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性笔的笔尖悬停在纸页上方，墨迹在白纸上晕开，被圈出的那行字体格外显眼。
“像人类一样的协作精神和自我牺牲意识。”
林深坐在办公桌前，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扣着桌面。
这是江穆交上来的关于昨天行动的任务报告。
内容相当详细，记录了救援行动全过程。
那只实验体利用丧尸感知能力成功帮助队伍避开尸群，并且发现地下室的幸存者，甚至在与幸存者对峙时主动提出回避以避免冲突。
简直是超乎预想的结果。
字里行间透露出满满的夸赞，在此前江穆的行动报告中，还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江穆他倒是对那只丧尸很满意。
林深拿起一旁的茶杯抿了一口，感受到口中的凉意时才意识到，杯中的水已经被他放冷了。
他微微皱眉，放下茶杯，目光重又落回那页纸上。
“一个丧尸，居然有如此优异的表现？”他低声自语，暗沉的眼眸中露出怀疑的神色，又回想起那天，江穆信誓旦旦的向他保证会承担实验的一切风险。
“砰砰。”
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敲响。
“进来。”林深抬起头。
门被推开，一名年轻研究员快步走了进来，面色有些急迫。
“指挥官，总部刚刚传来新指令。”
总部？为什么在这时候传来指令？
林深抬眼，目光锐利：“什么指令？”
研究员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总部……准备派特遣队过来。”
林深的手指一顿，眼神骤然冷了下来：“理由？”
“我们基地的卜林教授，在前几日捉回实验体时，抽取了他的血液，后称自己有所发现，连夜赶往本部。”
林深挑了挑眉，回想起基地确实有这号人物，而且似乎和江穆很熟悉。
基地的研究所经常会有新发现需要向总部汇报的情况，因此卜林那件事并没有让林深放在心上。
林深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研究员低声说道：“卜教授在总部似乎有熟悉的人，对他带来的样本提前进行了分析实验。”
俗称走了后门。
也是，正常情况下从基地到总部再传回信息，最起码也要半月，而从那名叫小白的实验体被抓回来起，也就十天左右。
研究员沉声道：“血清分析应当是有了结果，所以总部才会派人来，当然具体的任务总部并没有说，这只是我的猜测。”
林深沉默片刻，挥了挥手：“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等门关上后，林深缓缓靠回椅背，目光再度落在了面前的行动报告上。
总部突然派人来，而且是在卜林带走小白血液样本之后？
是为了小白血液中的抗体？
在先前的接触实验中，他已经意识到了小白的确与众不同，听江穆说他的血液不仅含有抗体，甚至还能通过注射手段杀死丧尸。
林深微微眯眼，又想起了那一天，见到小白时的景象。
面容精致的少年被牢牢地锁在椅子上，清澈的目光中不掺一丝杂质。
而他甚至那一瞬间将其认成了……
林深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眼睛微微瞪大，两秒后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向办公室角落的文件柜。
柜子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档案，长期疏于整理的后果，杂乱的文件随便堆放在一起。林深略显急躁地翻找着，文件被扯得哗啦作响，几份旧报告散落在地。
“在哪里……”他低声道，手指在档案外侧的标识间来回移动。
几番寻找之后，他逐渐有些不抱希望，忽然，在最底层的抽屉里，他摸到了一个被压在最深处的文件夹。
林深顺手将它抽了出来，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封面。
文件夹的封面上，赫然写着三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字。
白若澄。
林深的呼吸一滞。
他缓缓翻开文件，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少年黑发柔软，清秀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漠然地注视着镜头。
林深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泛黄的纸张的页脚被他揉的有些发皱。
他居然忘了他这里有这份文件的存在。
那天，他没有认错。
那只丧尸，江穆口中会说话，会写人类文字，甚至能够辅助队员们进行外出任务的丧尸。
和那位在末世开始后不久便失踪的，人类生物领域最顶尖的科学家白若澄。
有着一张完全相同的脸。
林深是在三年前第一次见到白若澄的。
