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竖店片场，柳溯已经上好了妆，等着开拍。今天第一场戏就是男主陈三在调查寺庙杀人案时，遇到了和母亲死因一样诡异的香客，于是在和记忆中幼年的自己对话时发现了玄机。

这也是男主遇到的第一个和她的过去有联系的案件，从这个案件开始，他会一点点回忆起自己丢失的记忆。

所以，这是一个想当重要的起点。

柳溯放下手里的剧本，闭上眼试着酝酿了一下。昨晚得知庄周钟存在的愤怒一下升腾了起来。

他立刻睁开眼，忘掉那种感觉。

陈三不应该是愤怒的，起码不是刚刚那种差点要打人的愤怒。作为一个八岁之后就靠着僧人的施舍和百家饭活下来的半流浪儿，他更多的应该是迷茫，甚至会有一点欣喜——他确实是有过一个家的，而他的家人也不是主动抛弃了他。

而且，此时的陈三还没有完全回忆起他家破人亡的那个雨夜。

他还有急切。

最后，他还会生出强大的渴望，记起所有，找出凶手，同时自己也变得更加强大。

柳溯慢慢睁开眼，刚才的愤怒转变为了不可置信、恐惧、急切交织在一起的复杂眼神，但嘴角却扬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

路过的编导脚步一顿，带着满意的笑容轻快地走远了。

不愧是柳溯啊，便宜又好用！

他暗自感叹。

柳溯完全没发现编导的经过，属于陈三的感情只出现了片刻就转化成了一声叹息。

一直到现在，他都还是不能完全消化昨晚的事件。

在飞云道士简单地介绍了一下那个见不得光的管理局后，他问了一个对自己相当重要的问题：“如果今天你们没有及时赶到，你们会怎么通报我的死？”

“意外身亡。”

就跟陈三的父母一样。

不同的是，没有人会替自己查清真相，大柳和徐老师甚至可能连自己的尸身都看不到，而来福之后的路也只能和大柳、徐老师一起走了。

世界上为什么会有鬼怪呢！柳溯在内心暴躁地长啸一声，但脸上仍然是一片平静。

起码助理只是狐疑地打量了柳溯一眼就说道：“柳哥，中午还是吃草么？”

“……半份主食。”

“行。”

小演员意外地给力，悲伤又带点诡异的表情做得相当出色，以柳溯的眼光看，如果他能一直坚持下去，多半也能拿几个有点含金量的奖项。

只卡了三次，就到了成年陈三上场的时候。一脚踏入拍摄范围内，柳溯就背上一毛，立刻感觉不对劲！

这阴惨惨的感觉和昨天晚上没差多少！

要大命了！自己最近这是犯太岁了啊！

按照柳溯的想法，此时的成年陈三应该是和小时候的自己在痛苦对视的，但现在，柳溯只是谨慎地瞥了眼小陈三，眼神就立刻转移到了躺在地上的陈三父母上。

但仅仅是一眼，他就确认了自己的想法，这个叫韩杨的童星不对劲！

哪里有那——么大的瞳仁！眼白都快被挤没了！

而且导演居然没有喊卡！

柳溯一边硬着头皮念台词，一边朝摄像和刘导看过去，结果不要说这两个，所有人都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就连离他们最近，饰演陈三母亲的群演看着都毫无异样！

“卡！”刘建国终于出声叫停，但方向却和柳溯想得不太一样，“注意眼神啊！别看错地方了！”

柳溯默然：这是在说自己吧？这就是在说自己吧！不是刘建国你是怎么回事啊！一点都没发现韩杨的眼睛有问题么！摄像机还带偏心的么？！

胆大而不死心的柳大明星小心地又瞥了眼韩杨。这位还没有完全褪去婴儿肥的童星正有些迷茫地看着他，还正好眨了下眼。

一点儿问题也没有，看起来还怪讨喜的！

难道……是自己没休息好，再加上昨晚心理阴影有些大，所以看岔了！？

柳溯有些犯嘀咕，但还是朝刘建国点了点头。

三分钟后

“啊！”摄像大哥魂飞魄散的尖叫响起，沉重而昂贵的摄像设备差点被摔了个狗吃屎。坐在相机后的刘建国也被吓得一哆嗦，胖胖的身躯腾得站了起来，以一种和身躯很不相符的速度狂奔过来。

