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日光微暖。
寂静空旷的画室里,只有风吹进来和笔刷划过画布的声音。
乔知荷坐在画架前,凝着眸抖动着手腕,等最后一笔落成,才舒展了眉心。
大片色彩泼洒在画布上,形成浓烈的视觉冲击,构成一幅少女摘天,游鱼坠海的画。
在灵感沉寂数月之后,终于画出一幅可以见人的作品,这让她露出满意的笑容。
桌上的手机微震,她手上都是颜料,只好屈指敲开免提。
“乔乔,季阳结婚,去不去?”
乔知荷微怔,没料到她专程打电话是为了说这件事,漫不经心地答:“我疯了了才去。”
路葵义愤填膺:“我真的服了,季阳这王八羔子给我发请帖,你说是怎么想的?不知道我和你的关系,故意的吧?”
“……”
“我看他就是故意给我发请帖,你如果去现场,勾勾手指头,这货铁定跟你走!”
这话不着调,乔知荷撂下画笔,用毛巾擦了擦手,不动声色地问:“成心恶心我?”
“不是……”
“不是就好,我们早完了,以后别提这个人。”
“你真的不在意?”路葵欲言又止。
“在意什么?”
“季阳啊!”
“不在意。”
“在一起六年了。”
“六年一晃眼就过去了。”
“都是姐妹,你要是难受,也别憋着,谁没遇到几个人渣呢……”
“不难受,我画画呢,挂了啊。”
乔知荷懒得解释她对出轨前男友的无感,说多了倒像她在欲盖弥彰。
围观群众总有点不明真相的自以为是,明明都分手了,还按头你旧情难忘。
她就算在意,也不是因为不甘,而是恶心。
没错,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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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知荷今年26 ,单身两年,单身的原因是前男友出轨了寄住在他家的朋友妹妹,那妹妹还比他小七岁。
听着就挺罪恶的。
她记得刚和季阳谈恋爱的时候,还给小丫头片子买过雪糕,小姑娘瘦瘦小小的,故作天真地说姐姐人真好,比季阳哥好多了,哥哥总管着我。
季阳听了,横眉竖眼地拧她的脸让她再说一遍。
小姑娘吓得哇哇乱叫,抱着乔知荷的腰往后躲,嘴里一边喊着姐姐救我,一边咯咯直笑。
乔知荷没见过世面,觉得季阳对小朋友太苛刻了,还帮忙护着,拍了他几下。
季阳则拉着她的手放到唇边,笑她太惯孩子了。
那是她多快乐?
哪能想到自己就是个乐子。
看似可怜的小姑娘在她面前卖弄和季阳的亲密关系,享受不为人知的隐秘快乐。多年后,还会跪在她面前哭。
“乔乔姐,我第一次都给他了,你就成全我们吧!”
仔细想想,挺狗血白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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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知荷是学油画的,在学生时期屡获大奖,如今算个薄有名气的画家。毕业后,她开了间画室,辅导学生画画,因为学费高昂,学生数量不多,日子过得很清闲。
她指导完几个学生的作业,去了趟洗手间,用七步洗手法认真揉搓,直到手上没有一点污渍。
出来时,碰见素描班的毛慧妮。
小姑娘蹦蹦跳跳跑过来,有点小骄傲地告诉她外面有个漂亮的小姐姐找她,她还帮着接待了一小会儿呢!
小朋友有天然的向师性,乔知荷很乐意满足她的小心思,拍拍她的肩膀。
“老师知道了,谢谢你慧妮。”
“嘿嘿,不用谢。”
乔知荷猜测来人是想报名的家长,不过夏季强化班已经招满,画室算上她这个非固定成员,就四个正经老师,为了保证质量和舒适度,她不太想再招学生,边走边想如何婉拒这单生意,抬眼便看见熟悉的身影。
冯婉茜正站在展览橱窗前,像个小孩子般欣喜地看着玻璃柜里的麋鹿贴画,察觉到乔知荷的存在,抬起头微笑着喊她:“乔乔姐。”
温柔和顺得无以复加,却让乔知荷浑身僵住。
她有语气僵硬:“你来做什么?”
