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坐到宫宴的角落里，云琅仍自觉指尖发凉，心魂未定。
沈寂太放肆了！
他胆子也太大了！
众目睽睽之下喊自己“小菩萨”，听声音他在身后必是一副志在必得的“小人”模样。
不说是否有在正在院内的官眷，宫里尚且就有如此多宫人！
她顾不得去看旁人是否听到他那句话，只闷头快步进了内殿。
此刻，自己特意选了角落里，尽力不要引得人注意，偏他卸了甲，身形颀长，宽肩窄腰，一身黑衣，腰间金线若隐若现，沉吟环顾宴会一圈，大剌剌坐到了自己正对面！
她不敢直视对座的男人，目光只得停留在自己这一侧，这才发现整场宴席官眷几乎全是十七八岁的女子。
云琅眉间微蹙，从前她随母妃进宫多次，宫宴从未有过只有年少女子的时候，多半是母亲带着女儿或是姑姑带着侄女。
今日，怎么了？
纤柔玉指中花鸟团扇旋转，目光流转，就撞进了沈寂的深眸里！
一瞬的惊醒，垂眸，手中的团扇握紧，掌心指尖泛起清白。
盯！
还盯！
众目睽睽！
云琅一张小脸通红，垂着眸子，仍能感受到那份目光，余光里他一直在盯着自己。
沈寂看着面前的姑娘，红袄绿裙，明明自己最不喜欢这样张扬的颜色，偏偏她格外好看！唇红齿白，两颊的红晕在宫墙角的烛光下，格外娇媚。
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只顾着盯着团扇上的花鸟，好像和花鸟商议什么似的。小鹌鹑似的躲在角落。
如今倒是胆小了，当初退婚时倒是干脆得很！
他勾唇轻笑，拾起面前的酒杯，移开目光一饮而尽。
空气中飘来一阵乌木的清香，混合着汤药的气息。
这味道，他只在赵行舟身上闻到过，上次镇云一见，他解释说自己久病，每日都需煎熬两副药，早晚温服，但平日里行商，少不得和人打交道，故而拿乌木香气掩盖药味。
“郡主？”
一男一女异口同声，打断了她和团扇的交流，是赵行舟和赵行嫣。
“啊？”云琅莫名有一种被抓包的感觉。
皇后娘娘是嫡长姐，赵行舟是二公子，赵行嫣是赵行舟最小的妹妹——赵家五小姐。
赵行嫣简单行礼，就面色羞赧去了对侧，在沈寂身旁落了座。
赵行舟一身月白色长袍，正笑意盈盈望着她，“郡主，我可否坐这里？”
“可以，你怎么来了？”
话音刚落，想起来早上母妃说的话，难道今日皇后娘娘是真得要公布大婚之日？
赵行舟撩袍落座，那股中药气息更浓了些，云琅假装看向赵行嫣，状似无意略过沈寂，他的脸色格外难看。
云琅低下头，什么啊！
全场就两个男子，一个是对面的沈寂，一个是身边的赵行舟。
婚约初定时，沈寂尚在镇云，上京勋贵夫人们只知道自己已有婚约，据说是个金吾卫小小参军，可并无人知晓就是他。
退婚时，自己已是庶人，勋贵们惯常拜高踩低，庶人成婚退婚与否，与贵人们何干？
因而这退婚，更加无人在意对方是谁。
赵行舟冲对面的沈寂微笑点点头，“沈将军。”
沈寂挑眉，目光几不可察，从李云琅那张心虚到了极点的脸上落到赵行舟身上。
“皇后娘娘，驾到！”
内殿珠帘轻轻卷起，一个头戴凤冠身披霞帔，约三十几岁的妇人慢步而出，行坐间，黄金凤冠上九凤衔珠步摇垂落着三颗极亮的南海珍珠，缓步落座。
当真是雍容华贵极了！
“自新皇登基以来，本宫开宴也有几次，但这还是头一遭只有咱们上京城的各位小姐们。”她的话语很轻，但却沉稳有力，宴席上各位女眷们一一端正了身子注目聆听，猜测着皇后娘娘开办这场宴会的意图。
皇后娘娘眉眼疏淡，双眸清亮，一一点头示意，环顾一周，将目光定在远处李云琅和赵行舟身上，“你们的父亲、兄长，都是朝廷的肱股之臣，你们将来也会嫁给各位朝中的新贵，你们是他们在这世上携手的伴侣，更是他们为朝廷冲锋陷阵的底气。”
话音刚落，坐在对侧头一个，一身胭脂粉衫子的小姐扭着身子站起来，“皇后娘娘这番话真是让我等钦佩，今日能一睹皇后娘娘风华乃我等荣幸。”
皇后娘娘点点头，示意她坐，嬷嬷从胭脂粉衫子的小姐开始，像大伙一一介绍宴会的各位官眷。
“这位是房太师的孙女——房家二小姐房清瑶。”
“这位是高相的女儿——高家四小姐高黎阳。”
......
