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强光灯从头顶落下,精准地照在独自坐在审讯室里的身影上,过于明亮的光线使得他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隔壁监听室警察的眼皮子底下。
楚妍和另一个同事隔着玻璃看着审讯室里的少年,审讯室里的椅子是为嫌疑犯特制的,整体全由钢铁构成,表面只包裹了一层薄薄的皮革,完全违背了人体力学,坐上去又冷又硬非常不适。
封闭的环境下强烈的灯光和座椅的不适都会加重嫌疑犯的心理负担,这会让接下来的审讯顺利不少。不过眼前这个才上高二的少年看上去心理素质很强,面对这种情况并没有表示出丝毫不适,甚至连情绪上该有的波动都不曾有。
宿白穿着一件白色的浴袍安静地坐着,湿漉漉的头微垂着,过长的头发遮挡住了眉眼,暴露出来的下半张脸在灯光的照射下几近透明,有水珠顺着脸颊滴落在手背上,殷红的嘴唇既没有抿紧也没有蠕动,手指间也没有任何摩挲和不自觉的扣动。
他以嫌疑人的身份坐在这,静默得如同一具拥有了呼吸的雕塑。
楚妍注视着他,想到查到的关于他的身份信息和过往种种,眼神不由带上了些许复杂。
程迟…或者说宿白,原本是偏远山区亲人都已逝去的孤儿,阴差阳错之下被去那里徒步的严大少看见,见他长得有两分像是大姨走丢的孩子,就索性将其带了回去。
明面上对外说是养子,其实明白人都知道这只是个用来安慰自孩子走丢后就有点精神失常的程夫人的工具,或者说玩意。
程夫人发病时会把他当做亲生儿子一样嘘寒问暖,等清醒后又觉得他占据了自己儿子的位置,控制不住地厌恶疏远。
前两年程家的小少爷找回来了,他这个物件自然没了用处被丢出来。
这段经历放在其他人身上会让人升起同情,但联系到少年过往做得种种事,实在很难让人对眼前这个秉性恶劣心里扭曲的少年产生同情。
负责这场审讯的赵斌并没有第一时间进去,而是过了差不多十五分钟左右才不紧不慢地走进审讯室。
等待是一种有利于审讯的手段,尤其是在这样的一个情况下,它会让人感到压力,焦躁,思绪混乱。
听到脚步声的宿白抬头看去,他的脸庞是苍白的,是一种不见光的苍白,嘴唇殷红,如同沁了血,不过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透过发丝看过来的眼睛,黑,纯粹的黑,令人感觉到不舒服的黑,像是宇宙中静默又无边的黑,注视久了无端让人感觉到恐惧。
赵斌看着眼前的少年,想了想转头出去,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一根绑头发的皮圈,走上前放在宿白的面前:“把前面的头发扎起来。”
他额前的头发过长,几乎遮住了整个上半张脸,这种情况可不利于观察他的微表情。
宿白拿过皮圈,说了声谢谢后,就略有点生涩地将额前的头发扎起来。
额前的头发被拢起来扎成了个小揪揪,这让他藏在发丝下的整张脸暴露在了灿白的灯光下,一直注视着他的赵斌目光在他的脸上停顿了两秒,随即整理好手里的文件走回位置坐了下来。
监听室里的楚妍在隔着玻璃看清宿白脸的瞬间有稍微被惊到。
尽管早就知道他的脸上有一道疤,但是亲眼见到时还是忍不住被这道触目惊心的伤疤惊到。
至少有三指宽的伤疤,狰狞地从左边太阳穴一直延伸至右边耳垂,几乎将整张脸斜着分成了两半。
这道疤听说是被一个爱狗人士给划伤的,光从留下的痕迹来看就知道当时的伤口有多深可见骨,以楚妍的经验来看,这道疤当时至少缝了三十多针,而且看样子就差几毫米就能伤到眼睛,很难想象当时的场面有多危险
其实忽略掉这道伤疤的话不难看出少年有着一张极好的面容,只可惜这张脸长在一个秉性恶劣的人身上,致使这张脸生生打了个折,更是因自身虐杀猫狗这点导致脸毁了。
坐下的赵斌看着面前的少年开门见山地问:“今天晚上十点你在哪,在做什么?”
由于汲取到的关于原主的记忆很是模糊残缺,宿白思索了好一会后才道:“在附近的小巷里画画。”
赵斌:“暴雨,夜晚,在小巷子里画画?”
对上他怀疑的眼神,宿白点了下头,虽然他也有点不明白,但原主确实是在夜晚顶着暴雨跑到一个小巷子里去画画。
赵斌眼睛微眯:“有没有人能证明你当时确实在小巷里画画?”
“没有。”
“你当时画的什么?”
“人像。”
“画呢?”
“撕了。”
“撕毁的画丢在哪了?”
