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自己的头发在被轻抚, 脸也在跟着什么震动,许意浓就这么被吵醒了,意识还混沌着, 她又在一阵左颠右晃中开始肚子翻江倒海, 突然她整个人挣脱着弹坐了起来,她低着头, 双手扶着前面的座位仿佛下一秒就要吐出来。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忙喊,“哎哎哎!姑娘, 麻烦你忍忍啊, 可千万别吐我车上, 我一会儿还要接单的!你吐了我今晚生意还怎么做啊!这段修路所以路上坑坑洼洼,开过了就好了啊, 再忍忍啊!”
她听到后强忍着难受狂捂着嘴。
蓦地,左侧的车窗被滑下了, 风缕缕吹进狭小的车身中,吹乱了她的长发,她侧首,一个身影映入眼帘。
夜色随着车的行驶在飞掠后退,车身屏蔽掉了这个城市的喧闹与嘈杂, 他一双无处安放的大长腿曲缩着, 静静地坐在那里,与外面张牙舞爪的世界显得格格不入, 只有那间隔不断的路灯,在他脸上明一阵再暗一阵地交错。
她凝了会儿, 迷梦的双眼闭上再睁开,反复两次后她嘟哝出声,“是你啊……”
他好像是嗯了一声, 又好像没有只是她的幻听而已,车身又猝不及防颠了一下,反胃的感觉再次从身体里的某个角落一涌而上,她赶紧双手扒拉着窗沿,把头伸了出去。
冷风从头灌进脖子,渗透到她衣下的皮肤,那透心的凉爽之感感像是在刹那间打开了毛孔,也舒展了四肢百骸,让她如获新生般地将那吐意再次压制了下去,她不由贪恋这种感觉,于是继续趴在车窗上,把下巴往手背上一撑,尽情享受着车外的清风拂面。
司机急死,“哎哟姑娘,头别往外伸啊,不安全的!”
她懒洋洋地一动不动,脑袋里还是晕晕乎乎的,两个眼皮又开始打架,倏地,耳朵里传来他的声音,“不会有事,我看着。”
接着司机机叽里呱啦又说了什么,他只说,“不好意思。”
莫名地心安了,她踏实地把眼睛重新闭上,只剩光感在前面晃。
直到车子驶入一个隧道,世界骤然陷入暗淡,光感微弱,它仿佛是个时空隧道,带着她和记忆一道回到了很久之前……
那一年纪昱恒参加全国高中生奥林匹克数学竞赛荣获一等奖,优异的成绩高二就被保送入A大,一夜之间轰动了全市,市一中特地把学校的名人堂空出一面橱窗,贴上了他自入学以来取得的骄人成绩和各大参赛奖项,又附上了他学生证上的清隽照片供学弟妹们膜拜,简直横扫千军倍儿有排面。
那会儿她才在市一中的初中部,课上听到老师讲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们呐,要是没有你们纪学长那脑子跟天赋,就给我安安分分地好好听课!”
后来但凡一到全市统考就看到真有同学对着那橱窗里的名人堂拜着,“各位师兄师姐在上,请受学弟一拜!求保佑我这次进全市前一百名啊。”
而许意浓每次经过那面橱窗,看到被贴在里面的纪昱恒她就暗暗发誓,总有一天她许意浓的名字和照片也一定要出现在这名人堂上!
为了早起方便,她一直是短发,秀气与英气并存,只是初三的某个课间,聚在一起聊天的女生们也不知谁冒出一句,“你们不觉得我们班许意浓跟那个光荣榜上的纪师兄长得很像吗?”
