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37

体育实习老师品行不端的事经过学校深入调查最终被证实, 校方当即对其做出开除且永不录用的处理,并以橱窗公示书形式公开向全校学生进行道歉与深刻检讨,针对受过伤害的学生, 学校表明如有需也会积极帮助, 采取绝对保密地心理疏导,同时郑重承诺日后学校在师资人才储备挑选方面不仅仅会注重老师的学历出身等, 也会更加慎重考察其个人行为品德,恳请全校学生进行共同监督, 与校方共创一个优良的学习环境。

此事一经公开迅速传遍正个C市, 社会舆论沸沸扬扬, 褒贬不一,有人觉得市一中作为驰名已久的百年老校, 教师品德却参差不齐,给曾经受过创伤的学生造成了心理阴影, 影响了正常的学习,没有做好身为全市高校之一的表率,很是失望。有人却觉得事发后市一中第一时间展开了调查,查实后并没有选择息事宁人,而是顶着社会压力公开结果并承认错误, 及时止损, 说明校方本身是高度重视这件事并诚心纠正道歉的,至少从校方的处理态度看还是值得信任并认可的。

外界的各种声音让吴老师得知后也紧张一时, 有段时间回家还旁击侧问许意浓,“听说那体育老师也给你们班代过课是不是?”

但许意浓却置若罔闻, 只闷头在房间自顾自地写作业。

吴老师觉得自上次家中闹得鸡犬不宁后,女儿跟她的话越来越少了,她便缓了缓语气, 踏进她房间尝试沟通。

她立在书桌旁,伸出手想轻抚女儿的头,“浓浓,妈妈在跟你说话。”

桌上的台灯将她的动作都在墙上投射成了一道影,就在手掌快触及到许意浓的发丝的时候,墙上那稍矮一截的身影兀地往后一让,似有意躲之。

吴老师手悬空,动作一滞。

只见许意浓头也不抬,不掺杂任何感情的声音落入吴老师耳穴。

“妈,我没事,也很好。”

她波澜不惊的语气和毫无起伏的态度不禁让吴老师蹙了蹙眉,“浓浓,妈妈,妈妈是在关心你。”她又趁着这个话题解释,“因为工作的关系,我不能放太多精力在你身上,你从小也很听话,知道爸爸妈妈忙,从不让我们操心,我们都知道,也很欣慰,但是你也要明白,爸爸妈妈永远都是爱你的,我们努力地工作,往上爬,都是为了你。”

她语落,许意浓已经懂事地点头,“我知道,都知道。”

所以她从没奢望过什么,一直按部就班地做了一个不吵不闹的乖乖女,这也是他们潜意识里所期待的不是吗?

女儿这样平静自若,反倒让吴老师话语突止,沉默蔓延在房间,母女俩不知什么时候起竟变得如此疏离,最后她叹了口气,只说,“别太累,早点休息。”

“嗯。”

当房门被轻轻阖上,许意浓在纸上写字的笔才停下,她突然意识到,原来面具戴久了,慢慢就变得习惯了,连面对最亲近的人都可以躲在后面应对自如。

头微微一偏,她又面向书桌旁的那块落地镜,镜子里明明还是原来的自己,却越看越觉得陌生。

她长着一张跟她一模一样的脸,看起来却孤独黯然不已,她渴望做自己却不知镜里镜外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一念及此,她又陷入了无穷无尽的迷惘中,如同一只被紧紧包缠住的蚕,无处不在的枷锁让她无所遁形,只差一个破茧而出的契机。

只是什么时候,她不知道。

教师风波闹了一阵总算逐渐平息了下去,大家一直在猜测的曝光匿名帖到最后也没有查到究竟出自谁人之手,那人似有备而来,登陆贴吧时ip地址进行了加密处理,一般人还破解不了,有人因此断言一定不是学生所为,正常高中学生的计算机能力哪能到达那水平,这事也一度成了市一中的不解之谜。

而学生们很快被排山倒海的各种考试冲散了注意力,学习都来不及,这事便被抛之在了脑后。

不久,学校发布了一则市里几所高校联合举办的数学竞赛消息,报名表统一交给班长王骁歧,再由他递交数学老师,班上不少人积极地报名了,许意浓却不在列,因为她觉得数学不是自己的强项,而且竞赛的题目尤为变态,刷题很费时间和精力,她对数学的热爱还没到达那个地步,如果换做是英语她可能会考虑一下。