“咋啦！？”

“眼睛、眼睛！”摄像大哥看也不敢看韩杨，连滚带爬地远离韩杨，扭着头哆哆嗦嗦地朝刘建国示意。

但此时的韩杨已经再度恢复了正常，瞳仁黑亮，眼白清澈，比例相当正常人。

刘建国看了又看，发出一个疑惑的单音，“哈？”

柳溯拉着刘建国往后退了一步，开启戏中戏模式，疑惑地开口：“可能是什么角度问题？或者灯光？所以看起来有些不对劲？”

放屁！就是有问题！但他只是一个刚刚上任的编外人员，他现在急需摇人！

“刘导，我上个卫生间哈。”

刘建国纳闷地摆摆手就蹲到了摄像机前检查了起来，“去吧。”

几乎是飞奔着到卫生间的柳溯在路上就开始打电话，飞云道士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一个也没接，倒是周莱接得相当快。听柳溯三两下说明了情况后，周莱那边安静了好几秒，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柳溯差点以为是断线了。好在片场的通信质量还是可以的，柳溯很快就得到了援军很快到来的消息。

当然，柳溯也不能在卫生间一直躲着，绕到化妆间拿上飞云道士给他的黄符后，他就又回到了拍摄棚里。刘建国还在折腾那台无辜的设备，而可怜的摄像大哥披着小毯子，抱着杯热水哆哆嗦嗦地坐在角落里，眼神发直。

柳溯一下生出了一点点唏嘘，要是没有昨天晚上的事，他多半也会被吓成摄像大哥的模样，不知道特殊管理局对于这些接触到了轻微异常的普通人有没有补偿。

唉，看样子，有些坊间传闻还是很有道理的，刘建国的戏确实有问题！下次还是尽量不要合作了吧？

柳溯自嘲一笑，这种事情谁能说得准呢？况且现在自己还是特殊管理局的编外人员，那边指不定还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任务呢？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韩杨。这位演技相当不错的小演员正在见缝插针地写作业，旁边就是他妈妈兼经纪人，不知道看见了什么脸色难看得吓人。

“你错得也太多了！这道题怎么能算出这个数呢！这样子的话，成本就是负数了啊！”她恨铁不成钢地把手里的本子一放，连连叹气。

柳溯一乐，原来是数学作业啊。

可能是兜里那张黄符摸着实在很有安全感，看热闹的柳大明星胆子一下又肥了起来，眼神大大方方地放在了韩杨身上。

此时的童星右手握着笔，眼神茫然地看着他妈，一点也没有刚才的诡异，完全就是一个做不出作业的小学生模样。

“算了算了，可能是随机故障，我们再来一个。”刘建国放弃挣扎，重新走向导演的折叠宝座。

柳溯深吸一口气，环视一圈，片场好像什么人也没多出来。

援军到底什么时候到啊！

十分钟后，柳溯下场，表情有些梦幻——这条过了！

韩杨又没有问题了！要不是摄像大哥也被吓了，自己多半知道呢会以为自己是昨晚惊吓过度了！难道刘建国的运气就是这么诡异么？自己都预备好了，结果反倒一切正常？或许，他可以请飞云道士来给刘建国看一看？说不定，还能改改运呢？他应该会这些东西吧？

……

“柳溯？柳溯？唉！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杜燕叫了好几声也不见柳溯回应，索性直接拍了拍柳溯肩膀，“还在出戏呢？”

柳溯什么也没听清，还在琢磨着怎么合理利用特殊管理局的资源，让《月之下》拍摄顺利一点，就让杜燕拍了个踉跄，“啊？我、我想今天吃什么呢？”

杜燕十分无语，“多吃点，我这也没用力啊！你是不是最近没去健身房？”

此话一出，周围“闲散人员”的视线立刻扫了过来。对于娱乐圈明星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身材和脸蛋啊！特别是像柳溯这种小生类型的，要是身材好，还能“一不小心”，“剧情需要”露个肉，半个热搜不就来了？

柳溯立刻叫屈，“哪有！？你都不看我吃了多少天的健身餐了！前几天那顿猪肚鸡可是这几天唯一的放纵餐！”

杜燕笑了起来，“是是是，辛苦你了。来来来，帮我对个戏。”

