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金陵寻师3

柳拾月走到近前,见裴景明愣愣地盯着自己,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大人?”

“……嗯。”裴景明撑着身子坐起来,下意识打量起周围的环境,看到窗沿上泛黄的落叶时,他顿了顿。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巳时。”

柳拾月揭开一旁的药锅,辨认着剩余的药渣,随口答道。

裴景明:“……我的意思是,我昏迷了多久?”

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山洞里,姑娘撑起他,在他耳旁咬牙切齿——“裴景明,你最好别那么快就死掉,不然我真是亏大了……”

“哦——”柳拾月掸掉手中的药渣,重新盖好盖子,掰着指头数了数,“……二十余天吧,今日是九月初三。”

九月?

裴景明心里一惊。

金字腰牌、给皇帝的密信、八卦幻境……霎时间,记忆好像被人撕开条口子,先前种种如潮水一般涌入脑中。

柳拾月看他面色发白,担心他体内还有余毒:“……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

裴景明看着她,或许是因为身体好转,又或许是因为昏迷多日,刚出幻境时的那种惶恐无措已然消逝大半,裴景明此刻无比清明,先前想不到的那些问题一股脑冒了出来——

“柳拾月,我们聊聊。”他道。

“聊什么……”

柳拾月坐到桌边,有些忐忑地看着裴景明。

“这里是我师门,我师父救了你,这里很安全……”

她怕他问起毒的事,于是抢先开口,说了一堆有的没的,企图混淆他的话题。

“我知道,多谢你,”裴景明摇头,打断她,“但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柳拾月抿唇,“你想问什么?”

裴景明:“幻境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我会昏过去?这些时日我迷迷糊糊地,却也能感受到有人在给我施针灌药……”

“我是中毒了吗?”

“……”

如此犀利。

柳拾月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裴景明昏睡了太久,久到她都快忘了,他是那个不容别人有一丝隐瞒欺骗的指挥使。

可此时此刻,她却不得不对着这位老练的判官演戏。

她必须隐瞒——

陆九的变化让柳拾月心惊不假,可更多的是困惑,虽然不知他与裴景明有何仇怨,但下意识地,她还是选择偏向自己的师兄……

落在身上的视线逐渐加重,有如实质,柳拾月回过神来,冲裴景明笑:“大人真厉害,一下便猜到了!只是我也不知道这是何毒,只是听师父说很是霸道,不过现在已经没事啦……”

“至于幻境里发生的事,我也不清楚……说来惭愧,那设阵之人很是厉害,连我都差点栽在里面……”

“……”

裴景明不是听不出她小心翼翼的讨巧,跟在山洞里时截然不同。

他拧眉,想了想,还是没有追问下去。

毕竟她救了自己这么多次,心思单纯又不会武功,想来应当不会害他。

“大人您刚醒,还是多多休息比较好,我就先不打扰你了……我去熬药!师父说你体内还有余毒,药还是得多喝几天。”

柳拾月怕裴景明再问下去,匆匆找个借口要离开。

“……等等,”

柳拾月回头——

裴景明:“到底为什么,一再出手相救?”

不待她回答,他又补充:“我想听真话。”

其他都可以随意掀过,他自有办法查证,唯独这一点,他想听真话。

“……”

之所以这么执着这个问题,是因为他的哥哥救了他,最后又背叛了他吗?

柳拾月:“虽然你平时凶巴巴的,威胁我时也确实很讨厌,但我们之间,说到底也没什么深仇大恨,我没必要刻意见死不救……”

“你一定要我说个理由,我还真说不上来……一个人杀人或许要很多理由,但救人不需要什么理由,对吧。”

裴景明怔了下,不知该怎么接话。

屋内的空气有些凝滞,柳拾月笑了下,卖乖道:“这就是我的真心话,大人可还满意?”

“……满意,”男人的声音有些涩,“多谢你如实相告。”

“不客气!”柳拾月晃了晃药壶,“那我先走喽!”

她推开门,一脚刚迈过门槛,听见身后人道——

“柳拾月,你很善良,只是要记得,不是所有人都值得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全力相救的。”

“……”

姑娘回头,笑脸沐浴在暖阳下,仿佛能融化世间一切寒冰——

“这我当然知道。”

·

吟花堂外,凰千雪早已等候多时。

柳拾月走出院子就看到了那道雪白的身影,她小跑着上去:“师父!您怎么出来了呀,休息好了吗?徒儿去给您熬碗大补汤!”

凰千雪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药壶上,莞尔一笑:“给你的小情郎熬药,顺便给为师做汤?”

