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你轻点儿。”祝逢卿龇牙咧嘴,痛得眉心紧蹙。
叶倓白他一眼,手上动作没停,“谁叫某人走路不看路。”
“那么大一块石头放在那儿,这都能被绊倒,也不知道两只眼睛长这么大是干什么用的。”
嘴上这样说,但叶倓还是小心地抬起祝逢卿红肿的脚踝,仔仔细细地检查涂药。
原来是刚才祝逢卿跟着叶倓回家的时候,半路上偏要逞强说自己已经没事了,可以下来自己走。态度强硬,叶倓也拗不过他,只能把人老实放下来。
光是自己走还不为过,一个人赌气似的硬要走在叶倓前面,叶倓在后边慢慢地跟,看着祝逢卿垂下的黑色长发像尾巴一样在背后甩来甩去。
结果他没威风几步,祝逢卿“哎呦”一声,在叶倓面前猛地摔了个四仰八叉。
叶倓:……
最后人不仅是自己背回来的,半途还去药店买了个药。
祝逢卿沉默地坐在床上,一言不发,但凭叶倓数落。
他看药涂得差不多了,就把脚从叶倓那里收了回来。细白的脚踝上蓦然鼓起一团,周围那片皮肤也泛着一圈红晕,祝逢卿好奇地想拿手去试着戳一戳,在即将触碰到表面的那一刻,最终还是泄气地缩回手指。
叶倓目睹了全过程,忍不住要笑:“怎么,怕疼啊?”
祝逢卿下意识想点头,但更快的是他的本能,他满不在乎地摇摇头,“不过摔了一跤而已,本公子才不怕。”
“那你……”
祝逢卿很快接道:“我只是没想到,没想到原来人死后也会有痛觉。”
“谁死了?”叶倓跟看鬼一样看着他。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祝逢卿没好气地说道,“当然是我。”
“你不过比我先下来一段时间……。”
叶倓指指自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比你先下来?”
祝逢卿心说这人怎么这么烦?脑子也不太机灵,一句话跟他说了几遍还听不懂,当真是消磨人的耐心。
他伸手揪住叶倓的衣摆往自己方向拉,距离一下被拉近,祝逢卿凝视着叶倓的眼睛,却发现根本没有焦点,显然是在神游。
于是他干脆把杯子放下,两只手掰正叶倓的脸,强迫他与自己对视:“既然我们两个都已经死了,我虽然死得晚一些,在这也不认识什么人,但你不许欺负我,听明白了吗?”
叶倓不回答,祝逢卿就开始摇晃他的身体,终于摇出了幽幽的几句话:“你死了,那我刚刚废了半天劲儿救上来的是什么?”
“我死了,那刚刚下水把你捞上来的是谁?”
“额,这个……”祝逢卿也说不清楚,他含糊道:“应当没错。”
“反正。”祝逢卿聚拢心神,正色道:“我有一事可以确定,我们目前并不在人间。”
叶倓眼神空洞,“这和刚才的结论有什么区别吗?”
祝逢卿只当他还不能接受,善心大发地扶着他坐到了自己的右侧,生平第一次充当起了宽慰者的角色,这感觉让他有些新奇。
“叶兄,你都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习惯?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如今都已经过去了,你也不要太过沉溺于此。”
“对了,我是溺水而亡的,你呢?”
“依据。”叶倓像是终于忍受不了了,开口道。
“什么?”祝逢卿一愣。
“你判断我们死亡的依据。”
祝逢卿被问得有些迷茫:“因为这里的一切我从未见过,难道叶兄不是吗?”
看着叶倓沉静如水的脸庞,瞬间一种十分强烈且不妙的预感在他心里陡生。
来不及解释更多,祝逢卿一把捏住了叶倓的胳膊,甚至把叶倓掐得有点痛,他急切地询问道:“现在是什么时间?”