大家都扭过头看她,开始讨论,“真的诶,简直异曲同工。”
她赶紧闷下脑袋躲开她们视线,她好不容易逃脱了总让她带试卷回去的小学老师,好不容易脱离了表哥是纪昱恒的“光环”笼罩,可不能再在中学里跟纪昱恒扯上半毛钱关系了,于是面对同学们问她跟纪学长有没有什么亲戚关系的质疑时她都极力否认没有,并且从那以后她就开始留起了长发。
她是许意浓,她要做自己,而不是永远前缀加上学霸纪昱恒的妹妹这几个字。
头发刚长到耳垂的时候,她终于有点儿女生的样子了,那天阳光甚好,照得她心情也不错,于是从衣橱里挑了一件当时风靡一时的韩剧女主同款彩虹毛衣,然后骑着自行车美滋滋地上学去了,她的车是一辆赛车,还是纪昱恒的坐骑,因为觉得挺酷炫,纪昱恒一上大学就被她拿过来征用了,谁知道今天才骑了一会儿她就越来越吃力,意识到不对劲,下来一瞧才发现是后轮胎扎了钉子漏气了。
她自认倒霉,只得推着它到附近车行先去补胎,这一耽搁下来她上学险些迟到。
她加速骑着补好轮胎的自行车,风驰电掣地来到学校,可早读课的铃声已经响起,学生们都准时进了教室,校门也在铃声中缓缓关闭,仅剩下了一个狭小的空间。
她脚下一个猛踩,卡着那道缝飞一般地骑了进去,速度快得门卫大叔都没看清人脸,只在后头边追边喊,“嘿!你这丫头哪个班的啊?迟到了还往里闯,学校里不允许骑车!快给我下来!”
傻帽才会乖乖停下来,她左拐再右拐进入了教学楼区,一路骑到了学生车库才下来,她放停好自己的车再锁好,往教室一路狂奔。
谁知道迎面遇上一个比她更慢的,那人一席黑色连帽卫衣,单手推着一辆极其酷炫的赛车,是在阳光下还会闪烁着亮晶晶珠光的那种,一看就贼贵。
那人呢整个身形很长,走路却慢吞吞的,明明已经晚了却不紧不慢,反倒悠闲自在得很,压根不怕什么迟不迟到。
许意浓对这个路人甲只囫囵扫了一眼就与他擦车而过,谁知没能跑出去,她像被什么东西给拽住了,有一股反力在拉制着她。
她转身一看,差点儿没背过去气去。
她心爱的小毛衣居然刮勾到了那人的自行车刹车把手上,随着他俩的背对而行,勾出了一大截毛线。
一时间震惊,狗血,心疼,倒霉,天雷滚滚轰隆隆,简直“百感交集”齐涌上头,今天她是踩狗屎了吗运气这么背?
相比之下那人就显得淡定许多,他把车倒推到她身旁,车脚一撑,停放了下来。
许意浓一愣,这几个意思?
他也不看她,只将下巴对着那被毛衣勾缠的车把手微微一点,提醒她,“解开。”
许意浓内心:Excuse me ?
她不觉好笑,“我解?”
他这才抬眸,许意浓清楚看到他的脸。
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只是说起话来跟他给人的第一感觉一样拽得很,“那我直接扯了。”语毕他就抬起手。
这还得了?她心爱的衣服不直接报废了?这件衣服可不仅仅是她喜欢的电视剧女主同款,还是她心灵手巧的姨妈对着女主的图片,一针一线亲手给她织出来的14岁生日礼物,她平常都不舍得穿,偶尔拿出来才穿那么一回就遇到了这等糟心事,让她既想锤他也想锤自己。
“等下!”她立刻去制止他的动作,生怕他真的去扯,“我解我解!”
无意间他们俩指尖一碰,“呲—”一声产生了静电,两人均被触到,双双猛地把手往回一缩。
许意浓真有被电疼到,她甩甩手心想着,这人是不是有毒?
她赶紧闷头从他车龙头上解开自己的毛衣,可取是取下来了,已经被拉扯出来的线头却再也缩不回去了,任凭她怎么抚平都无济于事,她懊恼极了,可这又能怪谁呢?还得怪她自己不小心。
早读课的铃声已经正式响起,许意浓撇撇嘴没再管他,拉拉好衣服自认倒霉地跑开了。
她一溜烟地进教学楼,偏偏初三的教室都在顶层,她一步跨两层,终于踩着早读第三遍铃声的尾巴进了教室,庆幸的是今天班主任没准时到,她速度坐到自己位置上,累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觉得下次学校让匿名提建议的时候有必要写上装个电梯的请求了。
她喘了会儿,猫着身子偷看完一章漫画的同桌终于朝她投来一眼,“你怎么来晚了啊?还喘成这样?”
