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嫣然牵的那玩意,说是个小女孩绝对不准确。
她更像是玩具店里摆在柜架最顶端的等身芭比娃娃,金色的波浪卷发,雪白的皮肤,红色的公主裙和同色小皮鞋。
腿是会动的,正因为会动才会将怪异看得更明显。
关节处每次走路都会发出一道很轻微的“咔哒”声,很像是拼接木偶动荡的时候,会从榫卯相接处发出的声音。
而之所以一眼看过去会觉得她是个“人”,是因为眼睛。
两只眼睛瞳仁颜色不一样,一只琥珀蓝,颜色透彻纯净,却是明晃晃的死物,另一只蓝色没有那么纯正,夹着一点浅淡的绿,对上视线的瞬间,会觉得被卷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屋子里的人都被这一幕吓到了。
周扬还没从昨晚的惊悚中回过神来,一眼看见这样一个怪异到极点的等身娃娃,大叫了一声差点晕过去。
王哥靠着餐桌,低声咒骂了一句,“你找死啊?!”
苏嫣然没有回应,神色相当平静,一只手牵着人,另外一只手上的风铃随着走动发出很轻微的声响,径直朝玄关处走去,“请进,是我请你们来的。”
裴宣眯缝了一下眼睛,将怀里那瓶牛奶拿了起来,拧开瓶盖轻轻抿了一口。
陈望怔怔地挡在门后,这时候也被挤得步步后退,几步退到客厅中央,众人终于看清门外那对母子的长相。
说是母子,年龄差距看起来有点大。
男人相当年轻,脸上没有一丝皱纹,一头黑色短发看上去相当干练,浑身上下都是张扬蓬勃的活力;而那个女人,说话声音跟一般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没什么区别,但是皱纹遍布,法令纹深陷,皮肤松弛,肤色蜡黄偏黑。
他们俩进来看见一屋人,不约而同地都停顿了一秒才继续走,那个青年低下头轻声咕哝了一下。
“什么?”林回微微偏头,问道。
裴宣下意识往他那边看了一眼,发现他视线对准的是那个青年,“你刚刚说什么?”
青年有些懵,“我没说话。”
“是吗?”林回笑了笑,往后退到沙发上坐下来,“我以为你说人太多了。”
话音刚落,青年脸上闪过一瞬惊慌、紧接着惊慌变成恶意,又快速切换成略显拘束的表情,“没……没有。”
表情变化太多太快,其他人看不明白,裴宣却看得特别清楚。
这几乎说明了他刚刚的确说了这么一句话,如果做一个延伸的话,应该是——
“人怎么这么多,麻烦。”
什么麻烦呢?
裴宣不自觉往林回那边看了一眼,他已经打开了电视机,拿起昨晚周扬他们玩过的游戏手柄,见状还顺手递了一个给裴宣,“一起玩吗?”
裴宣:“……”
就不该指望他能在域里做个人。
·
这对母子姓文,据他们介绍是朝阳市本地人,给很多有钱人家做过保姆,经验丰富。
女人叫文敏,跟苏嫣然谈了一会说:“我儿子也在朝阳上大学,现在暑假学校不准住宿,可以跟我一起住保姆房吗?”
苏嫣然全程只有点头和轻微的应声,自然不会有意见,其他人全都变了脸色,各自对视一眼之后心里想的什么都写在了脸上。
文氏母子第一次来三山名苑是2007年,当时照片虽然老旧,但是警察还是给他们看过。
当时文家这个儿子,就是这个样子。
陈望吞了吞口水,鬼迷心窍了吧,他问:“阿姨,您以前来过这里吗?”
文敏眨了眨眼睛,“没有啊。”
众人:“……”
漂亮,招鬼了。
鬼还会玩心计。
还能撒谎。
玩个屁。
林回玩着游戏,很短促地笑了一声。文敏在那边已经问起来保姆房是哪间,问完就相当自来熟地往一楼左手边走,“是这里吧?”
陈望一个箭步冲过去,“不是!”
文敏:“啊?我记得……”
“你记得?”简一锐利地问。
文敏立马否认,“不是不是,是说记得去别人家的话,保姆房一般都在这个位置。”她呵呵笑了两声,问:“那这间房现在是谁住?”
陈望不自觉往沙发上看了一眼,文敏视线落到裴宣身上,“啊”了一声,“这位小哥啊。”
林回伸出两根手指在空中晃了晃,“还有我。”
文建业冷哼了一声,再看他们俩的眼神里就带着深深的鄙夷,就好像这俩人有什么不正当关系被撞破了一样。
文敏拍了他一下,问:“那我们住哪呢?”
几人真的是操了。
还住?
我给您修座坟您快进去好不好?
一时无话,裴宣弯腰将玻璃瓶放到茶几上,长腿一伸站了起来,不带什么情绪地往右手边一指,“那。”
陈望:“哥……”
裴宣:“怎么了?”
“那里不是……死了人吗?”王哥女朋友小声问了句。
裴宣冷声问:“不能住吗?”
“……”
陈望识相闭嘴将人往房间领,那对母子脸上表情有些精彩,似乎带着些抗拒,但又不得不接受。
“等一下。”
屋子里这道低沉慵懒的声音又炸开的时候,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吸了一口气,裴宣往厨房走到一半,略带疑惑地回头,想看林回又发什么癫。
“问个问题。”林回笑道,“你不是来带孩子的吗,孩子在你面前,为什么一声招呼都不打?”
文敏面无表情地垂下头,看了眼那个孩子,又几乎是平移一般面无表情地将视线落到林回脸上。
她要是能随心说话的话,估计要爆粗了。
这他妈是孩子?!!!你当我瞎呢!
