。
盛宝山站在玄关处,嘴里骂骂咧咧,腰板直挺挺大爷似的正等着女人将拖鞋找出来放在他面前。
换上拖鞋,他将手里沾满泥巴的雨靴随手往旁边一丢,“啪”的一声打开灯,整个客厅瞬间被明亮惨白的灯光笼罩。
“饭做好了吗?”
“还没,”董鑫月的脸色在灯光照耀下显得有些苍白,她紧张地看着丈夫,试图解释:“我,我也刚回来……”
盛宝山勃然大怒,瞬间拉着脸瞪向她:“饭都不知道做,你有什么用?老子在外面累了一天,你倒好就知道偷懒,死女人,我看你就是欠教训!”
他说着已然扬起了手臂,见到这个动作,董鑫月浑身一颤,尤其双腿颤抖得格外厉害,显然是害怕极了,身体下意识就想跑,可她硬生生站在原地没动。
越是躲避,盛宝山打她的时候下手就越是狠厉。
这么多年下来,她早已习惯了不躲。
盛繁星站在自己房间门口,光是看着这样一幕,心里的火气就压不住地往外冒。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卧室书桌的书堆上摆着一个小闹钟,她刚才顺便看了一眼,现在才五点不到,董鑫月也只是刚卖完菜回来,哪有那么快就做好饭?
只是因为董鑫月没来得及做饭就要动手,他是几天没吃快饿死了吗?
注意到董鑫月明明极度恐惧,却还硬撑着站在原地,明显被打怕了的样子,盛繁星脑海中便浮现出记忆里,盛宝山对董鑫月那一次次的殴打,更是恨不得冲过去给他一巴掌,把人按在地上打一顿,让他也尝尝那副滋味。
可盛繁星也知道,自己现在只是一个十一岁、多年营养不良身体发育得瘦瘦小小的孩子,又怎么打得过盛宝山?
眼看盛宝山目光巡视着周围,似乎在找趁手的武器,一副马上就要动手的样子,盛繁星强行压下心头的火气,走了过去。
董鑫月背对着这边,并没有察觉到女儿什么时候从房间里出来了。
盛宝山倒是一早就看见了她,不过并不在意就是了。
这个女儿一向怯弱沉默,让他极不满意,平时不打她,只是看在她身上流着他血脉的份上,可要是她不懂事惹他生气,那盛宝山也不会手软。
见到盛繁星往这边走过来,盛宝山才感到有些意外,终于肯分给她一个眼神。
往常他每次教训董鑫月时,盛繁星都会像只鹌鹑似的瑟瑟发抖躲起来,今天倒是有些不同。
盛宝山暂时停止了寻找趁手武器的动作,猩红充血的眼睛盯着盛繁星,想看看这个一反寻常的女儿准备干什么。
莫非是觉得翅膀硬了,想要拦着他教导妻子?那他恐怕也得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女儿了。
男人的视线充满恶意,彰显着他早已失去理智和人性的事实,一如女孩数不清的噩梦中,那只只要踏进家门,就会脱下人皮发疯嚎叫肆意破坏的怪兽。
盛繁星还算镇定,倒是董鑫月顺着丈夫的视线回过头,看见站在身后的女儿,连忙冲她轻轻摇头,眼中充斥着惊恐和担忧。
——她连摇头示意都不敢幅度太大,唯恐惹怒那头野兽。
盛繁星眼神微暗,看向盛宝山。
勉强压下心中怒意,她才学着委托人的样子,颤着声音小心翼翼道:“今天下午……有一个阿姨来找过你,让你晚上有空的话去找她一趟。”
女孩稚气的脸微微凹陷,下巴瘦尖,显得那对葡萄般的眼睛大得有些突兀,漆黑的眼瞳怯怯看了盛宝山一眼,便迅速躲闪地看向别处。
分明还是那副懦弱胆小的模样。
盛宝山看见她这个样子就烦,皱眉不耐道:“有人来找我,你怎么不早说?她是谁?找我什么事?”
似乎被他春雷般炸响的质问声吓到,女孩单薄的肩膀抖动了一下,害怕地低下头:“我,我不认识……她说,我只要让你去找她,你就懂了。”
这事根本就是盛繁星编的,怎么可能真的报给盛宝山一个名字?
但她也知道,盛宝山经常光顾那种地方,在外面有不少相好,他甚至曾做出过偷走盛繁星的学费,买礼物去哄那些女人开心的事。
盛繁星只需要编造出这件事,盛宝山会自己去想来找他的那个女人是谁。
就算到时候他过去问,被他找上门的女人只要有点脑子,大概率也会顺势承认来找他的人就是自己。
那些人只是图钱,可不会管盛宝山还有没有其他女人,人都到她们面前了,那事情自然也是她们做的。
果然,盛宝山沉思片刻,似乎有了些头绪,满是嫌弃地瞪了眼盛繁星,警告道:“下次再有人来找我,早点说。”
“知,知道了……”
“行了,看看你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我看着就烦,赶紧滚,别杵在我面前碍眼。”赶苍蝇似的冲盛繁星挥了挥手,盛宝山又从鞋架上拿出一双皮鞋换上。
“我出去一趟,晚上不回来了,以后早点做饭,再让我看见你偷懒,就别怪我修理你。”
临走前,盛宝山警告性地瞪了董鑫月一眼,冲着她挥舞了一下拳头,满意地看到女人身体一颤,这才得意地哼了一声,摔门离去。
门板发出“砰”的剧烈声响,董鑫月却明显松了口气,走到盛繁星面前担忧地看着她:“星星,没吓到吧?”