柳拾月接得顺口:“才不是顺便,师父才是第一位的!”

话落,她在凰千雪笑意愈深的眼里反应过来——

“师父!他才不是我的什么小情郎!”

“好好好,你说不是就不是……”凰千雪满脸都是“女大当嫁”的欣慰,“话说回来,我该叫他什么呢,你是我徒儿,那他便是……徒婿?”

“师父!”柳拾月有些恼,“你怎么跟师兄们一样啊!”

她这些时日虽没见到凰千雪,但一直与师兄们在一处,那些人平日无聊透了,乍见小师妹带着个病弱却貌美的男子回来,个个都跟山上的猴见到香蕉似的,一个赛一个兴奋,嚷着要去吟花堂看“妹婿”,还说要给“妹婿”设置考验,不能让他轻易带走小师妹……

真是叫人头大。

柳拾月推着凰千雪往外头走:“师父别开玩笑了,徒儿有正事要说!”

一炷香后,温雪堂。

凰千雪放下茶盏,柳眉微蹙:“那男子竟是紫衣司的指挥使……如此看来,确实难成良配。”

柳拾月:“……”

这茬是过不去了吗。

“说起紫衣司,也真是造孽……”

凰千雪看向窗外的梧桐树,枝丫蔓延,直向云霄而去。

她缓缓开口,对柳拾月说起一桩往事——

那时她尚未避世,怀着一腔雄心壮志拜入朝堂,成了第一位女帝师。

先皇对她礼遇有加,时常与她一起探讨治国治民之策,直到后来,因为紫衣司的建立,她与先皇起了争执。

凰千雪不认为以杀人淘汰制建立的紫衣司能护佑天下太平,民心积怨,早晚会遭到反噬。

先皇则觉得,牺牲一部分本就孤苦无依的人,能换来皇权稳固、法纪严明,是十分划算的买卖。

二人话不投机,谁也无法说服谁。

凰千雪自来孤傲,不日便辞官离京,游历天下,后来再听说紫衣司的“威名”时,她已在千机峰隐居很多年了……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偏颇之嫌,”凰千雪道,“但是紫衣司出来的人,大多是没有感情、只会服从命令的杀人机器。”

“师父知道十儿心善,但不是谁都配得上你的善良,明白吗?”

“……”柳拾月看着茶盏里漂浮打旋的茶叶,有些无措,“那师父,徒儿是不是……不该救他?”

凰千雪摇头:“谈不上什么对错,一切都是早就安排好的。”

柳拾月:“……徒儿不懂。”

“你总会懂的……”凰千雪摩挲着手中的玉龟甲,那是她占卜时的常用之物,“为师只知紫衣司是如何,却不知那裴景明是如何,是非对错,十儿心里应该有杆秤。”

“……”

柳拾月沉默。

她不知道自己心里有没有师父说的那杆秤。

她向来是随心所欲的,面对裴景明时的言行举止,也都是从心而行,甚少去思考“应该怎么做才妥当”。

而且师父以前也从来不跟她说这些。

柳拾月总觉得,这次回来,师父对自己好像有了一些变化……

“好了,不说这个了,”凰千雪重新沏了壶茶水,“师父还有一件事要问你。”

柳拾月在师父的注视下挺直腰背,心中隐隐浮现出一个猜测。

凰千雪:“那位指挥使中的毒,是陆九的十日散。”

柳拾月垂眸:“是……徒儿想跟师父说的,便是这件事……”

柳拾月从她与裴景明在徐州查狐妖案开始,一直说到在灵溪镇陷入机关,遇见陆九……

一个时辰后。

正午的太阳高高挂起,温雪堂的木地板上,映出凰千雪独坐的身影。

柳拾月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凰千雪盯着眼前冒着热气的茶盏,直到那白雾彻底消散,根根分明的茶叶沉在底部,遮住了杯底的玉色花纹。

若说之前还有犹豫,此时此刻,凰千雪已然确定玉龟甲所言不虚——

陆九是灾祸,留在千机阁,便祸乱师门,即便赶去民间,他亦要作乱!

想起龟甲显示的另一个卦象,凰千雪匆匆起身,离开温雪堂,结果跟一直呆在外面的柳拾月撞了个正着——

“师父……?”

凰千雪:“怎么了?”

“……”

方才在屋里,一直是柳拾月在讲,凰千雪只是沉默点头。

柳拾月其实很想问问师父,陆九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也想问师父,五年前为什么要赶自己和陆九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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