“巷子右边的垃圾桶里。”
“有人看见你杀人了,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没有杀人。”
“但是有人看见了。”赵斌重复了一遍,从手里的资料中翻找着什么:“根据目击者的讲述我们到达现场后发现了一些拖拽痕迹和血迹,并且跟着痕迹找到了你居住的地方。”
宿白皱着眉头仔细地想了想,确认今天无论是他还是原主都不曾杀人后再一次道:“我确实没有杀人。”
“刚刚在想什么?”紧盯着他的赵斌当然没错过他那一瞬的思索。
宿白很诚实:“想我今天有没有杀过人。”
赵斌眉头一皱,正常人可不会这么想,尤其还带有时间限制。
他起身走上前,将两张照片放在宿白面上:“这是在你家找到的血迹和一些拖拽痕迹。”
宿白垂眸看着这两张照片,略微一想:“血迹是我的,拖拽的痕迹应该是我把人体模型带回来时留下的。”
原主客卧里确实有一具人体模型,只是那是别人送给他的,原主很爱惜,并没有将其搬出家里过。
宿白并不担心自己的谎言被拆穿,他知道监控这种东西,但是从原主的记忆来看,他租住的地方是个老旧的小区,环境很差,周围的监控器早就坏了,一直没人来维修。
赵斌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将另一张照片放到他的面前:“认识吗?”
这是一张死者的照片,是赵斌他们在宿白居住处后面的那条小巷里的垃圾桶里发现的,四肢被折断,面容被划得血肉模糊,全身七十二处刀伤,周围没留下任何痕迹。
赵斌紧紧盯着宿白的神色,企图从中看出什么。
正常人看见尸体是什么反应?
或许恐惧,或许恶心,或许排斥,无论怎样,只要不是长期接触尸体的职业,多多少少都会在看见尸体的那瞬,出现不适等负面情情绪,哪怕仅仅只是照片。
宿白的目光却很正常,就像是在看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的东西一样,这番表现在赵斌看来不正常极了。
仔细地看了两遍后,宿白摇头,要让他从这么一张血肉模糊的脸上看出什么,实在是有点难为他了。
“根据法医鉴定,尸体的死亡时间大概在九点半到十点之间,发现的位置就在居民楼后面的这条小巷里,根据你前面所说,你当时应该正拖着你的人体模型往这边走,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宿白摇头,当时一道雷劈得他整个耳边都是嗡鸣声,根本听不见其他动静。
“死者叫李泽,根据我们的调查他两个星期前勒索过你,并带人围堵打了你一顿……”
宿白在警局一待就差不多待了五个小时,这期间他很配合赵斌,几乎问什么就答什么,乍一看像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学生,但赵斌心中对他的怀疑却丝毫未减。
从查到的资料来看,宿白是一个睚眦必报,吃了亏必定报复回去的性格,但偏巧他在李泽勒索围堵甚至殴打他这一事上表现得很不符他以往的性格。
除此之外,一个十六岁正是高二学业重的少年,在下着暴雨的晚上,拖着人体模型去小巷里画画,怎么看怎么诡异。
一直到凌晨三点半,血迹的检查结果出来,确定是他本人的后,宿白才填写了一张表格被放离警局,离开前还被叮嘱这段时间不要离开江城。
杀死那个人的凶手,会不会也是当初杀死原主的人?
从警局离开的宿白突然这么想到。
他所占据的这个身份的原主早在半个月前,就在附近的小巷里被杀害,他捕捉到死亡的气息找到原主时,原主仅存一点残缺的意识,身为骷髅不能出现在人前的他,当时唯一能做的就是根据原主的意思用他的手机帮他给一个叫严呈霖的人打电话。
只是电话没通,响了两声就被挂了,不过他后来又打了120的电话,这是他在捡瓶子的那三年里学会的。
在等待120的时候,他和原主商量,如果他不小心死了的话,请把死后的血肉和身份让给他。
原主并没有答应,在他即将转身离开时又用微弱的气音喊住他,提出了两个条件,一个是让他想办法必须让他以活人的形象再‘活’半个月。
还有一个……
淋着雨走了半个小时终于走到居民楼下的宿白停止思绪,仰头看了眼三楼的窗户后打量了番周围,目光在某个地方停留了两秒后,转身走进楼道。
不远处的一辆破旧的车里,车上的两人对视了一眼:“他不会发现我们俩了吧?”
楚妍摇头:“应该没有。”
确定有人监视自己后,回到家的宿白没有第一时间行动,而是等待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借着夜色从浴室的窗户悄然爬出去。
他动作轻巧地顺着窗户翻进楼上人家的浴室,再摸进卧室,看了眼床上正在打呼的人,然后俯下身将藏在床底的尸体拖出来,扛着就从窗户上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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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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