数学老师原以为王骁歧会参加,谁知道报名单拿回来一看,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都没有他的名字,于是课间找他谈了话,“怎么数学竞赛没报名?就算是市级的小竞赛也是可以参与一下的嘛,这种参赛的事只有好处没坏处,以你的水平,无非是刷几套卷子的功夫。”

师生俩面对面站教室门口,王骁歧立在走廊视线却始终落在教室里,他兴然索味,实话实说,“我没什么兴趣老师。”

数学老师抬了抬眼镜,表示不理解,“这话说的,这种能为自己和为学校争光的事怎么能没兴趣呢?”

王骁歧这才跟老师对视了一眼,“老师,公告上写的是自愿报名。”

数学老师语重心长,“话是这么说,可……”

王骁歧也郑重其事,“老师,我真没兴趣,希望您能理解。”

“……”

王骁歧犟起来是真犟啊,数学老师实在劝不动他,最终无可奈何道,“我教了这么多年书,唯有你这小子,让我捉摸不透。”说完拿着三角尺的手一抬往王骁歧身上怒其不争却又控制着力道象征性地拍了一下,“行了,你不愿意就算了。”手再往教室里一扬,“去,把许意浓给我叫出来。”

王骁歧一时没动,数学老师又扶扶眼镜,“怎么?竞赛报名叫不动你,让你喊下同学我也使唤不动了是不是?”就差抬脚踹他了。

这下王骁歧总算有了反应,他哦了一声。

数学老师不耐催促,“快去。”

王骁歧走到许意浓座位的时候她埋头在课桌里寻找着什么,对旁边站了个人丝毫没有察觉。

王骁歧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会儿,刚刚在外面就看她保持这姿势半天了,见她还未发现自己,知道再不打断她不知还能磨叽多久,便抽出一只手伸了过去。

一无所知的许意浓还在认真找自己的理科错题集,她记得昨晚明明放书包里了,怎么这会儿就找不到了呢?

突然她觉得自己的马尾被人从上面轻轻拉了一下,一抬头就看到了王骁歧,他原本个就高,加上她现在半蹲的姿势,身影像将她整只遮盖住了。

一看是他,她旋即往旁边一躲把自己头发给扯了回来,发丝从王骁歧指缝间淌过,他怕弄疼了她,立刻松了手。

接下来迎接他的,是她一如既往的凶悍,她腾地站起身来,人从原本的到他半腰抬高了些,却也只能到下巴了,她仰仰脑袋,视线拔越到他那双沉如点漆的眸,只对视了一秒又缴械般地最终只敢停留在他那高挺的鼻梁上。

她干巴巴地问,“干嘛?”

距离两人上次在操场说话,也有一段时间了,这期间他俩桥归桥,路归路。

王骁歧只告诉她,“老师找你。”

在两人近到只有一掌的距离下,他蓦然发现,她初中尚未过肩的中短发不知何时已长到肩膀以下了,再过不久便要及腰了。

许意浓往窗外探去一眼,果然数学老师正站在走廊上朝她招手,于是她越过他往教室外去了,仿佛他的存在只是个摆设,连老师跑腿都算不上。

王骁歧顺道一退坐回了自己座位,拿东西的时候却不经意闻到一股类似洗发水的香味,跟许意浓身上的一样,他思忖片刻,迟疑着抬起手送到鼻尖闻了闻,确实是自己手上的味道。

他又抬眸投向走廊,看到数学老师跟她说了会儿话两人就一道走了。

“Hey man!Give me five!”

忽地,刚在讲台前面用易拉罐投了个三分球的周邺如幽灵般乍现,一个箭步窜到桌前,完美地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兴奋地举起双手要跟王骁歧击掌庆祝一番。

但王骁歧动都没动,只问,“你手洗了没?”

周邺茫然,“我又没上厕所为什么要洗手?”

“谁知道。”

周邺赶紧就着衣服狂擦,再重新朝他伸出手,“这下ok了吧?”

可王骁歧好像更嫌弃了,“别拿沾着汗味的手碰我。”

直到上课周邺都百思不得其解:平常打球,手上黑不溜秋的哪回不比现在脏?他不都照样跟他击掌,怎么今天突然有洁癖了啊?

