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陈祈入宫觐见。
“微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
“爱卿起身罢。”
温傲身形瘦长,钟爱儒服,常年皆是暗色长衫,章甫之冠,喜好赤脚行走于太明殿内,步履轻盈,衣决飘飘,乍看之下不似威严的君王,倒像缥缈观里的老道,但若是相处一室,逼身的寒气,便会入侵骨髓,这大抵就是君王与生俱来的性冷凉薄。
“易得连宵醉,千缸石冻春(1)。来吧,陪孤饮一杯。”
“臣遵旨,叩谢陛下赐酒。”
“永安侯的事情你做的不错,帮孤除去了一个朝中的蛀虫,也不枉费孤力排众议将你升做天机营的都尉——”
“陛下待臣恩重如山,臣自当竭尽全力。”
“哎——别那么拘谨,坐下坐下。”温傲摆了摆手“又不是上朝,没有那些个老迂腐,咱们随意些,不必孤说一句,你就叩一个头,你不累,孤都替你累。”
陈祈这才重新落座。
“尝尝这羊肉。”
温傲割下一块,递去,见他吃进嘴,复又问道——
“如何,可膻?照实说。”
“是有些膻,但胜在火候到位,也是一道上乘菜肴。”陈祈道。
“那若是——”温傲又割下一条肉,只是这次并没有直接递给陈祈,而是沾了沾手边的香料“这样呢?比方才可要好些?”
“是胡椒?”陈祈尝过一口,便挺直了肩膀“味道比方才的确好了不少。”
“陈爱卿向来不说假话,你都说好,自然是好的。”温傲放下手里的小刀,用方巾擦了擦手“你可知现下胡椒的价格?”
“陛下恕罪,微臣不知。”
“你家中无女眷,不知也是应该的。”温傲点点头并不怪罪,继而道:“胡椒产自大食国,漂洋过海远隔千里,自来物以稀为贵,小小的香料,眼下在长安城内每两就要二十五两白银,折合黄金二两半,孤每回都舍不得用,最多也只是拿木箸头儿沾一沾。”
“陛下仁厚,实为百姓之福。”
“唉,只可惜朝中懂孤的人太少了,像你这样的忠臣就更少了。”
温傲话里有话,看向陈祈的目光,霎时变得冰冷起来——
“贵如黄金的东西,孤都舍不得用,你猜肃国公如何?”
“臣不知。”
“嫌味道不够浓正,倒进了长安河中,那两日一整条长河都是胡椒味。”
话止于此,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你去盯紧他,若有异样,不必示孤,可以先动手。”
“臣,领旨。”
肃国公的事情说完,温傲的面色才又和善下来,瞧着陈祈笑道——
“你尚未婚娶,该要考虑考虑,二十二也不小了,太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阿耶了,自己可有中意的?”
“还没有。”
“孤看锦婳倒是很喜欢你,成日总在孤面前提你。”
陈祈顿时脊背发凉,圣人莫不是要赐婚?!
忙不迭的跪地俯身——
“陛下,臣出身寒微,绝不敢心存妄想,殿下不过是欣赏微臣罢了,绝没有别的意思,还请陛下明鉴。”
“起来起来,孤不过就是说说而已,你不要多想才是,这种事孤不会逼你,娶妻自然要娶自己心仪的,日子才能过好,孤是过来人,明白。”
旋即,话锋一转,指向几案上的胡椒——
“孤见你喜欢,这个就赏你了。”
“多谢陛下。”
待陈祈走后,温傲双手负背,眸间微动。
甫一出宫门,不速之客就已经等在原地了。
锦红的车顶,明黄的帷裳,四面镶着金漆,如此招摇,除了祟玥公主也没别人了。
“大人——”
李旭刚想说话,清风明月就从一旁走了出来,冲陈祈福了福身子——
“陈大人,咱们殿下有请。”
圣人方才提起祟玥公主,这会儿人就来了,陈祈不着痕迹的拿余光瞄了瞄身两侧,恐怕自己前脚一走,后脚就传进圣人耳朵里。
可温锦婳实在得罪不起,那人的心思不定,喜怒皆随心情,若是惹急了她,万一真让圣人赐婚,更加得不偿失。
顿了顿,心中思忖再三——
既然是朋友,小聚也无妨,况且圣人应该了解祟玥公主,自己根本就没有拒绝法子。
去是正常的,不去反倒有异。
想明白这一点,陈祈便不再僵着,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李旭——
“这是圣人御赐的大食国胡椒,你回去后吩咐庖厨,今日做烤全羊。”
转而登上了公主府的马车。
温锦婳早已等候多时,今日的她是特地打扮过的,□□半露,玉房娇颤,口点的胭脂樱桃尽显妩媚。
“陈郎,你来了。”
纤腰摆动,纱裙摇曳,举手投足透着勾人的风情。
陈祈目不斜视,并未向前,而是拱手躬身,恭恭敬敬先行了一礼。
“微臣,见过殿下,殿下千岁。”
“同我还行礼?你这是拿我当外人。”
“殿下为君,我为臣,自古以来君臣之礼,不能逾越。”
“是吗?若是我非要逾越呢?”