许意浓往课桌里塞书包,“别提了,今天出门不利各种倒霉,说来话长。”
同桌八卦,“那你长话短说呗。”
许意浓从书包里抽出课本哗啦啦翻开,“长话短说就是……”
这时余光瞥见窗口走过两个人影,许意浓侧眸一望,翻书的动作一滞,耳边传来同桌的催促声,“是什么?快说啊说啊。”但很快就消音了,直到班主任带着人走进教室,同桌一边推搡着许意浓的胳膊一边发出半吊子的韩式惊叹,“哦莫,哦莫!漫画中的长腿少年从书里走出来了啊!“
班主任走上讲台,抬手用书角先敲了敲黑板。
“来,大家安静安静。”
教室瞬间鸦雀无声,老师推了推眼镜,“给大家介绍一下。”她手招那大高个进来,“这是从H市转来的王骁歧同学,因为户口问题现在迁回原户籍所在地上学,以后大家就是同学了,一起欢迎。”
台下一阵掌声响起,只有许意浓一动不动。
班主任又给他指了后排一个座位,“你就坐那儿吧。”
许意浓身形一僵,心想完了,全班只有她后面的座位是空的。
随着那人从讲台上迈步而下,教室里先是一阵安静,很快就有窃窃私语的嘀咕声。
“这都四月份了,还剩两个月就中考了,他现在才转学,real 有勇气。”
“你看他从上到下全身都是名牌,H市来的小开啊。”
“切,再小开也不是H市人,还不是得回来参加中考?”
他从许意浓的座位一晃而过,然后止步放下书包坐在了她后面。
同桌难掩兴奋地对她做着口型,“赚了赚了。”
许意浓嘴角牵强地扯出一抹,低头继续翻书,此刻她需要静一静。
谁知道班主任喊了一声,“许意浓。”
她条件反射地站起来,“在,老师。”
“下课后你带新同学去教材室领下课本。”
许意浓硬着头皮点头,“好的。”
可是她错了,错在她是一班之长!
老师同时也交代了一下身后那位,“王骁歧,下课你就跟班长许意浓走啊。”
身后传来一声不咸不淡的,“嗯。”
许意浓不禁嗤鼻,魔城来的小开可真是惜字如金呢。
下课她领着他去往教材室,初春微醺,阳光暖人,学校绿化带里的花草蔓发,鲜艳得肆无忌惮,惹得蜜蜂蝴蝶争相扑簌。
许意浓快步走在前面,经过花丛的时候几只蜜蜂飘了过来,不知抽什么风老盯在她周围飞来飞去,她挥手赶了赶,倏然听见一声轻笑,有点儿讥诮的味道,她一个转身仍对上那张清高脸。
她觉得他刚刚是在嘲笑她,可她没有证据,再一夹杂她心疼毛衣的情愫,她不免小恼火。
Ok,你行,我也不是吃素的。
于是她手一伸,对着前面的前面教学楼指啊指,“直行左拐右拐再右拐左拐直行,就到了。”她仰头看看他,“懂了吧?”
不说话她就当他默认了,“我还有事,你自己去教材室吧。”说完便打道回府。
走了一阵半天没听到身后动静,她又回头看看,除了还在乱飞的蜜蜂,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哟嚯,走得比她还快,她倒要看看他能不能自己找到全校地形最错综复杂的教材处。
回到教室就看到男同学们在盯着她身后的课桌看,是在研究那桌上的几支笔,那笔乍一看就很高级的样子,都不是他们平时用的几块钱、撑死十来块的晨光、得力诸如此类的牌子,而是见都没见过,外面文具店买都买不到的样式。
有见过世面的同学看了看说好像是日本的品牌,进口的笔,贼好写也巨贵,一支就要大几十。
当时正好有同学在给自己用完的水笔装新的笔芯,批发价,八毛钱一根,一听瞬间就觉得自己的笔不仅不香还特low,马上凑过去八卦地问,“我靠,不就写写字吗?这小白脸用这么贵的笔啊?”
小白脸是他们刚给王骁歧取的称号,因为他皮肤太白再加上那长相,几个有话语权的男生就决定这么喊了。
于是这个课间大家就王骁歧这个空降生展开了讨论。
“我们市一中初中部什么时候开过初三关键期收转校生的先例?而且还是我们堂堂大一班!”