叶倓自己也是一团乱麻,他拿出手机放在两个人中间,小小的屏幕向外投射出浅浅的荧光,上面清晰地写着:“丙午马年庚子月庚辰日。”
“什么!?怎么会这样?”祝逢卿一下瘫软了身体,整个人失魂落魄的。
“你怎么了?”叶倓看他的脸色几度变幻,忍不住问。
但不愧是真正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祝逢卿只兀自消沉了一会儿,还是艰难地消化了这个事实。
现在的情况就是,他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来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身边还没有一个认识的人。
祝逢卿简直有点想哭。
“想什么呢?”
哦对,差点把旁边这个人给忘记了。
祝逢卿内心万分纠结,在给自己上上下下做了第三次心理建设之后,他终于把心一横,拿出了破竹之势,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叶兄,如果我说其实我是你的祖宗,你会信吗?”
叶倓狐疑地看他两眼,“怎么听起来像在骂人?”
“你不是想知道我从哪里来吗?其实,我比你大了很多岁。”祝逢卿在空中比划两下,比了一个很大很大的圆。
叶倓表情没有半点变化,显然不信。
祝逢卿知道自己说这话没什么可信度,毕竟他外表确实是刚满十八不久。明明是正值芳华的年纪,谁看了都不会信的。
“你先不要急着怀疑,我所指的很大,是一千多年。”
话音刚落,叶倓“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啊?你是说你比我大一千多岁?”
“那你怎么看着还像个小孩儿?”
祝逢卿本来就有些着急,叶倓的笑声更是像团无名火一样在他心里到处烧,恼人得紧。
他干脆一个翻身坐到了叶倓身上,然后伸手强行捂住了叶倓的嘴,用了不小的力,叶倓毫无防备,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嘴唇被人牢牢地摁住,动弹不得。
祝逢卿终于长舒一口气,感觉世界都清静了。
“接下来的话,请叶兄认真听好。”
叶倓眨眨眼睛。
“叶兄可曾听过鄢朝?”
叶倓在他的桎梏下左右晃动脑袋。
“无妨。你只需知道,鄢朝距今约有千年,而我正是来自于那里。”
叶倓突然觉得面前飞过一只黑色乌鸦,后边还跟着六个小黑点。
他一只手攥住了祝逢卿捂着他的两只纤细手腕,轻而易举地向旁边移开。祝逢卿瞬间没了施力物体,身子因着惯性被迫往下倒,又被叶倓起身的动作半搂着坐了起来。
叶倓甩甩被他弄乱的头发,无奈至极:“别闹了好吗,小兄弟,不行小少爷,再不成小王爷,还是说你要当小皇帝?”
“你不信我?”祝逢卿瞪圆了眼睛。
“好好好,我信我信,那你总要拿出点证据吧。”
祝逢卿咬着下唇,踌躇道:“证据吗?”
“刚刚碰你的手,皮肤细嫩,摸着不像是平常人家的孩子。你又一路自称公子公子的,家境应该不差。”
“还算聪明。我是鄢朝侍郎祝鸿的小儿子,我叫祝逢卿。”
说话眉宇间英气逼人,倒真有几分天生骄子的模样。
“原来是祝少,哈哈失敬失敬。”
祝逢卿有些纳闷,祝少是什么称呼?之前从没有人这样叫过他。算了,他现在也没心思留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我方才已自报家门,你可信了?”
“公子家境殷实,想必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诸如此类,对于公子一定是易如反掌吧。既然如此,可否为叶某现场吟诗一首,不管将来你我如何,只念今朝有缘一会。”
说完这大段话,叶倓觉得自己今天晚上一定是哪根筋搭错了才会跟他在这玩过家家。
这对吗?这能对吗?