那时的他尚且没有被派遣下来当分基地的指挥官，只是总部其中一支行动小组的组长。
结束了一次任务后，他同他的小组一起回到了总部基地。
比起曾经在总部，林深其实更喜欢现在的生活，不是因为他的职位，只是因为现在的基地更有活人的生活气息。
总部的面积不算小，但其中的一大半都被生物研究所和各类实验室所占领。
彼时正是晌午，除去他们这些刚刚结束任务回到基地内的队员较为悠闲外，基地中几乎没有什么闲散人员。
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们神色匆匆地来去，擦肩而过时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分给他们。
身旁一同出生入死的组员们略有不满，窃窃私语指责他们目中无人，林深不以为然。
他明白，在末世中，科学家要比他们这些可消耗执行人员要宝贵的多。
只是这些话说出来更易引发众怒，他也就只是简单地笑笑，并未过多言语。
日光下的一道白色身影，忽然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人也穿着一身白大褂，双手插兜站在水池边，静静的盯着面前的池水。
与周围忙碌紧张的气氛格格不入。
林深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放慢了脚步：“你们先回去吧，我忽然想起有点事。”
同队友们简单告别后，林深调转脚步朝那个方向走去。
他没有刻意压低自己的脚步声，也知道那人一定注意到了他的到来，只是在他站在那人身边后，那人也始终未抬头向他看一眼。
这点倒是和那些来去匆匆的研究员十分相似。
林深站在他身边，目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这里居然有鱼？”
林深惊叹出声。
他此前来去任务也经过这里不少次，从未注意到池水里竟然还有鱼的存在。
“我还以为这里面就只有水而已。”
听到这句话，身边的人动了动，抬眼向他这边看来。
林深也转过身，与那人对上视线，对视的瞬间，他心底一惊。
那双眼睛很漂亮。
眼底却如失了生命的枯井，泛不起一丝涟漪。又像是冬日结冰的湖面，冰冷漠然，毫无生机。
就在他愣神时，那人开口道。
“这里之前的确没有鱼。”
林深怔了怔，听到那人继续说道：“这些鱼是我刚放进去的。”
他的声音也很好听，却平静得毫无波澜。
“那你很有闲情雅致了。”
林深摸了摸脑袋，下意识接话。
话音落下，却见那人唇角扬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平静无波的声音再度响起，并无笑意。
“分别注射了丧尸病毒和新研发的病毒抗体，你猜，哪一部分鱼能活到最后？”
林深愣住了，那人的语气平静到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
明明是正午，林深却忽然觉得背后有些发寒。他低头仔细去看，果然见到一部分鱼的鳞片剥落大半，肉身变得灰白，本就无神的死鱼眼空洞得吓人。
还没等他看仔细，那些鱼忽然急速上前，动作迅速撕咬向另一波鱼。
血液洇出，剥落的鳞片缓缓飘至水面，血水混合在一起，触目惊心。
林深猛地抬头看向身边人，他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两拨鱼交战，或者说是一方的单方面猎杀。
片刻后，他忽然发出一声叹息。
“看来这次的抗体研究也失败了。”
林深下意识去看水池中，注射了抗体病毒的那部分鱼大多数已经被丧尸鱼撕咬致死，少数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转变为丧尸鱼。
“你做的这是……动物实验。”
林深沉默着，忽然憋出这一句，顿了顿，他又道：“做这个实验之前，你有抗体会成功的把握吗？”
“大概一成吧。”
只是一成而已？
林深知道这是研究抗体过程中必不可少的步骤，但或许是这个人的态度太过于漠然，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像是把生命当成了可随意丢弃的玩物。
像是注意到他的情绪，那人看了他一眼，目光淡淡。
“为科学献身罢了。”
林深忽然心底生出几分不甘，他已经猜到了，这人也是那群研究员之一，甚至比他们更过分。
面对这样残忍的实验，轻描淡写的态度，就好像动物的死活完全与他无关。
那他们这些每天靠着自己的生命在基地外出生入死的人呢？他们的命在这些上层科学家看来也是这么的一文不值吗？
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林深忽然看向他，阴阳怪气地开口道：“居高临下地用别的生命做一些损伤不到自己的实验，真是伟大的献身啊。”
听到这话时，那人才转过身来，正眼看着他。
声音依旧平静，表情依然淡漠。
“如果实验需要，我自然会往自己身上注射，无论是未完成的半成品，还是成功率一成都不到的药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