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恶人先告状的。
我向他展示血淋淋的手臂,扯开个笑:“你胳膊不一样长,我看着难受。怎么还恩将仇报上了?”
“小齐”低头看了自己一眼:“……”
那张脸反应过来什么,由茫然到平静,逐渐变得面无表情。
他甩了甩那条细胳膊,掌心像凭空长了一圈嘴,把细碎的皮肉吸噬个干净。
我看了一阵皱眉。
没等再打探两句,他两条看着走起来踉踉跄跄的腿忽然无比利索地奔起来。如同暴走了一般,冲过来,径直抓向我的喉咙——
什么人,急眼啊。
我疾步后退。
但脚下这该死的阵法不知何时已被催动,竟是封锁住了一切退路,根本不给人溜的机会!
幽蓝与雾几乎融为一体,环绕周身,诡异至极。
后背撞上气墙,我压下心底的脏话,整个人又被生生弹回去,身体像是不知死活,要把喉咙送向那鬼东西的爪子。
真是见鬼了。
跑也跑不开,被迫前倾回去,我只来得及上身迅速后仰,避开这一下。与此同时,掌心裹了一层护体灵力,顾不上嫌弃,就这么仗着师父莫测的修为,直直捏上死人伸过来的手腕。
接触之后才发现,这不人不鬼的东西脆得很。
伴随我“喀”的一声使力,他掌根自腕骨处齐齐断裂!皮肉下的骨头也一并碎成了渣。
我顺势一扯,把他的胳膊拧成了根细绳子。
那青灰的手掌迅速颓软了下去,他像个活人一样凄惨地叫起来:“月逐君!我的胳膊!我的胳膊……月逐君!月逐君!救我!”
“你看你,非要挑。”我说,“是不是刚刚砍掉就痛快多了?”
没留手,我将这根被扯长的皮肉绳子拽过来,往他自个儿脖子上一绕。
清脆一声,那条细长些的胳膊被物尽其用,直截了当地扭断了他的脖子。
“嚓……欸……”
气若游丝的气音自他的喉咙里传出来。死人到底比活人顽强些,不过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把这脏东西扔出去,他身体同样撞上了大阵的那道气墙,又歪七扭八地缓缓往下滑。直到往地上一倒,“小齐”彻底没声儿了。
不妙的是,它那些尸块兄弟看到这一幕后,沉默了一会儿,盯着我,却没再选择贸然上前,而是渐渐靠拢在了一起。
肉块蠕动起来。
那些东西仿佛柔若无骨,一碰在一起就开始彼此交融。缝在皮肉上的丝线抽搐般动了动,不停往里钻,像藏在人体里的幽蓝血管,有着无尽的生命力。
它们在融合。
直到面前的小尸块融在一起。
组成了个……大尸块。
我在心里冷笑一声,还挺精。
为免夜长梦多,得速战速决,到岛心找崇时君汇合,不能给它拖住脚步。
那几名少年融合后歪斜的身子再竖立起来时,已有两个成年人那么高。
一动不动,覆下一层高大的阴影。
虽然高挑,却并非三头六臂。
它一颗脑袋低垂着,甩了甩头,头发凌乱披散着,发丝若有若无地贴在脸侧。那原本凌乱不一、群魔乱舞的四肢在融合后,竟变得诡异得整齐,有个人样了。
这番变化称得上是翻天覆地。
它线条修长而利落,身材比例优越,抛却青灰的脸庞,可以说是一具完美的尸体。若是个正常男人的样子,应当会令人挪不开眼。
不过这东西的关节连接处,还是隐隐可见暗蓝色的丝线绞痕,似乎怎么也消不去,昭示着这仍旧是个不人不鬼的造物。
它身体微微前倾,显而易见是个随时预备进攻的姿势。在有限的空间里,我肯定不能跟这么个玩意儿肉搏。
这个看上去能一下把我脖子捏碎了。
有些不妙。
纵然月逐君一身修为深不可测,但我真的会用吗?一招半式都够不着。现在被困在这里,我和这东西势必要有一个死在这儿,还不如想点别的门道。
说到被困,我是为什么被困在这个阵里来着的?弯起食指,我不动声色扣了扣身后密不透风的气墙,陷入沉思。
目光挪向胳膊上的伤口。
想起来了,血。
就有这么倒霉吗?一个人落单,周围没一个活人,受了点伤流了点血,血还像是什么引子一样,一下召开了这个阴森森的法阵。
不仅打草惊蛇,还害了我自己。
师父,我不会还没找着少仪和姓李的,就先死在这儿了吧?