下节课是物理,开课十分钟后许意浓才匆匆回来,因为走得急促落座的时候带来一阵风,不仅掀起了旁边王骁歧的书页,也同步带来了一缕清香,跟他指尖残留的味道一模一样。

许意浓一坐下,趁着老师在讲台上写字,林淼小声问她去了哪儿,怎么上课都迟到了。

她默默翻开书本没做声,林淼吃了个闭门羹,只好先听课。

物理老师在讲台上慷慨激昂地讲着课,整个耳边都回荡着他抑扬顿挫的“二分之t~”

许意浓人虽然在教室,但魂仿佛落在了其他地方,胸腔还在不住地上下起伏着。

刚刚被数学老师叫出去后,他问她为什么竞赛没报名,她坦言自己数学不是强项,不太适合参加竞赛。

数学老师对此也没太意外,只说尊重她的意愿,随后又道,“其他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你们班主任下午没课,嘱托我下课后让你去趟她办公室。”

许意浓当时也没想太多,乖乖跟着数学老师去了高一组的办公室。

谁知一进去就看到一脸严肃的班主任坐在那儿,她蹙眉虚掩,似等她已久,看到她到抬了抬眼,“来了?”

那不咸不淡的语气让许意浓太阳穴跟着没由来地突突直跳,她踱步到班主任身边开口,“老师,您找我?”

班主任嗯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事情,并让她自己搬一张其他老师的空位坐坐,“我有点事要问你。”

许意浓屏息凝神,自然是没有坐,只说,“您问吧。”

班主任身躯往座位后一靠,双臂环胸直视着她,瞬间有一股无形的压迫感随之笼罩而来,“你这段时间跟十班的江晋走挺近的,是不是在谈恋爱?”

她如此直白的话让许意浓心头一惊,只觉不可思议,她立刻张口,“我没有。”

“可有同学多次看见你们一起上学,吃饭,去小卖部买东西,课间他还到我们班找过你。”班主任说着腾出一只手敲敲桌子予以警示,“许意浓啊,你可要知道你不仅仅是我们班,也是我们学校重点培养的头号种子选手,你成绩一直很稳,你妈妈也是市三中的优秀教师,你应该比其他孩子更清楚作为学生该干什么事,千万不要一时犯糊涂去碰不该碰的高压线呐。”

许意浓重复了一遍,“我没有。”

班主任沉了沉声,“真没有?”

为了自证清白,许意浓把跟江晋相识的经过从头到尾跟班主任叙述了一遍,除了有关王骁歧的部分被她跳过,其他的毫无保留,甚至掏出了手机给老师看他们两人的短信记录。

“短信我没删过,我们之间的关系,仅此而已。”

班主任接过手机翻看了一遍,确实只是正常的学习交流,没有任何不妥。

她暗自松了一口气,可看着许意浓的神情依旧紧绷,“好,老师相信你跟江晋确实是没什么,你作为一班的尖子生帮助分部的学生一起进步也很好的起到了带头作用,那么还有一件事……”她顿了顿,又倾身靠了过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你同桌林淼跟十班那个叫范什么的孩子,是不是真的在谈恋爱?”

这比起先前问她自己的事,倒是结结实实的让许意浓一愣,她定在原地,思绪翻滚,却又很快镇定下来,告诉自己千万不能乱。

“我不知道。”她是这样回复班主任的,眼神也没有任何的躲闪,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这些个在市一中待了多年的老师接触过各种各样的学生,早已修炼成精,会从极其一个微小的细节里洞悉每个人的心理活动,这时候你越是闪烁其词,越证明心里有鬼。

但显然,这个答案班主任并不满意,许意浓对上她趋于严肃的表情。

“你要知道,学校对早恋这种事是三令五申,严禁杜绝的,一旦被查实他们两个轻则会被请家长约谈,重则会被做退学处理,我相信你作为同桌肯定也看到了林淼每次成绩的变化,从第一次月考开始可谓是直线下滑,再这样下去,我看也不用等到期末考的末位淘汰制了,就早恋这条高压线已经足以给她判上死刑,所以你不要以为替他们隐瞒是在帮他们,其实是在害他们。”期间她掐了两个电话,把吵闹不停的手机给摁成了静音,“你如果知道什么就全部告诉老师,老师还能及时拉她一把,否则等学校出手,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班主任的一席话让许意浓整个人陷入了一汪泥潭,前所未有的沉重,这一刻她像被一双无形的手硬生生推向了深不见底的悬崖,往前一步是万丈深渊,往后却也再无后路,退无可退。

她深谙其中利弊,这个时候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会影响到林淼,加之班主任还不断地在给她洗脑,“你如实说出来才是真的在帮她知不知道?”