“那微臣怕是不能留下,还请殿下治罪。”
温锦婳眼底闪过一丝不悦,稍纵即逝——
“不就是行礼嘛,平身,行了吧?你呀年纪不大,翰林院的那套老迂腐倒是学的一点不落。”
端起酒樽,浅笑道——
“今日备的都是你喜欢的,陈郎多用些。”
“谢殿下。”
刚才动了几筷子,温锦婳便停下玉箸——
“陈大人怎的光吃菜不用酒?可是这酒不合胃口?”
“公主误会了,实在是天机营里还有公务未处置完,微臣不胜酒力,若用多了怕耽误正事,回头陛下怪罪,连累整个天机营就不好了。”
“哦?这样啊,那到也能理解。”温锦婳自顾自的端起酒杯,独饮“如此陈大人就多用些菜罢。”
须臾片刻,屋内的琴声响起,陈祈闻声寻去——
这不是公孙勉的那把惊鸿嘛,得亏她不在,不然看见别人动它,怕少不了嚎叫一通。
“殿下,这琴声真是动人,想必是把好琴。”
“怎么?陈大人也对古琴有研究?”
“研究不敢当,只是喜好收藏罢了,不知殿下可否割爱,将此琴赏与微臣?”
温锦婳何许人也?岂会不知陈祈的心思?
再说了,她与那个公孙勉关系要好,也不是什么秘密。
只是很难想象,陈祈这种矜持不苟的性子,会与公孙勉那等贫嘴滑舌的人深交,若不是私下早已查探清楚,还真以为两人有一腿呢。
“你开口,我自然是要给你个面子的,况且这古琴颇为碍事,多了它我的玉萧都没地儿放了,你拿走正合适。”
“多谢殿——”
“别急着谢我。”温锦婳将手边的酒杯推了过去“尝尝这樱桃酒,味道可醇正?”
陈祈看了眼酒,又瞥了眼琴——
逃不掉了——
“殿下的酒,果然非凡。”
“你喜欢就好。”温锦婳笑的风情万种,舌尖在唇瓣上勾过“听闻我那堂妹缠你缠的紧?那个小丫头的话,你可万不能当真,别瞧她人小娇弱,实则最爱捉弄人的就是她了,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她早就跟盛怀侯爵府的周楠订了亲,如今及笄已过,估计不多时,两家就要好事将至了。”
说这番话的时候,温锦婳看似漫不经心,实则陈祈的一眉一眼全在她的掌控之下,好在陈祈无动于衷,不然今日怕就不是一顿饭这么简单了。
“都说果酒不醉人,可我怎的手脚就轻飘了呢?”温锦婳捂着额侧,软绵绵的就往陈祈的身上倒去。
“殿下当心。”陈祈眼疾手快将她扶住她的肩,身子不由得往后退了退“殿下醉了,臣唤清风明月过来。”
喊了两声,别说清风明月,就是普通的洒扫下人都没有,方才的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整座院落,仿佛只有她们二人,陈祈瞬间就明白了,是故意的。
“不如,你扶我回房去,时下我真是半步都走不动了。”温锦婳心中暗笑,人早就叫自己屏退了,这会儿就算喊破嗓子,也不会有人过来“陈郎,我头晕~~”
陈祈累了,周旋完一个,又来一个,这种无聊的把戏,什么时候才能消停。
星眸渐冷,沉下声音道——
“殿下慢些,仔细脚下。”
二百斤的壮汉,都能轻松撂倒,更何况是温锦婳,她想往人家身上靠,奈何力量悬殊太大,陈祈的两只手就像两柄钳子,牢牢地将她架住,丝毫动弹不得,之前预备好的那些明招暗招,一个也没能使出来。
踢开房门,把人摁在榻里。
“陈郎好狠的心,这就要走了?”
温锦婳故意挤着那四两软肉,她在心中料定,这般诱惑,没有哪个男子能抵的住。
的确,男子当然抵不住——
可惜,陈祈不是男子。
陈祈眼皮都不抬一下——
“殿下醉了,好生歇息,臣告退。”
出了屋子,就瞧见了不远处躲着的清风明月,顿时脚下生风,拿起那把惊鸿,疾步走出了公主府。
留恋不舍?无稽之谈。
卧在榻上的温锦婳,哪还有半点醉意,眼眸再清明不过了——
谁能想到,陈祈真就是个坐怀不乱的,自己这般□□于他,都无济于事。
当初恋他就因他这君子正风,如今却尝到苦楚,不由得恼了恼。
“镜子拿来。”
温锦婳抚着自己的脸颊——
“本宫美吗?”
“启禀殿下,这世上奴婢们就再没见过比殿下还美的女子了。”
“拿下去吧。”
听着自家主子叹气声,清风明月在一旁忍不住出声道——
“若是殿下中意陈大人,何须如此费事,圣人疼爱殿下,只要殿下开口,良缘自然结成。”
“本宫不是没想过让父皇赐婚,可是——”温锦婳摇了摇头“你们不了解陈祈,他与一般男子都不同,逼他是没用,况且强扭的瓜不甜,我要的是他心甘情愿,今日也算是在意料之中,若他就这么轻易上钩,倒也不值得本宫对他的心意了。”
“殿下英明。”
(1)《赠富平李宰》 郑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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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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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四两软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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