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袭来，夏夜的风并不让他们觉得舒爽，更像坠入冰窖，夫妻两人在那个小小坑旁边待了很久。

“天快要亮了，还要回去照顾立儿呢，我们走吧。”

唐村长扯扯失了神的唐夫人，扎起来的头发有几缕散下来的碎发，和之前幸福平和的样子截然不同。

唐村长搀扶着六神无主的妻子，朝着那个已了无生气的家中走去。

虽然在瞎婆走后，唐村长将家中紧急打扫了一遍，但他老感觉房间中有着重重的血腥味。

怎么可能会没有呢，那些血都是从他女儿的心口处流出的，想到这儿又是悲痛不已。

唐立床边的红蜡快要燃烧殆尽，只留下一列红色的蜡油，似是蜡烛泣血。

躺在床上的唐立呼吸均匀地睡着，虚弱的唐夫人用手去勘测着唐立的体温，已然恢复正常，瞎婆的药方似乎真的有用。

她麻木地坐在床边，无言地看着那张和唐棠如出一辙的脸，突然她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语气中夹杂着愤怒：“他就是吃人的怪物，如果不是他，囡囡不会死的，囡囡不会死的。”

说着，就要把手伸向唐立的脖子。

唐村长见状，赶紧过来牵制住她，用手堵住她的嘴巴，这话可不能让人听到。

或是情绪引起的爆发力，唐村长费了好大的气力才将她拉扯到屋外。

“润莲，你冷静一点，立儿也是我们的孩子，不是他的错。”

她睁着猩红的眼，不解地问：“不是他的错？什么样的病需要自己妹妹的心脏才能治好？他不是怪物吗？他不吃人吗？”

“两个人都生病了，怪不得别的的，都是他们自己的命。”

唐夫人轻蔑地笑着，她怀胎十月辛苦生下来的孩子，生病死亡就是他们的命吗？

“女儿走了，是已经不能改变的事实，儿子还在，我们就好好照料着。”

她的眼神空洞，听不进任何的话，久久在地上瘫坐着。

唐村长将其扶进自己房间床上，她便任人摆布着，也不睡，就那么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

她的脑中闪过很多女儿的画面，她那么懂事，在很小的时候就会用自己笨拙的方式去帮她分担家务，逗她开心。

而现在她再也不会动了，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眼前了。

糖糖最怕黑了，地里面黑漆漆的，不知道她会不会害怕。

她的眼睛好像是年久失修的水龙头，总会有水流。

外头的天已经很亮了，阳光照射在所有人身上，除了她，她好像是病了，没有任何的力气。

“妈妈。”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是刚醒的唐立，她随即卸了力气又躺下去。

“妈妈，我饿了，妹妹呢？”

唐夫人还是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流眼泪，唐立担心地将她的眼泪擦去。

“妈妈为什么要哭，不要哭了，妈妈你怎么了？”

见唐夫人对他没有任何的反映，唐立慌了神，着急地晃着他妈妈的胳膊。

“妈妈，你理理我”，唐立带着哭腔，最后哭声越来越大，引得唐村长立马前来查看。

唐村长赶紧抱着唐立往外面走，专心哄着：“妈妈生病了，”

“妈妈从来不会这样的，她不会不理我的。”

“因为这次太严重了，所以才这样的。”

“真的吗？那妹妹呢？妹妹去哪里了？”

这句话戳到了他的伤心处，也只能深呼一口气解释：“妹妹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

唐村长摇摇头：“爸爸也不知道，说不定她哪天想我们就回来看我们了。”

“不可能，妹妹不会不带我的。”

从始至终，他们两个都在一起，妹妹也很依赖他，怎么可能丢下他，丢下爸爸妈妈一个人去很远的地方呢？

见他如此倔强地看着自己，唐村长只好继续扯谎：“当然是真的，有一个仙人说妹妹是个修道的好苗子，就把她带走了。”

“真的吗？”唐立半信半疑：“那妹妹在那里会过得好吗？”

唐村长思考了一下，摇摇头：“不知道，希望她能过得好。”

“好吧”，唐立失落地低下头。

唐村长叮嘱道：“妈妈最近身体很不舒服，你尽可能不要去打搅她，知道吗？”

“我不捣乱的，我可以照顾妈妈。”

“乖，你照顾好自己就可以了。”

唐村长把他带到客厅，给他准备着早餐。

病了那么多天，他现在饥肠辘辘，顾不上家中那么多奇怪的事情，狼吞虎咽地吃着桌上的饭食，鸡蛋吃了一个又一个。

唐村长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才过了多少天，本应该是一家人其乐融融一起用餐的，但现在……

唉！他叹了口气，逼迫自己不去想这些。

瞎婆本来说两个孩子都得死的，至少现在救下了一个。

手心手背都是肉，当两个孩子的生死权掌握在他手里的时候，他何尝不是面临一个世纪难题。

要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一个孩子遭遇腕心的痛苦而亡，要么看着两个孩子在病痛中一点点消逝生命的活力而无动于衷，怎么选对他来说，都要承受丧子之痛。