许意浓如鲠在喉,但始终选择遵从自己的内心,她三缄其口,一口咬定,“老师,我真的不知道。”

班主任大失所望,此时上课铃声响起,她疲惫地摘下眼镜往桌上一扔,揉起自己的眉心,长叹了一口气,“你回去上课吧。”

许意浓这才像条好不容易得以游上岸吐口泡泡的鱼,顺渠溜之大吉。

可接踵而来的便是担忧,班主任的话如同一顶警钟不断在耳际回鸣,余音不绝。

如果学校坐实了林淼跟范亦诚的情侣关系,他们将要面临的真会是退学处分吗?

“许意浓。”突的,物理老师的声音将她逸飞的神思骤然拉回了课堂。

老师敲了一下黑板,“这道题第一问你的答案是什么?”

许意浓一看,是道竞赛题,第一问:试求黄沙之间的动摩擦因素。刚刚老师给了大家几分钟时间思考答案,其他同学都在草稿纸上快速解答,只有她在走神,老师一定是看出来了。

“我,还没解出来。”她已经来不及演算了,只得吞吐道。

老师看了她一眼,警告意味不言而喻,转而去叫王骁歧,想借此来敲打许意浓一下。

“王骁歧,这题你解出来没?”

“没有。”

哪知他的回答也让众人大跌眼镜。

什么?一哥都没解出来?这不可能吧?

可周邺看他笔记本上明明写着u=tanθ=h/R=2πh/l≈0.75,θ=37°。

刚要凑过去探个究竟,下一秒笔记本已经被王骁歧合盖了上去,周邺看了个寂寞。

两个得意门生一个上课走神,一个没第一时间解出来,物理老师不免失望,但为了不浪费课堂时间,他只得先找了个台阶下,把课给继续上了下去。

许意浓朝王骁歧那儿侧了侧头,他正目不斜视地盯着黑板,手臂下紧压着什么本子,她只当作是他又在课上做其他科目的习题册。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许意浓无心顾及其他,一把抓住要走的林淼提醒,“你跟范亦诚的事,班主任已经听到风声了,你们还是注意点吧,严重的话会被退学处理。”

林淼前一秒还在跟人说笑的神色顿然收紧,“你怎么知道的?叫你出去的不是数学老师吗?”

许意浓跟她长话短说,当然,略去了自己跟江晋的绯闻那部分。

听完林淼却没有想象中的惶恐,而是突然问她一句,“如果是你,你接下来会怎么做?分手?”

许意浓哑然的反应让林淼扯出一丝笑来,聊以自醉似地低语,“问你干嘛呢,你这个乖乖女又没有喜欢的人,不会懂那种感觉的。”然后又回归正常地像往常般用胳膊撞了她一下,“行了,不管我跟范亦诚最后怎么样,今儿个都谢谢你替我守口如瓶,这份情我会记着。”

许意浓被她说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扭捏道,“不用谢我,我也没有做什么。”

林淼呵呵一笑,“你够意思呗。”随后没再多言。

她哪里知道自己随口而出的一句话,却在许意浓心底如石子落入一盏湖面,漾起圈圈碧波,久久不能平静。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羡慕林淼的坦荡,真实地做着自己,而不是像她跟个寄居蟹一样自怨自艾地将一切隐藏于狭小的壳内,拘守一隅,无人时才敢小心翼翼探出来朝某处窥看去一眼。

所以林淼说的没错,她是不懂那种感觉,兴许永远也不会懂。

到了周日,冲刺班的学生被学校临时召集去开会,两个班的学生都准时到了,唯有王骁歧迟迟未见人影,班主任怎么都联系不上,奈何又忙得抽不开身,便招呼她跟周邺到跟前。

班主任先问周邺,“你跟王骁歧平常形影不离,应该知道他家在哪儿吧?”