女人布满老茧的粗糙手指抚过盛繁星的额头,她有些不适应,但没有躲避,轻轻摇了摇头,睁着乌黑圆溜的眼睛静静观察着眼前人。
董鑫月替她将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双目无神地盯着她看了会儿,眼中才渐渐有了些神采,愣愣叮嘱道:“以后他回来,你就躲在房间里,不要出来,知道吗?”
这话,董鑫月以前说过不止一次。
委托人也一直是这么做的,可哪怕如此,董鑫月也总是反复叮嘱着。
她见不得女儿和那个男人共处一室,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怕哪天他就会将拳头砸向女儿。
她的女儿还这么小……
只有董鑫月自己知道,刚才看见那个男人冲着女儿怒吼时,她有多么心惊胆战,比平时挨打时还要害怕,现在看着完好无损的盛繁星,她才感觉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
董鑫月看起来已经麻木了。
盛宝山走了,她也只是稍微变得放松了些,可这间房子里处处都有盛宝山的痕迹,他留下的气息像一条蛰伏在暗处的毒蛇,无时无刻不在用冰冷的视线监视着她。
盛繁星眨了眨眼,朝她点头,小声乖巧应道:“知道了……妈妈。”
她还是第一次叫人妈妈呢。
董鑫月显然并未察觉到她短暂的停顿,嘴角挤出一个欣慰的笑算是回应:“好了,你先回房间写作业,我去做饭,等下饭做好了再来喊你。”
“作业写完了,妈妈,我帮你一起做饭吧。”第一次叫人还有些生疏,第二次盛繁星就已经相当自然了。
不过她撒谎了,委托人成绩一般,今天还是周六,作业连一半都没完成呢。
她就是想帮帮董鑫月,让她不用那么辛苦。
委托人以前很少会提出帮忙,小女孩虽然也心疼母亲,但更听妈妈的话,董鑫月总是说让她好好学习,所以她的时间更多花在对她来说很难的课业上。
董鑫月听了一愣,看着瘦瘦小小乖巧仰头望向自己的女儿,麻木的心脏微微一缩,像是在疼,又好像不是。
她的星星长大了。
哪怕是被打进医院时,董鑫月都没哭,可此刻她的眼中却忍不住泛起泪光,伸手轻轻摸了摸盛繁星的脑袋,露出温柔的笑:“不用,你写完作业也累了,去休息一会儿,看看电视,妈妈一个人也很快的。”
盛繁星摇摇头,坚持道:“我不想看电视,妈妈,我和你一起做饭。”
董鑫月狠狠眨了下眼睛将泪水逼回去,拿她没办法,无奈地同意:“好吧。”
盛繁星跟在她身后进了厨房。
这所房子虽然很小,但处处都打扫得很干净,狭小的厨房墙面整洁素白,一点都没有曾在其他地方见到过的油腻脏乱。
董鑫月从塑料袋里抓出一把焉巴巴的菜,这些菜都是她卖剩下的,虽然品相不太好,但都是能吃的,扔了可惜,董鑫月就都带回家自己吃。
又拿了个小盆放进池子里,她对盛繁星道:“你帮我把这些菜洗干净,我去外面收拾一下,等下过来煮面条吃,好吗?”
盛繁星点头:“好。”
由于层高限制,他们家厨房台面的高度比一般家庭要矮许多,盛繁星虽然不到一米四,但也能正常使用。
见她有模有样地洗着菜,董鑫月别过脸擦了擦眼角,去客厅收拾盛宝山乱丢一地的鞋。
盛繁星透过半开的厨房门朝外看去,便能看见她忙碌的身影。
收完鞋,董鑫月又开始打扫被弄脏的地板,顺带把整个客厅快速拖了一遍,这才回来煮面。
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出锅,青菜面汤上泛着点点油花,撒了把香葱,盛繁星碗里额外多了一个煎蛋,看着简单寡淡,吃起来却极为美味。
吃完饭,盛繁星主动收拾起碗筷,还想揽过洗碗的活儿,但被董鑫月以锅太重她搬不动为由拒绝了。
厨房里那口铁锅的确很重,盛繁星看了看自己瘦弱无力干柴似的双手,没有继续争取。
她坐在客厅的破沙发上,思考着接下来的对策。
调虎离山之计偶尔用用还行,次数多了,盛宝山必然会起疑,而且治标不治本。
盛繁星翻找着记忆,忽然间想起来,之前董鑫月整夜整夜睡不着,吃过一段时间的安眠药。
但她怕对药物产生依赖性,睡眠状况稍微好转一些后,就不再吃了。
那药应该还有剩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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