他无法凭借自己对两个孩子的爱来选择，因为都是他唐福的孩子。

只能从瞎婆的话中找寻一丝客观因素，两个孩子命格相克，润莲生唐立时顺畅无比，生唐棠时却足足难产了24小时，期间还晕过去几次。

是不是真的像瞎婆所说，救唐立会更好着。

当时她的夫人泣不成声，选择救哪一个她都舍不得舍弃另一个，瞎婆又在里面催促着。

天知道他看着瞎婆将刀划向他女儿皮肤的时候，他的心又有多痛，仿佛自己的心也随着被割去了，只是短短几天，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了很多。

往后一个月，唐夫人都未曾出过房间门，更是拒绝唐立前来看她，唐村长只能每日端着饭菜送进去，哄她吃上几口。

唐立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妈妈为什么用仇恨的眼神望着他。

唐家的欢声笑语好像已经是许久许久之前的事情了，唐立一个人蹲在院子了，自从他病好后，他便不被允许出门了。

说是尚未完全好，需要静养，但唐立觉得自己生龙活虎，并没有觉得自己生过病。

他很想她的妹妹，如果唐棠在的话，就算他一辈子都不离开这个院子，他也不会觉得孤独无聊。

舒寒瑞看着这个可怜的孩子，本是阳光明朗的性子，现在平添上忧郁的气质。

漫长的夜晚来临，唐立如同往常一样，含着眼泪入睡。

他呼吸急促着，嘴中吐出几句梦话：“妈妈救我，妈妈救我。”

额头冷汗冒起，他惊坐起来，嚎啕大哭。

隔壁屋的唐村长听见了，光着脚冲进来：“立儿，怎么啦？”

唐立伏在唐村长怀里，尽情宣泄着自己的情绪，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梦见妹妹了，她说好冷，她好害怕，她要妈妈救她。”

一双手突然把他从温暖的怀抱中扯出，急切地问他：“你梦见什么了，再说一次，再说一次。”

是妈妈，唐立心头的委屈涌上来，大哭着说：“妹妹被关在一个小房子里，心口流着好多好多的血，她说好痛，那个房子里面也好冷，让我们去救她。”

唐夫人听了，张开嘴巴嚎哭，痛苦地锤着自己的胸口，拉着唐村长说：“走，我们把糖糖接回家，那儿肯定是太冷了，她住着不舒服的。”

一大一小都在哭，唐村长尽量稳定着自己的情绪。

“只是小孩子的一个梦，不当真的。”

她急眼了：“怎么不当真，他们两个最要好了，都能感知到对方的……”

话还没说完，她愣住了，对呀，都说双生子都具有心灵感应，他们两个那么要好，要是糖糖知道了她现在这样对她的哥哥，她会有多伤心。

她愧疚地把唐立搂在怀中，唐立好久没有感受到母亲的温暖，也尽情地释放着自己的委屈。

母子就这样抱在一起痛哭着，唐村长看着也算有了点慰藉，这些天，他的家已经不像个家了。

等待两人情绪稍微好一点，唐夫人整理着唐立的服饰：“我们等下去见妹妹，你有什么东西想要给妹妹的，现在快点收拾好，妈妈先去厨房。”

“真的吗？”刚哭过的眼睛现在亮晶晶的，他太想他妹妹了，有好多好多话想要和她说。

于是他将这些天给妹妹写的信收集起来，准确来说是画的画，因为现在他还有很多字不会写，只能画画，妹妹肯定能看懂的。

然后他攒下来的糖果也一起带上，妹妹最爱吃甜的了。

唐夫人则是紧锣密鼓地给唐棠准备她爱吃的菜品。

唐村长不放心地跟在她身后：“润莲，我们真的要让立儿知道吗？”

唐夫人一刻也不停下手中的活：“当然，他总要知道糖糖已经没了的。”

话说的也不错，日子还是要过，他们还是一家人，糖糖也需要他们的祭祀，总要面对这个事实的。

唐立太久没出过院子了，现在月黑风高，还伴有几声野兽的长啸，本该是他最害怕的情况。

但他身边有父母，马上还要看到自己思念的妹妹，只是兴奋不止，隔几分钟就问：“还有多久能见到妹妹？”

月光通过古榕树的枝丫，散落下几点光影在地上，随风而摇曳。

唐夫人将做好的菜肴一一地摆在古榕树前。

唐立疑惑地问：“妹妹呢？”

“妹妹就在这，立儿把你送给妹妹的东西摆好吧？”

“哪呢？”唐立左顾右盼四处张望着：“我没看到妹妹呀。”

唐夫人指指古榕树前面的那块，伤心地说：“妹妹死了，被埋在了这。”

他所珍藏的小包裹从他手中滑落，他的妹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