柳溯爽快地答应了，正巧，他也有些事情想问杜燕。

杜燕要对的戏，是在剧情中段，陈三已经记起了自己真正的名字陈瑾并且加入了大理寺，正在追踪一例杀人案，结果一路追查到了出现巨大缺口的江南赈灾银，而杜燕饰演的七月半首领，就在此时出现在了陈三面前。

“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完全可以考虑合作。”瞬间，还套着风衣，握着剧本的杜燕神色一变，成了那个捉摸不定的神秘组织首领。虽然出现在了陈三面前，但仍然笼罩着一层看不透的面具，似乎没有人能猜透她想要做什么。

“我们的目标不一样，”陈三冷淡地回答道，“我只想知道我爹娘是怎么死的。而且，前不久，你的杀手还试图杀了我。”

“你出生江南，而现在，你应该也明白那里是个什么样子，”七月半叹了口气，似乎很怜悯，“就算你真的查到了真相，你不会以为真相就能大白于天下吧？至于杀手，我们总有做错的时候，不是么？”

陈三嘲讽地笑了两声，“我不相信你，也不相信七月半。”

七月半也没恼，语调仍然平静，“你母亲是富商独女，你外祖是苏杭一带有名的丝绸商人，那时候，但凡是在苏杭做丝绸生意的，都听过你外祖的大名，但在你八岁那年，你外祖一家却遭遇山匪，全部死于非命，而后就是远嫁的你母亲，对不对？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么？”

柳溯正打算接口，对面的杜燕神色就一变，烦躁地皱眉道：“这感觉不对。”

说着，她就站了起来，拿着剧本小幅度地兜起了圈子。

柳溯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剧本。七月半并不是传统意义上十恶不赦的反派，创立之初的七月半只是一个古代版的慈善组织，但在被各路势力利用了一遍，又被完全抛弃后，七月半就成了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

在人物塑造上，七月半有着相当复杂的性格，她有温柔的一面，也有暴戾的一面，而在这一幕里，柳溯也难以揣摩七月半的心思，毕竟，她也是曾经搭救过陈三的人之一。

嘀——

消息提醒，柳溯一看，是周莱发过来的：“援军已到，祝安好！”

想了想，他敲出了一条消息：“哪一位？”

周莱的消息回得一如既往得迅速，“1413。”

下面还附赠了一个迷惑的表情。

那个神秘大佬？那个谛听？！

柳溯一惊，他本来只是想确定是哪一张脸，好合理“谋划”一下，没想到来的是这一位。

他昨天晚上已经打探过了这位藏头露尾的特殊管理局正式员工，听了一连串就算是最夸张的花边小报也编不出的消息——

“……听说1413上面有人，就连这个编号都是他自己选的，而不是随机分配的！”

“至于他的脸，我听说的是，他曾经卷进过一场一级大案里，被毁了容，你也知道的，有些特殊生物造成的伤口很难痊愈，就算是痊愈了也容易留疤，但是他的实力又确实很强，所以总局就额外批准他这样打扮啦……”

“不不不，我听白姐说1413脸好好的，是因为他长得特别好看！特别特别好看！”

“呵，人家是谛听血脉，不是九尾狐血脉！”

……

当然，他记得最清楚的一点就是那位1413是真的能听到别人的心声！在这一点上，飞云道士和周莱步调相当一致地告诫柳溯不要在1413在场的时候想太多，要不然社死的概率直线上升！

“虽然他一般不说话，但有时候还是会回应一二的。”那时的飞云道士一脸后怕，一看就是见识过一些名场面，柳溯都好奇了，但毕竟是刚认识，他也不好多打听。

不过话说回来，这可是片场啊，人来人往的，1413会不会被吵死？是不是来一趟就能听到一箩筐八卦？而且……

柳溯有些小激动，如果能确定谁是1413的话，他是不是就能见到1413的真容了！

这么想着，他又飞速给周莱发了条消息，“1413会隐身么？”

几秒后，“？不知道哇，你问这个干什么？”

“给你看看1413到底长什么样。”

“死心吧，有些事情不一定要出现在人前才能做，要相信诡异事情的不可理解性。1413要是有这么容易被发现长什么样，哪还能轮得到你？”

好、好有哲理。柳溯眼神一呆，放下了手机。

不远处，杜燕停住了脚步，停顿了几秒，而后朝柳溯快步走来，“不忙吧？再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