不知道为什么,这场面诡异中透出丝丝好笑,陈望神经大条直接没忍住偏过头笑了一声。
文敏静默半晌,弯下腰快速在那个洋娃娃头上摸了摸,“囡囡乖啊,阿姨一会就跟你玩。”
说完干脆利落地起身,带着文建业进了房间,“砰”地一声将门摔的巨响。
苏嫣然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左手轻轻地动了两下,像是有人拉着她坠,她眼球下翻看了眼自己牵着的小孩,转身朝楼梯走去。
屋子里一下多了三个非人生物,几人面色都有些凝重,林回一局游戏玩到尾声,见裴宣从厨房出来,一挑眉,“终于饿了?”
裴宣:“没有。”
“那你拿篮球干嘛?不是想吃吗?”
周扬对“篮球”这个词简直ptsd了,动作比谁都大,一扭头看见裴宣拿了个网兜,兜里装的正好是被他啃得露出头骨的连怀静脑袋,脸色一下煞白,嘴唇剧烈颤抖。
裴宣皱了皱眉,怼林回:“你想吃吗?”
“那不至于,我口味还挺正常的。”林回笑了笑,“不过我刚刚回来的时候,闻到隔壁家在炖汤,那户屋主邀请我们晚上去他家吃饭,你要去吗?”
裴宣微怔:“哪家?”
林回:“8号。”
裴宣目光落在他脸上半晌,点了下头,“去。”
·
域中时间过得很快,至少比红海快得多,中午的时候隔壁家女主人又来邀请了一次,说邻居刚搬进来他们一定要尽地主之谊。
出门之前裴宣去了一趟后院,挑了个桃树,将连怀静的头颅埋了进去。
起身的瞬间,一阵风不知道从哪里吹了过来,栀子花丛唰唰作响。
裴宣没多看,回到屋子里,林回正倚着门框,手里拿着一块旧式怀表,重复着机械的翻盖动作,见他进来勾唇轻声问:“埋了?”
“嗯。”
林回微叹了口气,将怀表放到置物架上,“心怎么这么好。”
裴宣没回答,往屋子里看了一圈,林回道:“他们先过去了,小姑娘说她换套衣服再去。”
裴宣应了一声,洗过手就往玄关处走。
林回挑眉,“不等等?”
裴宣:“等什么?”
“屋子里三只鬼呢,现在走了,你就不怕那小姑娘给人吃了?”
裴宣动作一顿,偏过头看了一眼他,冷声道:“不是已经死了吗?”
林回一怔,轻声道:“啊……你也看出来了啊。”
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苏嫣然早上的动作跟一个提线娃娃没什么区别,说是她牵着个娃娃下来,不如是她被当成娃娃牵住了。
域中规则是按破域比例进行奖励计算,连怀静头颅里的蓝色眼球是一个相当重要的线索。
据裴宣了解,这片域域主珍妮,就是个金发蓝眼的小女孩,那么那只眼球是谁的不言而喻。
域中所有的线索都是环环相扣的,系统给的任务背景中说珍妮1986年秋天回来,敲响了三山名苑B座8号的门。所以珍妮的眼球出现之后,8号屋主主动过来邀请了他们。
这两点都是重要的线索,占比很大,但如果是由命客或者神官指出,那就会将它们从“答案”的一部分默认为“题干”的部分。
题干越多,的确题会越好解,但是得分点就会消失。
裴宣昨晚存心给苏嫣然留了线索,最好的做法是她发现了线索,将资源共享,系统按比例给她最大的分成。
但她没有,她不仅没有,甚至还把珍妮招了上来。
裴宣早上去后院就在一枝栀子花的花枝上看到了绳索拴结的痕迹。
通过重量判断,那里原本应该挂了一只风铃……
人心不足蛇吞象,她跟恶鬼做了场交易。
把自己搭了进去。
林回见他半天没说话,眉宇间无意识缠上一丝他很熟悉却不喜欢的情绪,他往前走了走,伸手在裴宣眉头上抚了一下,“先生,你给过她机会了不是吗?不要把别人的生死归到自己身上,好吗?”
声音浅淡,带着一丝浅薄到抓不到的委屈,裴宣怔了怔,对上他的眼睛,沉默片刻问:“那你呢?你又是为什么会跟他们说隔壁的事?”
指尖触感骤失,林回垂下手,轻轻抓握了一下,笑道:“担心你啊。”
裴宣:“?”
“担心一个月他们都走不出去,也担心随便来个人像昨晚那样喊你,你就什么交易都接了。”林回轻声笑,“他们的生死与我无关,我只是想让你活着而已,活得好好的。”
时间很迟,客厅灯早就关了,玄关处一片黑暗,裴宣安静半晌,蓦地一下笑了,讥嘲道:“主神官先生,这种把戏你做过多少次自己数过吗?别玩了。”
在域中极尽温柔和深情,将黑暗中的依附当做力量相守。
然后呢?
然后回到红海,和所有陌生人从来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区别。
啧……
恶劣的神族。
裴宣拧开门出去,月亮挂在天边,将影子拉的老长,虫鸣声一下钻进耳朵,林回站在屋内不自觉地握了下手心,然后低下头轻声笑了笑。
……
哥哥,你只是忘记了。
如果你记得我对你的那些想法,还会这样说吗?
我对你曾有无数隐晦的、黑暗的、深切的、不可示人的想法,每一桩每一件都称得上是禁忌……
每一桩每一件都足以让你的信徒将我投入无边地狱。
可我还是想将你绑在身边,所有的笑意只为我绽放。
我想扒下你高贵的外衣,对我露出最蛊惑最痴狂最迷离的表情。
我想让你在我身下沉沦。
我还想让你浑身都沾满我的气味。
哥哥,如果你都想起来了呢?
真的在填坑,不会坑的,更新时间和频率暂时不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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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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