周邺小鸡啄米地点头,“知道知道,当然知道,就在我们学校旁边,very近的。”

班主任随即吩咐,“那你俩一起去他家一趟,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人怎么联系不上。”

许意浓僵了僵,不太明白老师为什么会让她一起去。

“我怕周邺一路东晃晃西摇摇没个正形,更加耽误时间,有你跟着去我放心些。”不过班主任很快亲自解了许意浓的困惑,她也不好推脱,“临危受命”地去了。

周邺倒是真对王骁歧家熟门熟路的,两人只骑了十来分钟的路周邺就指着前面告诉她,“到了。”

许意浓一看,是一栋老宅,有点儿年头了,但它虽旧却在市一中和市一小附近,是个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双学区房,在C市这地段别说买了,就是想租都一房难求,跟表哥家那房子的价位有得一拼。

他家住二楼,停好车上去,周邺敲了半天门才有动静。

门打开,王骁歧出现,看到了周邺也看到了她,

许意浓跑上来就欲盖弥彰地撇清关系,“是老师叫我来的。”

王骁歧看她一眼,周邺忙打圆场,“今天集合你没到,老班总联系不上你,不放心,所以让我们来看看。”

王骁歧敛回视线,告诉周邺,“我奶奶高血压犯了,人不太舒服,学校那边我去不了了,你帮我跟老师请个假。”

周邺一怔,“奶奶没事吧?”

“我买了药给她吃过了,现在睡着了,但我不太放心她一个人在家,就不去学校了。”

周邺嘴上不停“哦哦哦”着,“那我帮你跟老师说下情况。”

“嗯。”

期间许意浓一句话都没插上,反正也说不了什么。

王骁歧的奶奶她见过一次,是上回期中考试结束全年级开家长的会的时候。

当时班主任正低头站在讲台操弄着投影电脑,突然教室门被一阵小心翼翼的叩叩声敲响。

在场所有学生家长闻声看去,是位老太太,她个子不高,身形也稍有上了年纪的臃肿,穿着朴素,却干干净净,打扮得体,在一众注视下,她略显拘束,手扶着门,举手投足都很无措。

班主任直起身子,“请问您是?”

老人像是小跑赶来的,一只手一直按抚在胸口不让自己喘气得太明显,她先是朝老师礼貌地点了点头,而后用夹杂着些当地口音的普通话,迟疑地开了口,“老师好,我是,王骁歧的奶奶。”

霎时,全场静可针落,主要是大家都没料到一个知名企业家的母亲竟然如此质朴……

那会儿他们才知道原来王骁歧从H市转学回来一直是跟奶奶生活在一起的,他父母则长时间待在H市做生意,根本没时间管他,更别说来参加家长会了。

人见到了,缺席原因也知道了,许意浓跟周邺无功而返,可刚跨上自行车就听到后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王骁歧像是从几个台阶连跳下来的,气都不带喘地出现在他们身后。

“许意浓!”他没喊周邺,喊得却是她。

她还以为是自己的幻听,回头一看还真是他。

“帮我个忙。”接下来的话更让她出乎意料。

“什么?”她难以相信这是王骁歧会跟她说的话,而且她能帮到他什么?

王骁歧却一字一句重复,“帮我个忙。”

许意浓保持着跨坐在自行车上的姿势,单脚撑地,还在质疑自己的耳朵。

她一言不发,不动声色的模样让周邺误以为两人又杠上了。

生怕气氛尴尬,周邺好心地咳了一声又打起了圆场,“是什么忙啊?我能不能帮啊?”他边说边下自行车。

“奶奶醒了,头还晕着,要上洗手间。”说到这里,王骁歧微微将头偏了偏,不再看着他们,声音也不自然地低了几分,“我不方便。”

许意浓没想到是这个原因,放车龙头上的手当即一松。

刚下地的周邺又默默坐回自行车上,他挠挠头,“啊?这个……我就爱莫能助了。”再看看许意浓,见她“面露犹疑”,善解人意地只当她是拉不下面子,就机灵地给她找了一个台阶下,“内啥,我们浓哥也没说不帮忙啊是不是?”