不加掩饰的疏离让冯婉茜有些受伤地后退几步。
“我有事想跟你说……”
乔知荷不答,冯婉茜以为是让她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于是抬起头,挤出讨好的笑容:“乔乔姐,是我和季阳哥——”
冯婉茜好本事,短短几个字,不知裹挟着多少爱恨情仇,尖针似的刺向乔知荷。
乔知荷难以忍耐皱起眉心,打断她的话:“别说了,我对你们的事不感兴趣。”
冯婉茜微愣,嚅嗫道:“乔乔姐,你别这样……”
乔知荷反问:“你想我怎样?”
冯婉茜不答,眼中含泪,楚楚可怜。
这副模样恰恰惹人讨厌,乔知荷蜷了蜷手指,感觉心火上涌,烧得人十分难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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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知荷性格孤高,但守礼识趣,从不落人面子。
前台小陈目睹此番恶斗,忍不住探头去看——素来温和的老板此时面无表情,访客手里攥着包链,吓得要哭出来。
她小心翼翼地揣测着两人的关系,忽然感受到锐利的眼风扫来,她心头一紧,整个人缩到绿植后面去。
这么僵持着不是办法,只会让人看笑话。
乔知荷告诫自己要冷静:“别干站着,有话进来说。”
两人去了茶室,小陈麻溜地送上茶水,然后在乔知荷“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的眼神中默默地遁了,临走前,贴心地带上房门。
她圆润地滚回前台,心有余悸地喝了口枸杞蜂蜜水,拿出手机给同事们发消息。
小小陈:乔老板心情不好[暴风哭泣]。
李欣馨:咋了?
小小陈:有个女的来找乔老板,乔老板那个脸冷得咧[冰块][冰块]
白竹:怎么回事?
小小陈:不知道,我感觉她要暴走了,她横了我一眼,我要石化勒[哭][哭][哭]
李欣馨:……珍重
白竹: 1
小小陈:我就不该多看那一眼呜呜呜
在一阵节哀声中,乔老板的大学同学杨山山老师冒了个泡。
杨出:emmm那女的长什么样?
小小陈:二十来岁小姑娘,柔柔弱弱的,大眼睛,白皮肤,挺好看的,就是鼻子有点蒜头鼻[吃瓜][吃瓜]
杨出:蒜头鼻?!
杨出:靠!
小小陈:杨老师,你认识?[星星眼]
杨出:这货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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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室内,乔知荷好整以暇地坐下,屈指在柚木桌面上敲了敲:“有什么话就说吧,别吞吞吐吐。”
冯婉茜迟疑了瞬间,从提包里拿出一张请柬放到乔知荷手边。
红底描金,好大一个喜字。
乔知荷扫了一眼,差点气笑了:“什么意思?”
冯婉茜硬着头皮说:“我和季阳哥要结婚了,婚礼就在下周。”
“……”乔知荷气过头就没那么生气了,语气中多了几分玩味,“所以?”
冯婉茜鼓起勇气说:“我、我们希望能得到你的祝福……”
乔知荷挑眉:“你们?”
冯婉茜因她语气中的讥诮抖了抖。
乔知荷盯着她:“你确定季阳希望我去?”
冯婉茜像是被毒蛇盯住般无法动弹,想到季阳,还是顶着强烈的羞耻感点了点头:“我们——”话未说完,她听见乔知荷小声嘟囔了一句:“那你们可真够不要脸的。”
冯婉茜脸上的血色褪尽,像具在水中泡得发白的尸体,她自尊心强,岂受得了这么直白的羞辱?
如果不是为了季阳哥,她哪里会站在这里任乔知荷践踏……
她默默地想着,浑身窜出冷汗。
乔知荷无意伤她,这话完全是发自灵魂的喃喃自语,见她脸色不对,不自觉清了清嗓子,打破让人不自在的寂静,清完了又觉得不是自己的错,何必要心虚,于是又理直气壮地看了冯婉茜一眼。
冯婉茜眼圈泛红,声音有些抖:“对不起,我知道都是我的错,但我真的很爱季阳哥,我不能没有他……”
这样温柔怯懦的样子,看一遍是新鲜,看多了只觉厌烦。
乔知荷打断她的话:“够了,我不想听这些,你请柬既然送到,我就不留你了。”
她起身要走,冯婉茜却拉住她,央求道:“乔乔姐,你会来吧?”
