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大房的偏屋里，李氏和苏运手忙脚乱的收拾值钱的物件，连针线篓子都没落下。苏福喝了两大碗水满头大汗的在屋里来回踱步。
天色渐暗，苏二郎终于急匆匆的赶了回来，进门前他先望了眼钱阿婆的屋子，没亮灯许是早早歇下了，他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猫着腰放轻脚步跟做贼一样心翼翼的拍了拍门。
李氏听到动静，立马打开门让他进来，迫不及待的询问:“怎么样？钱拿到了吗？”
苏福苏运见他爹回来了，赶紧倒了杯水一齐围了过来，在窗口的月光映照下，两兄弟眼睛里满是期待。
苏大郎左手接过瓷碗，右手伸进怀里摸了半天摸出来八两银子。李氏明显有些不悦，接过银子询问道:“怎么会这么少？五间土屋加一间草棚怎么也不止八两银子，你是不是叫那小无赖给坑了？不行，我找他算账去。”
说着李氏就要挽袖子往外走，还没迈过门槛儿就被苏大郎一把拉了回来，他隐忍着怒火压低声音说:“算账？算什么账？人家肯出这个价钱买这几间破屋子已经是我们烧了高香了。你不要忘了房契是你从我娘那儿偷来的，要不是他不知道这回事，连这八两银子我今儿都拿不回来。难不成你还想把这个事情闹大？要让娘知道二郎是我们害死的，又偷卖了爹留下来的房子和田地，不要说钱了，我们这一家子都得跟着完蛋。”
说到最后几句，苏大郎的情绪明显有点压不住，李氏吓得赶紧一把捂住他的嘴。
“不是让你不要再提这事了吗？人是我想害的吗？还不是因为你那吃里扒外的弟弟非要为了孙氏抓我福哥儿去见官，我才不得已动手的。要我说，都怪孙氏那个扫把星，如果不是她非要跟你娘去苏妤禾那儿闹事，我福哥儿也不会出手打她。现下逼的我们手里沾上了人命官司不得不收拾东西跑路，还歪打正着遂了苏妤禾那个臭丫头的意，想想我就来气。”
苏大郎黑着一张脸拍开李氏捂住他嘴的手，不耐烦的催促道:“别气不气的了，东西收拾好了就赶紧跟我去村口，牛车已经在那儿等着了。冯明那小子明天就要过来收房子，到时候事情败露，我们就真的跑不了了。”
李氏知道现在不是她抱怨的时候，连忙手脚麻利的收好银子，跟着苏大郎和苏福苏运挽着大包小包的布包裹轻手轻脚的往院子里走。
走到到院子口的门柱前，突然发现被拴住的孙氏居然不见了，地上只留下一根被石头磨断了的麻绳。刚要转头，却猛然觉得背后袭来了一股凉意，还没做出反应，李氏就被张牙舞爪的把孙氏扑倒在地。
苏大郎放下手中的东西想要扒开孙氏把李氏拉起来，却没想到他刚伸手就被发了疯的孙氏狠咬了一口。尖锐的牙齿在他手上瞬间撕开一个大口子，鲜血顺着他的手指一滴一滴滴落在地上，疼的他连连哀嚎。
李氏也杀猪般的惨叫了起来。
这动静一下就把钱阿婆吵醒了。
苏福苏运上前一脚踹开撕咬李氏脸颊的孙氏，搀着满脸是血的李氏就往外跑。苏大郎看钱阿婆屋子里的灯亮了起来，猛然反应过来，赶忙拎起地上的布包裹头也不回的跑了。
“大晚上的你们又在作什么妖？是不是想让我挨个给你们发丧？没骨头的东西，连睡觉都不让我消停。”钱阿婆披了件衣裳咒骂着推开门，只看到在院子里捂着肚子来回打滚的孙氏，“又是你，没事儿就嚎，没事儿就嚎，估摸着皮又痒了，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说完，钱阿婆瞄了一眼地上断成两截的麻绳，气不打一处来的捡了块带有棱角的锋利石头，卯了劲儿一下一下往孙氏脊背和腰腿上砸，砸的孙氏彻底晕了过去才肯摆手。
她并没有发现苏大郎一家已经趁着夜色跑了，打完孙氏就自己回屋里睡觉了。
这些日子钱阿婆遇到了太多的变故，心中憋闷却又没地方撒气，这一回打完孙氏她竟觉得心中舒畅许多，一觉就睡到了日晒三竿。
如果不是被饿醒，她估摸着还能再睡两个时辰。穿好衣物后，她意识到李氏都快晌午了还没起来做饭，正要去教训她躲懒。才走到院子里，就迎面撞上了闯进来的冯明。
冯明不是一个人来的，这一趟还带上了他的几个泼皮兄弟。都是邻村惯会耍无赖的，个个五大三粗看起来凶神恶煞的。
钱阿婆还没开口说话，冯明就开门见山的说道:“钱婆子，你儿子拿银子交房契的时候说好的半日期限，你看这也快过晌午了，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搬出去？我们几兄弟明儿就要住进来可等不了你们啊。你们要现在不去收拾就只能我帮你们收拾了，到时候有些磕磕碰碰的可别怪我啊。对了，屋子里的几张床和桌椅板凳水缸都得给我留下，这是之前跟你儿子谈好的，其他的你们都可以带走。”
冯明四处打量了一圈没有看到苏大郎，疑惑的问道:“对了，怎么没看到你儿子？ ”
钱阿婆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她情绪有些激动，不可置信的发问:“什么房契？你什么意思？什么你们要住进来？你是想说大郎做主把这几间屋子卖给了你？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房契明明在我手里……”
“你倒是会演，你儿子亲口说的，你儿媳妇突然病重，是你让他来卖的这几间屋子换钱给你儿媳妇抓药的，你现在还想不认账？想得倒美。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的，你自己看吧。”冯明从怀里摸出一张契纸在钱阿婆的面前晃了晃，看了个大概后又迅速揣回了怀里。