“这位是五小姐——赵行嫣。”
嬷嬷是赵家给赵行君的陪嫁嬷嬷，只称呼“五小姐”，而不是赵五小姐，这亲昵和护主的意味，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出来了！
这一下，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过来，目光里有审视、有谄媚、更多的是嫉妒。
赵行嫣只得颇为羞赧地跟大家点头。
五小姐，没有赵字，无父兄官职，但没有人不知道她是皇后娘娘的嫡亲妹妹。
赵家为商贾世家，父兄皆无官职，嫡女赵行君带着海一般的嫁妆流水，嫁了曾经最不受宠的五皇子，如今竟然入主中宫，贵为皇后娘娘了！
“这位是金吾卫大将军，也是本朝第一位少年将军——沈寂。”
嬷嬷适时的停顿，皇后娘娘慢悠悠开口，“沈将军，今日辛苦了！午膳时，皇上特意交待本宫提醒你，今日皇上交给你的差事请务必办好！”
“臣一定尽心竭力护卫皇上皇后娘娘的安全！”
皇后一怔，哎，皇上今日安排这场宴会，早就提醒过沈寂，要他好好相看上京城适龄的各位贵女。
再看一眼赵行嫣一脸害羞的模样，这么个不近女色的石头性子，五妹妹这下可要吃瘪了！
“这位是小郡主——李云琅。”
皇后娘娘略略点头，笑意盈盈。
“这位是二少爷——赵行舟。”
云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的手绢已拧成了麻花。
嬷嬷的介绍丝毫未停，直到自己这一侧所有哦的贵女都介绍完了，皇后娘娘还是没提起大婚之日的事来。
宫女如流水般端着各色茶盘上来，又端着各个空茶盘退出去，她的心一直揪着，不敢放松。
“郡主，爱吃这个酸烙？”
“啊？”
赵行舟突然的发问，李云琅一脸懵懂望着他，而后看向自己手中，那份酸烙已经被自己吃完许久，连那小碗边缘都被她挖了个干净。
“还好，还好，皇后娘娘这的东西格外好吃。”
赵行舟将自己那份装着完整一份酸烙的青瓷小碗放到她手里，眼神示意她，“这份，也给你。”
云琅第一时间看向对面的沈寂，那人正跟赵行嫣说着什么，眼神却看向了自己。
“沈将军，你平日喜欢做什么？”
“军营操练。”
五小姐瘪瘪嘴，好无趣的日子。
“那不在军营的时候呢？”
“骑马、射箭。”
五小姐看看自己纤细白嫩的手腕，既不能骑马也不能射箭。
“那你喜欢吃什么？”
“酸烙。”
五小姐终于找到了话题，“这个好，我也喜欢吃酸烙，玫瑰酸烙还是樱桃酸烙？如果是樱桃的话，那樱桃煎比不过樱桃鲜好。还有一种叫糖烙樱桃......”
“这种酸烙，这份送给五小姐。”
沈寂动作生硬，眼神也冷峻得很，一直盯着李云琅。
“啊？这怎么好意思......”
五小姐的小脸爆红，不好意思得推脱，“沈将军，你认真好！”
“五小姐过誉。”
云琅只觉得此刻面前这份凉凉的酸烙，被沈寂盯得像是燃着一团无名火，比冬日的火炉还烫手。
“你是看我二哥把酸烙让给郡主，才让给我的吗？”
“嗯。”
“其实你不用这样的，我们又不是他们那种关系......”五小姐扭捏着反驳。
沈寂终于看向了五小姐，打断了她的娇羞，“他们？什么关系？”
赵行嫣抬眸，不解得看着沈寂，他这么冷淡的人，会对二哥和郡主定亲这种妇人圈子里的事情感兴趣？
“他们定亲了呀！”
沈寂猛然握紧手中的酒杯，玩味的笑容在脸上皲裂，直到没有表情。
“什么时候？”
“这个倒是有一阵子了！”
五小姐还在说，赵行舟如何去了镇云，如何跟云琅郡主讲好了婚期，如何喜欢云琅郡主之类的话。
沈寂只感觉耳边的声音逐渐远去，猛灌了一口酒，那声音才渐渐回归。
他终于知道了，一整晚席间，她的心虚和闪躲是因为什么。
他想质问她，当初退婚是不是因为赵行舟。
他想众目睽睽之下，带走她。她就那样委屈得看了他一眼，他就开始担心，担心若真得质问她或带走她，明日定会传遍上京城。
自己无所畏惧，但她呢？难道要一直被流言蜚语裹挟？
再待下去，他一定会对她做出不理智的事来。
一口将酒杯里的酒干了，起身向皇后娘娘辞行。
“娘娘，沈寂尚有公务在身，不宜久留，先行告辞。”
“好，沈寂你可要好好完成皇上派给你的任务，行舟比你还小，都已然定亲了！”
皇后娘娘笑意盈盈，对着宫宴上众女眷说道，“今日，本宫也打算宣布行舟和郡主的大婚之期。”
———下月初八，黄道吉日，宜嫁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