“我去做什么?”
“我……我们希望你能放下,希望得到你的祝福。”
她脸上满是渴盼,似乎乔知荷的认可十分重要。
这种急不可耐的样子,让乔知荷胸口开始发闷。
就算她不在乎季阳了,也不代表她活该忍受这种屈辱。
冯婉茜怎么有脸让她看着她幸福?
乔知荷沉下眼,哑声问:“你希望我去?”
冯婉茜迟疑了瞬间,继而答道:“是的,我希望你去,你是我们两个最重要的人,我希望你能原谅我,祝福我,我不想你带着仇恨生活下去。”
乔知荷微笑:“这份仇恨是谁造成的?”
“我……”
冯婉茜慌乱得不知该怎么回答,乔知荷挣开她的手,平静地说,“你说你不是故意的,但你既然能管住自己不裸奔,你就该管住自己不插足。既然你愿意当第三者,就意味着在你心里,这么做得到的远比你失去的多。”
冯婉茜咬着唇,咬出了血。
乔知荷不留情面:“你都得到这么多了,我为什么还要祝福你?”
冯婉茜沉默地垂下眼,神色渐渐木然,她喃喃地道:“你就是这么想我的吗?你以为我是故意的,你以为我就没有痛苦?”
乔知荷嗤笑:“你不是故意的,我知道,是季阳绑着你,逼着你陪他出轨,他太爱你了,所以来不及跟我分手,就迫不及待地爬到你的床上。”
冯婉茜难以置信地瞪大眼,晶莹的泪珠飞快滚落,乔知荷的话无疑是诛心之言,让她浑身都痛起来。她怒声道:“亏我觉得对不起你,你怎么能这样说我!”
乔知荷笑了:“我不该这么说,我错了。”
冯婉茜却大受刺激,大声辩驳道:“你是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你以为是季阳哥出轨了?不是!是你自己亲手把他推到我怀里的!季阳哥为什么会离开你而选择我?因为你不关心他,不理解他,甚至不陪伴他,根本无法履行一个女朋友的义务,所以他心里才会有我!”
乔知荷冷冷打断她:“季阳是离开我而选择你吗?”
冯婉茜哑口无言。
“你别忘了你当初是怎么跪着求我的,你跟我说你不是处.女了,所以需要他负责——”
冯婉茜大声尖叫:“你闭嘴!你为什么这么恶毒,我和季阳哥都快结婚了,还要纠结以前的事不放。”她在惊怒交加之中扬起手臂,狠狠打向乔知荷,希望这样就能打断她的话。
乔知荷身体一闪,堪堪躲过,肩颈部还是重重挨了一下,她望着冯婉茜,眼睛彻底冷下来,黑得让人心悸。
纠缠?是她在纠缠吗?现在主动送上门的是谁?
每当冯婉茜出现,她就会记起这个女人上一秒还哭得梨花带雨,下一秒就抱着季阳笑得灿烂的模样。
比起季阳移情别恋,这种处心积虑的背叛更让她痛苦。
乔知荷冷笑,清冷的面容上显露出隐隐的暴戾,这让冯婉茜露出害怕的表情,可她还没来得及后退,就被期身上前的乔知荷一把抓住,重重打了一掌。
冯婉茜彻底呆住,身体发软地顺着门板滑下去,惊恐的呜咽声在喉间翻滚,却怎么也发不出来。
因为乔知荷正俯身盯着她,警告她。
“不许哭!”
冯婉茜不受控制地发抖。
她从未见过这样乔知荷,她记忆里的乔知荷是冷淡高雅的,而不是像这样让人害怕。
她开始忍不住求饶,说自己错了。这么说着,眼泪又开始掉了。
乔知荷清丽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语气堪称温柔。
“别哭了,我看你哭,都看腻了。”
冯婉茜只好闭上嘴,屏幕地匀气,她听见乔知荷语气平静地说:“婚礼,我会去的。”
“……”
“看着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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