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那个女村长了吧？”赵李氏跟在梨允屁股后面絮叨，“我就说吧！不是省油的灯，风骚得很嘞！”

“妈——”梨允脸上的酡红还没完全散开，但她的脸色却立刻阴沉了下来：“您为什么总是对她抱有那么大的恶意？”

“妈哪有……我只不过是……”赵李氏支支吾吾了起来，说不出个所以然。

“妈，您是在忮忌她，对吗？”见赵李氏眼神迷茫，梨允换了种说法，“您嫉妒她。”

“……”

“没有的事，我这么大岁数，跟一个小丫头片子争什么，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

“妈。”梨允打断了赵李氏未尽的话，“即使您不承认，但事实就是，您认为她年轻、漂亮、耀眼、有能力。所以您感觉她这样的人更容易得到男性的追捧，是吗。”

“……”赵李氏只是垂眸盯着自己的手，半晌，才闷出一句：“嗯。”

梨允温柔地张开手臂拥抱住了赵李氏，轻声在她耳边开口：

“您把对她的欣赏，当成了嫉妒。明明知道她有那么多优点，却不愿意直接表达对她的称赞，所以只能变成出口的谩骂。”

赵李氏被抱住的瞬间眼圈就红了。

原来，被抱住的感觉是这么的温暖。就像……就像小时候她被妈妈抱在怀里一样。

“如果她不是个女人，而是一个年轻男人，您还会谩骂出口吗？”

“我……”

“您不会，您只会认为，赵家村的村长是个年轻、好看又有能力的帅小伙。您会打心眼里认为这是赵家村的光荣，对吗？”

梨允安抚着赵李氏颤抖的背，轻轻拍着她。

“我……我不知道……”但，肯定不会骂他。

“妈，您难道不感觉，像这样优秀明艳、靠努力一步步登上村长的位置的有能力的女人，她目的竟然是勾引男人，这种说法太可笑了吗？”

赵李氏只是干巴巴的张了张口。

“妈，女人不是男人们挑选来挑选去的物品。女孩们努力考出成绩也不是为了以后方便勾引男人。一个男人的喜欢就是把他心爱的女人娶回家、默认为他生儿育女、默认为他照顾家庭、默认为他洗衣做饭。”

“那女人要这份爱有什么用？女人又能得到什么？”

“得到一个不哄就不吃饭不睡觉不听话的儿子？得到月事中还要自己冷水洗一大家子的衣服、做饭、干活落下的妇科病？得到没完没了的抱怨、迁怒甚至被打骂到遍体鳞伤？”

“爱是托举，不是索取。真正的爱，是您对赵大宝的爱。见到什么好的东西不用经过思考，首先想到的就是他。是舍不得让他做不喜欢的事，舍不得让他难受伤心。是从他生下来就想着把房子钱产全部留给他，还要为他多攒点老婆本！”

“女人得到过这样的托举吗？您没有过，我没有过，她、她、她、她、她……她们都没有过。”

“村长的优秀，不是为了给男人看。她只为了她自己。”

赵李氏呆呆的倚靠着梨允，她讷讷的张嘴：“……”

好半晌，赵李氏闷出一句：“兰儿，妈对不起你。”

梨允听了一下子就崩溃地哭了起来：“您道什么歉？”这不是你的错，这不是你能主宰的社会。得不到你的偏爱，我不怪你。你也是受害的一方。

“……妈不知道，妈不知道……”这个性子泼辣的中年妇女，在女儿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妈从小就被教给：要勤快，不然婆婆会嫌弃；不能懒要能干，不然丈夫会打；不能跟爹娘太亲，因为闺女以后是别人家的人。”赵李氏的声音有点沙哑。

“妈这么多年也是这么想的，想着，从小把你们培养的勤快点，回婆家也能少挨顿打。”

“现在……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的声音迷茫又可怜，窝在女儿的怀里想汲取温暖和答案。能不能有一个人来告诉告诉她，她到底应该怎么办？

“妈，您姓李，对吗？”

赵李氏讷讷地点头。

“您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但小时候，爹和娘都叫我李招娣。”赵李氏抹了把脸，“嫁过来以后，别人就叫我赵世雄他媳妇。有了大宝以后，别人就叫我大宝他娘。再后来岁数大了，就叫我赵李氏了。”

“在自己家里，被当成外人。嫁到别人家，还要改个外姓。”赵李氏眼神迷茫又无助，“闺女，那妈到底是谁啊……”

“您是您自己。”梨允抹掉了她的眼泪，“您是干活利索的农村妇女，您是嘴硬心软性格泼辣的妇女，您是勇敢坚强能顶半边天的妇女。”

赵李氏就笑了：“这到底是不是好话？”

梨允也跟着笑了：“当然是了。我也想要成为跟您一样的妇女，您是我的榜样。”

“妈也没上过学，哪能当大知青的榜样，再说，你才多大，说什么妇女……”赵李氏被说的满脸通红。

“可是，您愿意反省自己，您愿意质疑社会，您愿意好好听我说话。”她的眼睛里揉着星辰，“您就是我的榜样啊。”

“而且，妈。”梨允露出一口小白牙，“妇女是指14岁以上的女性。妇女不是只有中年的女人才能叫做妇女，这个词也不是贬义词。”