许意浓顺势点了点头,她爽快地放下了自行车往回走,“走吧。”

但人经过王骁歧的时候头还是昂得像个天鹅,并且强调,“我是帮奶奶。”言外之意:可不是帮你。

可她脖子伸再长也长不过王骁歧,他打量她一眼,似欲言又止,最后身子一让给她先走,那高冷的表情看上去与平常在学校无异,依旧拽得二五八万。

看看,这就是他求人帮忙的态度。

不过许意浓大人不记小人过,上去搀扶着奶奶陪她去了洗手间,奶奶在里面的时候她就在外面候着,只要稍稍安静下来,她就喊一声,“奶奶?”

生怕她再晕过去,每次得到回应才稍稍放下了心。

奶奶从洗手间出来后就时不时瞧瞧她,把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开始扯话题,“那个,奶奶,您还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的?”

奶奶说,“好多了。”她目光柔和,“你是我们家歧歧的同学啊?”

许意浓嗯了一声。

奶奶轻轻拍她手背,“不好意思,今天麻烦你了啊,还让你做这些。”

许意浓摇摇头,“没事的奶奶。”又违心地说,“同学之间,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奶奶笑了笑,看她的眼神更多了一分慈祥。

她一直把奶奶扶躺回床,给她盖好被子才走出房间。

王骁歧跟周邺一个立在客厅,一个坐在沙发上不把自己当外人地咕嘟咕嘟喝着饮料,看许意浓出来,周邺抹了抹嘴,“好啦?”

许意浓点头,这才注意到王骁歧家虽然从外面看上去房子陈旧,但里面有被重新翻修过,家具也都是红木的,典型的传统中老年人偏爱的中式复古风。

见她有些局促,周邺比王骁歧这个主人还积极,拿起桌上另一瓶冷饮就要扔给她,“浓哥辛苦了,来喝点饮料,别客气啊。”

却被王骁歧抬手一挡制止,许意浓刚要在他这动作里敏感得失神,却不经意对上他的视线,“你能喝冷的吗?”

顷刻间,无数道暖流侵浸脉络,烙入心房,有难以置信,也有润物细无声的动容,她唇瓣微微一启,说,“不能。”

确实不能,她最近生理期,还没结束。

他便从身边饮水机倒了一杯温水送到她面前,“那你喝这个。”

她视线微微错开他的脸,伸手接过低语,“谢谢。”

但微弱的声音被周邺盖住,耳边同步充斥着他的叫嚣声,“还是老王你细心啊!”

许意浓捧着那杯水,感受着指尖传递来的温度,它们仿佛渗透了皮肤,跟随着血液流淌在四肢百骸,也令她心中百溯千回,甚至忘了要喝水这个动作。

之后王骁歧送他们到楼下。

周邺摆摆手,“老王你别送了,赶紧回去照顾奶奶吧,我跟浓哥又不是不认得回学校的路。”

他嗯了一声却没立马走,等他们取了自行车,他突然又开口叫了声她的名字。

“许意浓。”

许意浓扶着自行车回眸,只见他人站在原地,两人相距甚远,可他此刻的眸光却直抵她心,并不亚于头顶上明晃晃的午后灿阳。

他说,“谢谢。”是很认真的表情,前所未有。

那一刻画面如同静止,许意浓的脑海呈半放空状态,耳边只剩加倍上速的心跳声与呼吸声,她明白,那是自己的。

周邺这个吃瓜群众的视线跟扫描仪似的在他俩脸上来回扫荡。

这站姿,这场景,这节奏,这两人,要干嘛?演青春偶像剧呢?

但唯美总是转瞬即逝的,许意浓很快回神,她继续跨上自行车的动作,然后头也不回地骑了出去。

蓦地,她背对着他们,手直直一举再很酷地一挥,回了他一句,“不谢!”

飒爽“英姿”直接秒杀到了周邺,卧槽,不愧是浓哥,酷毙了诶!

他忙不迭地跟王骁歧招呼,“走咯!”然后推着车狂跟,“浓哥!等我啊!”

王骁歧一直站着,目送他们的背影直至隐匿,他转身回家,踏上第一道台阶的时候忽而一笑,它就这样根深蒂固在了他的唇角上、瞳孔里。

到家看到那杯温水,安静躺着,分毫未少,他走过去捧起,立至窗沿,阳光下,透明玻璃上残留着的指印一览无余,他的指尖顺着那五道雾状的模糊重合并覆盖,紧密得似交融为了一体。

尚存的余温隔着玻璃穿透在指缝间,他又握了许久,直到冷却到再无感知,他才抬手将那杯水一饮而尽,喝了个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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