钱阿婆还是不肯相信，她跌跌撞撞跑回屋里翻箱倒柜，发现自己放房契的匣子早被撬开了，里面攒了大半辈子的银钱也不翼而飞了。
她转身跑去了苏大郎和李氏的屋子，不仅人不在了，连东西都搬走了个大半。
这一连串的打击尤晴天霹雳，她只觉得双腿发软一下子就栽倒在地。
“天杀的，我这是养了个什么孽畜呀！这可叫我怎么活啊！”
冯明听到屋子里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哭声，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进去，他毫不在意的奚落道:“您老这是被自己的亲儿子给骗了呀！”
钱阿婆整个脑子里都是空白的，顾不得跟冯明斗嘴，整个人像傻子一样盯着对面的土墙。
冯明觉得没意思，叫了两个人把她架着扔了出去，然后自己也走到院子口，扫了一眼地上的血迹说道:“这房子以后我们还要拿来娶媳妇儿，你看你这地上又是头发又是血的，真晦气！你要哭上一边哭去，我可是付了银子的，不要跟我欠了你似的，快滚！快滚！”
钱阿婆躺在地上还是一动不动，直到有人抄起锄头一边骂一边撵她，她才爬起来跑了。
冯明没有发现，在这几间屋子的后面蜷缩着一个被血浸染了半身的女人。女人蓬头垢面的闭着眼睛，手指却在微微颤动。
钱阿婆无家可归后，在河边坐了大半日，想明白后她决定先去邻村投奔她的女儿女婿。这个小女儿是她从小疼到大的，嫁出去前也很孝顺，只要她开口为她养老送终不是问题。
她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不成器的孙女被人拐跑了，二儿媳成了傻子，二儿子突然病死，大儿子和黑心的大儿媳卷着家里的钱财撂下她带着两个孙子远走高飞了。
她把这一切的恶果归咎为都是苏妤禾和柳氏害的。
如果苏妤禾和柳氏老老实实的交出家里的米面和银子孝顺她，她就不用动了把苏云梅嫁给老头的念头，苏云梅也不会跑，也不会发生后面的一切事情，她也有钱给二儿子治病。
在她眼里，苏妤禾和柳氏就是丧门星，专克她们苏家，偏偏这两人还过得比她好。
所以，她嫉妒，她怨恨，她要报仇。她要让苏妤禾和柳氏跟她一样不好过，甚至比她更不好过，最好能让她们通通去见阎王。
这样，她心里就舒畅了。
钱阿婆越想越起劲儿，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顺着小路健步如飞的往邻村走。
钱阿婆的小女儿唤作苏杏娘，嫁的夫婿是个杀猪匠。她们一家除了年节上帮人杀猪赚几个银钱之外，平日里也会做一些买卖猪肉的营生，在几个相邻的村子里也还算是宽裕。一家子就住在离村子口不远的地方。
钱阿婆一到了李家村就直奔苏杏娘的夫家，刚走到门口就遇到了从田里劳作回来的几个外孙。再定眼一看，女儿苏杏娘和女婿也跟在后面，她连忙出声招呼。
苏杏娘听到熟悉的声音抬头望了一眼，见到是钱阿婆明显有些欣喜，连忙道:“娘，你怎么来了？大哥，二哥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苏二郎当初走的急，苏大郎以让苏二郎尽早入土为安的理由硬是拦着钱阿婆，不让她知会苏杏娘自家兄长去世的事，所以苏杏娘对这件事情并不知情，这才会问出这么一番话。
钱阿婆脸色僵硬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硬扯出笑来说:“进去说吧。”
苏杏娘察觉出钱阿婆有些不对劲，但她只是以为钱阿婆跟两位兄长闹了矛盾，这才自己跑过来诉苦，完全没想到是别的原因。
她虽然嫁的不远，但确实也有一年多没跟钱阿婆相见了。今儿钱阿婆来了，夜里母女俩正好可以说说贴心话。苏杏娘心里头是真的高兴，于是用前些日子买的鸡米煮了粥，炒了二两肉，外加一个素菜，一个汤，对普通人家来说看起来好不丰盛。
几个孩子也欢喜的不得了。
吃过晚饭，钱阿婆有意把几个孩子支走，等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时，她才支支吾吾的把这些日子家中发生的变故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遭，说完还不忘偷偷留意他们的脸色。
苏杏娘还好，只不过苏杏娘夫婿的脸已经铁青了。
屋子里静的可怕，钱阿婆一路走过来还没来得及小解，气氛压抑下来她就更急了。
等她小解完回来，苏杏娘终于开口了:“娘，今晚委屈你在柴房里的木板上歇一晚，被子已经给你铺好了。”
“木板？你知道娘的腰不好，睡不得这么硬……”钱阿婆眉头越皱越深，见苏杏娘一直不松口才勉强道:“算了算了，反正只是住一晚，忍忍也就过去了。明儿你看能不能让两个孩子挤挤给我腾间屋子出来，我以后也睡得好些。”
说完还自觉善解人意的补了一句:“不用太大，偏房就好。”
苏杏娘看了自己夫婿一眼，后者眼神里已经满是厌恶了。她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为难的说:“娘，你明儿还是回枣柳村去吧，那才是你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