我正烦躁着,那两人高的缝合尸怪却瞧出我的外强中干,摸准时机,猛地一下蹿身而来!
来不及犹豫,我指间用力,尖锐的刺痛传来,藏在身后的手臂伴随他扑过来的动作,迅速划开三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转眼尸身就要贴至我面前。
千钧一发之际,我俯身,将自己血流如注的伤口深深按在阵心。
光线乍亮,仿佛要照穿这座阴沉岛屿。法阵嘭地一下骤然胀大,把那扑过来的东西一下弹开。
那力道不轻,尸身撞到树上,生生把那节树干砸塌了,层层枝叶没在它身上。
血起效了。
我猛地站起身:“……”
原本只是出不去,现在是进也进不来了。
不止如此,以阵法为限,脚下坚实的土地仿佛张开了一张吸附力极强的血盆大口,我的双腿一点点陷进地里,如坠沼泽。
那具两人高的尸身不知何时又从一地残枝败叶里爬了起来,慢吞吞地走到阵法外。
它紧紧巴在气墙上,似乎知道自己进不去,但也没有任何情绪,不灰心,不恼怒,就这么隔着气墙,纹丝不动地盯着我。
我毫不怀疑,只要这气墙一旦消失,它就会立即重复先前的动作,扑上来,吞了我。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但我已经自顾不暇,膝盖以下尽数没进土里。
这鬼地方,自打登岛就没一处正常。
生拔是拔不出来的,一动用灵力又只会陷得更快更深。如果把人所能遭遇的所有死法摆在面前做一个比较,那眼下这种死法虽然不是最痛苦的,但一定是最煎熬的。
我冷漠地看着自己陷进去的下半身,虽然口鼻还能畅通呼吸,但隐约觉得自己已经闻到了那股子土腥味儿。
心一横,我催动全身灵力,闭上眼睛,任由泥土覆上来,将自己彻底掩埋。
下一瞬,天地倒悬。
海水灌入我的鼻腔。
一个冰凉的怀抱从身后拥住我,轻轻托住我不断下坠的身体。
一块轻纱覆在我的面庞上,如烟似霞,又恍若无物。伴随水流的涌动,有朦胧的微光模糊地透进来,我的呼吸似乎也随着这一闪一烁的浮动而急促起来。
我五指抓向那块遮挡视线的轻纱,就要将它拿开时,手腕却被捏住了。
被握住的那一瞬,我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这里才是那阵法底下真正通向的地方吗?
水下。
会是鲛人生活的那片海域吗?
那只冰凉的手不可抗拒,不可违逆地把我的手拿了下去,又移到我的脸颊上。我的下巴被他抬起来,似乎正细细打量着什么,一时之间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
隔着轻纱,那人慢慢凑近,发丝擦过我的脖颈。
咫尺之间,我好像感受到了一阵熟悉的气息,被海水浓重的味道压着,只丝丝缕缕地泄露了一点,隔着重纱,被我探寻到。
那人忽然开口:“张嘴。”
这声音迷惑性很强,让人不自觉地要去遵从他的命令。
我一怔,已然顺从。
口中被喂进什么,只觉一阵温热的气息遍布全身,先前所有不适便尽数消失。
我一手反握住他抵在我下颌上的这只手,蓦地扯下眼前这块碍事的布料。
我对上了少仪的那双熟悉的眼睛。
他似乎对我的动作早有预料,我注视着他,他也好奇地看着我的变化。少仪眼角细薄的皮肤此刻不知为何浮动着大片不明的纹路,配上完全长开后的五官,眼波流转,显得妖冶而瑰丽。
扯下那片轻纱后,我一下子没了多余的动作。
因为先前几番折腾,此刻少仪真实地出现在我面前,倒让我一下子有些不敢认他了。
面前的这个人,鱼尾人身,鲛绡覆身,长发随水流而动,半身幽蓝色的鳞片在水下波光粼粼,裸露在外的肌肤白到透亮。
这些突兀的事物出现在他身上,却只会给人“合该如此”的印象。
像他又不像他。
我的呼吸好像一下窒住了。
明明可以开口问一问他当下境况,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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