结果这下还真让祝逢卿犯起了难,他是家中的老幺,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自小就被宠着娇生惯养地长大。
又因小时候生得皮肤白皙、软糯可爱,走起路来像个行走的小白团子,府里上上下下没有人不喜欢他,所以对他也多有宽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于是小白团子长大了,摇身一变,变成了混世大魔王,什么爬树逃学逛街被他统统干了个遍,课业上只需花些银子就能敷衍了事,以致于到头来什么也没学到。
论划拳喝酒听曲儿倒是学了不少,但就是因为这些,他这回才栽了个大跟头。
祝逢卿抿起唇,不说话。
叶倓看出他的犹豫迟疑,存了心要打趣儿:“想不到我们祝少爷年纪不大,还是个纨绔公子哥呢。”
祝逢卿脸色爆红,叶倓眼里眉梢的嬉笑之意藏都藏不住,听得让人十分恼火。奈何他支吾半天,竟然真的找不到词来反驳他。
但祝逢卿也不是乖乖吃素的,他一掌施力击在叶倓的右肩,叶倓轻呼一声,原本乖乖坐在怀里的人突然来这一手,使得他整个人后仰,“扑通”一声又摔在了床上。
祝逢卿则以膝盖为支撑,半跪在他的双腿两侧,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从叶倓的视角看过去,祝逢卿姣好的面容背光隐在暗处,一双瞳仁黑沉深邃,眸光却亮得叫人心惊,就这样垂下眼专注地凝视着他。
如墨的长发瀑似的一泄而下,又在叶倓的胸腹处柔软地停驻。
明明是面无表情的审视之姿,但身上还穿着自己的衣物,最上面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平白无故地叫人生出几分难耐的……心痒。
叶倓躺着不动,唇边笑意加深。
“看够了吗?”祝逢卿也勾出一抹微笑,笑得不是很纯良。
叶倓尚未来得及回应,一床被子突然蒙头披下,盖了他个措手不及。光亮刹那间全部消失,上方的重量也瞬间抽离,叶倓在黑漆漆的空间内睁开眼睛,心中莫名涌出一点儿难言的情绪。
他竟然在失落?
耳畔传来不规则的闷响,是祝逢卿单脚在床上十分不熟练地移动。
叶倓屏气凝神,听着他蹦蹦跳跳,慢慢移到了离他最远的位置,靠墙安分地躺下了。
一时之间,不大的房间内安静异常,两个人都默契地住了嘴。
“喂,你还打算装死到什么时候?”
率先打破这份寂静的是祝逢卿,声音懒洋洋的,漫不经心道。
祝逢卿其实本来是不想搭理他的,但自他泄愤完躺这儿半天了,身边没有一点动静,惹得他心里跟猫抓似的,好奇心驱使着他悄悄地偏头偷看了一眼。
结果不看还好,一看祝逢卿简直无语到抓狂。
这个人是不是有病?
怎么还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甚至连头上的被子都没拿掉。
耳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叶倓终于坐起来了。
就知道你没睡着。祝逢卿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身体往墙贴了贴,试图将距离拉得更远一些。
“睡觉吧。”他打了个哈欠,仿佛是困极了。
叶倓盯着靠墙那一团白色身影,小小的卷在一起,在整张床上只占很少的一点位置,看起来似乎是完全不想与自己靠近。
过了一会儿,叶倓轻声唤道:“祝少。”
无人应答。
“祝逢卿。”叶倓又喊了一遍。
依旧是无人回应。
叶倓又等了一会儿,然后起身,脚步很轻地靠近那团白色的小生物。
睡梦中的祝逢卿全然不知,他讨厌的人此刻就坐在他的身边。
乌黑的长发掩去了大半张脸,露出来的小半张脸上,睫毛随着均匀的呼吸上下轻微颤动,纤长浓密,像一把绒绒的小毛扇子。因为侧躺着的关系,祝逢卿脸颊一侧的软肉被压得显出几条浅浅皱痕,眉头蹙着,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嘴里在无意识嘟哝。
叶倓情不自禁俯下身,想听听他在说什么。
“竟然…竟然不信我……”
“…讨厌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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