市一中,C市市区尖子生齐聚一堂的名校,人人都说初中人在市一中,一只脚跨进985,高中人在市一中,你跟状元肩并肩,可见市一中的名号有多响亮。
王骁歧一个转校生能在这时候直接空降卧虎藏龙的一班,他的成绩是有多能打?
这时有同学从教室外匆匆忙忙跑进来,“问到了问到了!”他扶着课桌敲了敲,“我靠,你们知道这王骁歧什么来头?”
大家齐齐望向他,“什么来头?”
那人还在喘气,有男同学不耐地催促,“快放!”
那同学顺了顺气,“天盛纺织听说过吗?”
同学甲一脸嫌弃地,“废话,家纺界的扛把子,满省的连锁店,我去周边旅个游都能看到好几家,我家四件套全是这个牌子,床上用品我妈我姥我奶只认它家,拥有无数中老年狂热粉。”
其他同学,“诶,我家也是啊!”
“我家也……”
那打探到小道消息的同学咽下口水望望天,“天盛的老板姓王,王骁歧也姓王。”他再低下头把两手一摊,“你们懂了吧?”
静默一刹那,不知谁冒了一句,“所以他是,天盛的小太子爷?”
那同学点点头,一时响起好几个卧槽来。
又有同学问,“那天盛家纺城……?”
天盛家纺城,坐落在C市一角,全国前三大家纺城之一,C市驰名商标。
那同学耸耸肩,语气十分肯定,“嗯哼,也是他家的。”
又是一阵卧槽,那同学趁热打铁再放出一个劲爆消息,“据说他爸为了把他插进我们学校我们班,直接砸钱给我们学校扩建了两栋新大楼,初中部高中部各一栋,校长开心得笑眯眯啊。”
这下大家被震惊到咋舌,望着他们教学楼后面正在挖地基的新教学楼顿时醒悟,难怪他一身的名牌,原来是个富二代,正儿八经的小开啊!
也有女生围在一起讨论,“怪不得他身上的气质跟其他男生不一样。”
这话男生们就不爱听了,“一走后门的关系户,能有什么气质?满身的铜臭气质啊?”
还有人跟着开玩笑,“也是,现在女孩儿不就喜欢像韩国棒子那样娘们儿唧唧的花美男么?”
其他男生拍桌哄笑,“哈哈哈。”
气得女生们直翻白眼,卷着书就要挥打他们,“说什么呢你们!谁娘?!”
男生们眼疾手快地跳站起来四处逃窜。
那厢在哄闹着,这厢又看完一章少女漫的同桌一抬头就看到了稳坐在左手边的许意浓。
她诧异,“咦,你不是,不是带着花美……咳,新同学去教材室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许意浓低头抽出一本英语习题册,随口嗯了一声。
同桌看看后面再看看外面又张望四周,“那新同学怎么没回来?”
“搬书呢哪儿那么快。”
“那你作为亲爱的班长怎么不搭把手?”
许意浓翻开本子开始做题,“你要是现在往教材室走还来及帮他一把。”
同桌秒怂,低头翻她的漫画,“那我还是看我的小人书吧。”
教室里一如既往地闹哄哄的,女生们追星的追星,看小说的看小说,男生们插科打诨或者被女生追打着,班里并没有因为多来了一个新同学发生任何改变。
突然教室顶上的广播响起一阵嗞嗞电流声,一个熟悉的声开始试音,“歪歪歪,外外外……”
那是学校专门负责广播播报的人,一个退休男老教师,什么都好,就是普通话不太标准。
只当又是常规操作的试广播,大家都没当回事,继续做着自己的事,直到那个浑厚声夹杂着些许口音响起,“现在播报一则领物启事,播报一则领物启事,请初三一班徐一龙筒靴速到学校教材室领取你的遗失物,请初三一班徐一龙筒靴速到教材室领取你的遗失物……”
大家一愣,然后齐刷刷把目光聚焦到了许意浓这里。
轰的一声,许意浓觉得自己脑袋炸了。
许意浓万万没想到自己被反摆了一道。
还有男同学调侃,“班长,你怎么把新同学遗失在教材室了啊?还不快去领啊徐一龙?”
又是一阵拍桌哄笑:“哈哈哈!”
……
至此,许意浓和王骁歧算是结下了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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