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子言高声道：“出来，别鬼鬼祟祟的！”

洞穴拐角处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楚花凝看到了岩壁上的映出的火光，三道被拉长的人影随着火焰跳动，仿佛是某种阴诡的舞蹈，随后走出来的，竟是三名道士打扮的青年。

三名道士年岁相仿，看着都是三十来岁，可能是在这山洞中困久了，身上的道袍沾染了一些不明的脏污，发髻也有些散开了。

他们看到楚花凝二人，俱是一愣，其中一个说道：“以为是修道老者，没想到……竟是两个孩童。”

楚花凝感觉身旁人气息一凛。

薛子言明显被“孩童”这两个字触怒了，冷笑道：“怪不得这好好的洞窟会化作驯养蛊虫的虿盆，原来竟是有道士在这捣乱，那就难怪了。”

站在最左边的道士是个暴脾气，轻易就被点燃了，刚想冲上来说什么，被站在中间那个更稳重的拦下了。

中间的道士上前作揖：“方才还要感谢二位出手相救，除掉那虫怪呢。”

“既然救了你们，那叫声恩公听听？”薛子言不依不饶。

那道士面容一僵，看来也是拉不下这个脸的，“其实刚才我们三人已经把那虫怪打成了重伤，原本也能将其铲除，只是不想那虫怪逃跑了，所以才让你们撞上。”

“哦，那就是不肯叫咯？”薛子言下巴一扬，“忘恩负义。”

道士：“……”

“臭小子，嘴巴放干净点，我师兄那么说是给你面子！”最左边的道士脸都气青了，终于安奈不住，破口大骂。

楚花凝见状赶忙赔不是，“他向来说话难听，其实心不坏的，还望诸位道长见谅。”

中间的道士有了台阶，面容再次和煦起来，“无妨，年少时候总是放浪恣肆的。敢问二位是怎么来到此处的？”

“哦，我们原本想来这里调查杜知县千金失踪的案子，去了新修建的东陵圣母庙，没想到无意间开了这个洞，才来到此处的。”楚花凝道。

三名道士哑然失色。

“你，你是从东陵圣母庙来的？！”

楚花凝点点头，“是啊，这里还有别的入口吗？”

最后边的道士一直没开口，此刻才终于说道：“没。”他的语调阴沉，可以听得出来不是个爱说话的，“我们也是从那里进来的。”

他说完话以后，原本还想说什么的另两名道士似乎把话咽进了肚子，半垂下眼睛。

“你们是杜知县的人？”

“不是，”楚花凝摇头，刚想说自己来自紫烟山，却被薛子言抬手拦住。

“问人之前，难道不该先自报家门？”

右边的道士不说话了，中间的道士很自然地接话道：“哦，是我们唐突了。我叫孙恒修，我师弟是刘恒礼，这位是我们的二师兄许恒磊。”

最左边的道士虽然名叫刘恒礼，但他却是三人当中最鲁莽无礼的那个。而右边的许恒磊，同样也很难让人觉得他有多么光明磊落。唯独中间那个，有点人如其名，从谈吐举止也能看出来是个有修养的人。

“我们来自东莱殿，也是听闻杜小姐失踪，所以才过来的。”孙恒修说道。

“你们是东莱殿的道士？！”楚花凝颇为惊讶，“知府衙门的顾捕头去了东莱殿，得知那里一共失踪了五名道长，可是说的你们？”

她记得白天的时候顾景春还提起过其中一名道士的姓名，好像叫陆恒清，也是恒字辈的！

三名道士闻言神色有了微妙的变化，薛子言将之尽收眼底，从刚才喊他们出来时，他就已经悄然收起了自己的竖瞳，虽然这会影响在黑暗中视物的能力，但是现在有火把，他们的细微动作也没有那么难看清。

薛子言眯了眯眼，心中有了估摸。

这时候最右边的许恒磊再次发话了，“东莱殿确实失踪了五名道士，但是我们不在其列，实不相瞒，原本我们也是想借着寻找杜小姐来寻找那五名同门的。”

楚花凝点点头，“那希望几位道长能早日寻回那五位道长。”

“多谢。”许恒磊垂了下眼，再抬眼时转移了话题，“那么二位的来历是？”

“江湖上的流浪方士，不足挂齿。”薛子言不等楚花凝说话，抢先答道。

“原来如此，二位真是好本事。”许恒磊的目光天然带着阴鸷，他也不是那种没什么阅历的愣头青，轻易就相信了薛子言话，一双眼睛带着要将人洞穿的威慑在两人脸上梭巡一番，并没有继续追问，而是给了身旁师弟一个眼神。

孙恒修立刻说道：“二位方士，这洞穴之中已经有蛊虫养成，十分凶险，我们在这里转了几天，已经寻到了出口，不如结伴同行，好早日从这里出去？”

薛子言露出一个假得不能再假的笑：“那就烦请道长带路了。”

“请。”孙恒修抬手示意，三名道士拿着火把走在前面。

路上楚花凝满腹疑惑，她不明白薛子言为什么要在这三名道士面前隐瞒身份，修道之人，又出资名门正派，应该是值得信赖的呀。

薛子言小声在她耳边道：“紫烟山向来和道士不对付。”