赵李氏的心里热腾腾的，女儿在她的眼里正在发光。

原来是这样的，原来还可以这样。

赵李氏揉了揉梨允的头，恨不得好好稀罕稀罕她生出来的这么优秀的女儿。

“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吗？”梨允蓦地出声。

“啥……啥？”赵李氏不是没听见，而是不敢相信。

“您女儿在村支部工作，可以向上面申请修改户口本儿信息。虽然有点迟了，但是，我希望您能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赵李氏连忙坐直了身体，她吐了口吐沫在手上，好好抹了抹头发。又扯了扯自己的花夹袄，结结巴巴的问：“真……真的行吗？”

梨允弯着眼睛，不厌其烦地一遍遍肯定：“当然行！”

赵李氏一下子局促了起来：“那……那你给妈妈想一个，你是文化人……妈，妈不会。”

“……”梨允愣住了，半晌，她抿出了一个笑，

“李锦华。”

赵李氏……哦不，应该是李锦华眼纹一下子漾得更深了，她笑着流泪，连忙点头：“李锦华，这个名字好听，这个名字真好听！我……我叫李锦华。”

她又有些脸热了，亲昵地看着梨允：“闺女，这个名有啥说法吗？”

“锦，是华丽美好的意思。华，是光辉繁盛的意思。锦华，就是形容你，内在丰盈，人生繁盛。”前程似锦，锦绣年华。

“我……我的名字都是这么好的词儿啊。”李锦华挠着后脑勺，呆呆地傻笑。

“对呀，妈，您的人生会越来越好。”总有一天，这个社会对女性不公平的结构会被彻底销毁，总有一天，我们能真正的实现天下大同，人人平等。

李锦华回过神了，跟自己女儿也更亲了，她高兴地和女儿扯闲篇：“闺女，刚才你说的话妈都听心里去了，你是不是特别喜欢现在的女村长？”

梨允却像被踩了尾巴一样忙叫道：“谁，谁喜欢她！”

李锦华露出疑惑的表情，仿佛在说不是你教给我的，要正视自己对同为女性的人的喜欢和欣赏的吗？

梨允：……原来是这个喜欢。

于是梨允只能无奈道：“对，我是很欣赏她。她有能力，遇事冷静，聪明，狡猾，多情……”越说越咬牙切齿。

李锦华更纳闷了：“这这这些说的都是好词儿啊？”还是得有文化，文化人懂得多。

她骄傲的眼光不由自主地向梨允看去：“还好当年同意把兰儿送去读书了……”

当年……当年是为什么送兰儿去读书来着？

李锦华不记得了。

梨允看着李锦华使劲回想的眼神，心里轻叹一口气。

您当然不记得了，因为您自始至终都没有同意赵兰去读书。

现在读过书的知青身份，还是薛礼姒临走的时候用道具送给她的。

梨允似乎有些明白薛礼姒送这份大礼的目的是什么了。

如果是村姑赵兰说这段话，李锦华估计没有那么多的耐心来听。她会认为有这个空还不如多干点活来的实在。

有了这个身份，不只是村里人对她更和颜悦色更尊重了，甚至连李锦华都改变了态度。

她开始试着理解女儿，也试着关心女儿。

即使笨拙，即使迷茫。

梨允有点想薛礼姒了。

薛礼姒，谢谢你给我的礼物。让我在这个60年代的乡村的处境能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

所以，女性最应该得到的，就是话语权。

有了实力，有了权利，才有资格让别人信服你。

她把头搁在李锦华的肩膀上：“妈，您的性格怎么这么泼辣呀？”

“臭丫头，怎么说妈的？”李锦华笑着拿手戳梨允的脑门，“你爸整年不在家，外人见家里没个男人，都想来欺负咱们。”

“不是多拿咱家过年的几袋米，就是多拿咱家的油。有时候，咱家整年整年地见不着猪肉。”

“我就得跟他们干啊，我躺在他们家门口骂大街，他们还不给我就去他们门口撒尿拉屎，他们都说我是疯婆子。”

“从那以后，就没人敢欺负我们疯婆子一家了。”李锦华笑着，“妈给你丢脸不？”

“妈妈是我的骄傲。”这么多年，过得一定很辛苦吧。

梨允把头埋在李锦华的怀里，汲取着她身上暖融融的、混着油烟和汗味的、妈妈的味道。

“就你嘴甜。饿了吧？妈去做饭！”

“我跟妈妈一起做！”

李锦华笑着应了，半晌，她想到了什么，补充道：“把赵大宝也叫进来，这么大了也该学做饭了。”

梨允笑开了：“哎！”

小木屋的门外，暖橙色的光轻轻地趴在金黄色的小麦上；小木屋的里面，传来了嬉笑打闹的声音，似乎还能隐隐听到几句挣扎：

“嗷！娘，我不会做！娘，三姐她欺负我！！！”

“三姐，你行行好，我还没做作业呢，我进厨房就头晕。”

“嗷！！！娘，你竟然拿锅铲敲我？！你向着三姐不向着我！”

“我做！我做！我学，我学……”

“娘你别打我！我不知道放的是大米啊！！！”

“大不了过年少吃口米，嘿嘿，今天就当提前过年了。”

…………

母女二人对上眼神，相视而笑。她们看着眼前吭哧吭哧手忙脚乱的赵大宝，梨允率先开了口：“妈，今天确实是值得庆祝的。就当是，给李锦华的生日吧？”

李锦华轻轻摸了摸她的脸，眼里闪烁着泪光，嘴上却不显出柔软脆弱：“行，那妈少揍你弟两下。”

夕阳西下，橙黄色的稻田给漂泊到处蹦跶安家的蟋蟀编织了一个金色的美梦。

薛礼姒：深藏功与名

李锦华，你的爱战胜了社会结构对女性的薄待

你是一位很好的母亲[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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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乡村爱情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