“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们总想来偷东西，还想绑走圣女。”

楚花凝难以置信，“寻常的小门派也就算了，可那是东莱殿的道士，又怎么会做出那等下作之事？”

薛子言嗤之以鼻，“他们出现在这里，就已经说明他们不是什么好人了。我敢断定他们也没跟咱们说实话。那失踪的五个道士，就是他们，其中两个已经被蛊虫吃了。”

其实楚花凝也有些怀疑刚才许恒磊的话，刚才说话的时候，他们三个明显在互相暗自通气，只以为他们年纪小，不经世事看不出来，其实楚花凝对于这些细节也是看得真真切切，只是因着他们的身份才更倾向于相信他们。

可是相比起这三个陌生人，她还是更愿意相信薛子言的话。

“我们就跟着他们，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三名道士在前面领路，楚花凝和薛子言跟在他们后面不远处。

孙恒修一边走，一边笑眯眯问，“你们既然是四处游历的方士，有没有什么有趣的见闻跟我们说说？”

楚花凝知道他在缓和气氛，然而由于刚刚薛子言刚跟她讲过这群道士不是什么好人，她首先想到的不是这位孙恒修想要缓和气氛，而是在让他们放松警惕。

但现在他们表面上还算目标一致，就这么不回应实在显得可疑，楚花凝便小心看了一眼薛子言。

果然，他垂着眼睫，根本没有想要回话的念头，也是，他向来不愿意理会这种无聊的谈话。

那就只能是楚花凝来回应了。这个问题让楚花凝有点头疼，游历的方士只是骗人的谎话，放在以前，她从来都是在京城活动，最远也就是跟随家人到京城郊外踏青，之后来到这里确实遇到了些新奇有趣的事。

楚花凝想了想，道：“确实遇到过一桩奇事。有一次我借宿在一处逆旅，不想半夜竟然被妖人劫了去，说是要吸引我的某个友人上钩，我那友人心善，真的来救我，结果差一点就要丧命，我也打他不过，束手无策之际，竟碰到神仙显灵，传了我一身高强武艺，把那妖人赶跑了。”

“哦？还有这等奇事？”孙恒修眉毛一挑，看起来像是真的被这件事吸引了。

她说的其实就是第一次来流云镇，薛子言劫走她的那次。

此刻身旁的视线格外冰冷。

薛子言哼笑，“有什么稀奇的？这种请神上身的书法，在道家不是稀松平常？”

“确实，不过二位应该没有修习过道术吧？却能引得神仙上身，还真是稀奇，说不定度的神仙眷顾呢。”孙恒修道。

“要眷顾也是眷顾她，我素来是凭自己本事。”说到这里，薛子言话题一转，“话说起来，东陵圣母庙的结界，也是道家结界。”

此话一出，那三名道士明显身形滞了一下，由于只是很轻微的一下，若不特意留心，根本察觉不到，只可惜薛子言眼尖，专盯着他们一举一动，这种细微的改变也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三人都没有回答，孙恒修笑眯眯把话题又转回来，“这样误打误撞也不是办法，刚好这种请神的道术我也会，不如就教给你，也好日后随时随地都可以应用？”

楚花凝有些犹豫，“这……合规矩吗？”

“这有什么？不过是寻常把戏，还请小娘子看仔细。”说着，孙恒修伸出手抓住她一条手臂。

薛子言立时反应，抬臂搁挡，然而不等他抬到足够高度，另一边已经有人出掌攻向他面门！

原本还在闲聊，没想到变数来得这样快，楚花凝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孙恒修拽过去，朝着山洞深处踉跄，待到反应过来回身，孙恒修补的那一掌已经打过来。

楚花凝匆忙躬身躲避，接着刚才的惯性向后，虽然还是吃了一掌，却并没有怎么受伤。孙恒修一直缠着她，把她往山洞深处逼近。

那种虫子汁液的腥臭气息愈发浓郁，熏得楚花凝头晕。

相比较起来，薛子言的处境才是最危险的，他被左右夹击。经过刚才的一役，他们都知道薛子言不是好对付的，因此刘恒礼和许恒磊不准备恋战，只想着把薛子言往洞穴更深处推。两人都不是修为平平的道士，即便真的敌不过薛子言，至少也能推他一把。

然而薛子言似乎看穿了他们要做什么，斗转腾挪滑不留手，这边刚要扣住他的肩膀，他就借势向另一侧歪斜，引得对方一个趔趄。

刘恒礼是个不讲礼数的，他手中拿着火把，方才一直在照亮，此刻也成了兵器，对着薛子言胡乱招呼，薛子言抬腿一踢，直接将火把打落，顺势肘击他鼻梁，让他直接后脑勺撞在墙壁上。

“咚！”

刘恒礼头晕眼花。

许恒磊是他们当中功夫最高的，见师弟被打败了，发力更狠。然而薛子言却像是能猜到他要出什么招式，左挡右闪游刃有余。

“你能打赢我算什么？你的心上人照样要被虫吃了！”许恒磊狞笑道。

薛子言闻言看向山洞深处，这才发现楚花凝已经被孙恒修逼到很远的地方了，他想去追，可偏偏许恒磊不让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