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发现阮岘病情反复后,刘熠努力做心理建设,计划尽快联系许梦易和阮建则,和他们商量送阮岘去哪一家精神专科医院做电休克治疗。

主治医生气急败坏地打来电话时,他正在洗漱,闻言手忙脚乱地开车赶往医院。

在进入阮岘的病房前,他自己也不清楚出于何种心理,居然没忍住给霍诤行拨去电话。

霍诤行没接。

刘熠悬着心进入病房,迎面被许梦易砸了一颗毛线球。

为防止阮岘自伤,病房里绝大多数物品被收走,许梦易手边只抓得到阿桃的毛线球,如果有更坚硬锋利的东西,相信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扔过来。

刘熠没有伤到,但被人当面扔东西,也没法子高兴。

打了小报告的阿桃得意洋洋地立在许梦易身旁,就差朝他扮鬼脸吐舌头了。

刘熠本也没想瞒着,只是没料到这么快就被兴师问罪。

阮岘的病情赖不到他头上,但治好阮岘的确是他的愿望。刘熠努力克制情绪,对许梦易略带几分讨好地笑,“精神疾病治疗就是这样,容易反反复复……”

许梦易悍然打断他,抱着手臂,神态语气充满嘲讽,“行了,假大空的话我一个字都不想听,我儿子的状况我了解,你们这些庸医根本就是在耽误时间。”

阿桃捂嘴偷笑,更显得他像个笑话。

刘熠暗叹自己无能,“那您的意思是?”

“出院。”许梦易斩钉截铁,手指一伸,指挥阿桃收拾东西。

她瞪着墨黑挑眉下的一双凤眼,警告道:“居家静养是最适合阮岘的治疗方式,你们为了一己私利把他骗来住院,这笔账我早晚要算。”

主治医生被扣上好大一口锅,忍不住拿出病历本与她理论。

许梦易一脸不屑,脚踩高跟鞋闲庭信步,对方被迫随她左右乱转,没一会儿就被耍得脸色铁青。

“不讲道理的病人家属才是最大的绊脚石!”

撂下狠话,被戏耍一通的主治医生气势汹汹地去开出院医嘱。一整个自暴自弃。

阿桃手脚麻利地收好东西,转头便去拔阮岘手背上的输液针。

“够了!”刘熠几个健步跨过去,推开这个狐假虎威的佣人,“他在输液,半个小时都等不了吗?”

护士进来采血,见状气得够呛,张嘴就怼。

“瞎动什么?出问题你负责?看你们一家体体面面,今天上电视,明天去国外,怎么连最基本的规矩都不知道守?一把年纪撒泼耍赖,不嫌丢人!”

小护士嘴巴厉害得很,话对阿桃说,眼睛却盯着许梦易。她照顾阮岘有阵子了,眼瞅着家里不来人不探望,内心对阮岘又是怜悯又是心疼,没忍住就怼了病人家属。

被指桑骂槐的许梦易冷笑一声,转过身去,突然发力拽起正在睡觉的阮岘,阮岘整个人从床上摔下去,咚的一声重响,头磕在地上。

输液瓶、床头柜一齐翻倒,噼里啪啦摔了一地,针头从阮岘手背滑落,血立刻大片涌出。

剧痛令阮岘不得不清醒过来。

许梦易力气大得出奇,箍住他腕子的手如同一把铁铐,滚烫怒意如有实质,渗透进他单薄脆弱的皮肤。

阮岘盯着母亲那只勒红自己手腕的手,听到她充满威胁地问道:“阮岘,告诉我,愿意和我回家吗?”

*

“老板,医院到了。”

霍诤行睁开双眼,推门下车,神态自若地嘱咐陈哲在楼下等他,全程语速正常、行动顺畅。

陈哲眺望老板器宇轩昂的背影,一时疑惑他究竟醉是没醉。这才回国几天,酒量就练出来了?不应该啊。

印象中阮岘的病房靠近楼梯口,霍诤行踏上楼梯,顺着上次的路线摸到一间病房前。

居然叫他蒙对了。

隔着玻璃可以看到病房内的情形。病床前的小夜灯洒下昏黄柔光,窝在被子里的人只露出小小发旋,背对房门,正睡着。

霍诤行站在门外,对着那个有点儿可爱的发旋看个不住,直到路过的护士提醒他还有十分钟就到探视截止时间,才抬起手,推门而入。

房内极静,霍诤行放轻脚步,坐到床边的椅子上。

他的腰背一如往常的笔挺,看上去毫无醉酒迹象。

天气闷热,颈间潮湿,临出门前点缀在耳后的香水被热气催发,一股极其私密的麝香混雪松的后调,在空气里暗暗氤氲。

时钟款款摆动,秒秒分分流逝在指针轻颤中,时间很长也很短,霍诤行始终盯着那人后颈处白皙柔软的皮肤。

不同寻常的香水气息令弓着身体浅眠的人不安地翻过身,等察觉到面前有人,又是半分钟之后的事了。

阮岘睁开眼,顶着红肿的额头愣神。

片刻后,他伸出藏在被子里被捂得微热的手,攀上霍诤行的胳膊。

顺着胳膊一路摸到手背,能够感觉到指尖下的皮肤光滑平整,没有和上次一样的伤。

阮岘愣愣地说:“好了。”

也不知听没听懂这两个字背后的意思,霍诤行抬起手,轻触他左侧额头的红肿,声音听不出情绪,“怎么伤到了?”

半张脸藏在被子里,阮岘缓慢地眨动双眼,小声问:“真的,假的?”

醉意熏然的大脑试图抽丝剥茧地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然而很难。霍诤行露出费解神色,有些没轻没重地戳弄阮岘的额头,像是催促他赶紧回答自己的问题。

疼痛和温热的触感相伴而来,阮岘反应片刻,终于肯推开层层叠叠堆在脸旁的被子,露出整张脸来。

他似乎确信了面前这个人的真实性,努力坐起身来,张开手臂扑到霍诤行身上。

猝然被人抱住,霍诤行下意识将人整个捞进怀里,怕他掉下床摔伤。

阮岘用力勾住霍诤行的脖子,如同大号玩偶挂件,软绵绵的身体毫无防备地陷入霍诤行的怀抱里。

霍诤行身上有很好闻的味道,醇厚酒香与香水气息混合,丝丝缕缕,钻入阮岘的鼻尖。

他受到蛊惑一样,耸两下鼻翼,凑到人家耳后不住地闻。

怀里人的动作令人不得不警惕,霍诤行看过太多野兽嗅闻猎物的场景,一时寒毛直竖,心跳却也忍不住快了些。

当然,阮岘充其量是只小兽,一捏后脖子就能扯下去,毫无攻击性。

霍诤行端坐着,不知为何没有动弹,任由阮岘闻他的气味。小兽蹭来蹭去,蹭到他的喉结,再胆大包天地扬起脸,有些痴迷地盯住他的唇,讨吻似的。

来自两人的热意在呼吸间辗转,阮岘感觉这样的注视有某种魔力,让他的心上突然冒出许多花花草草,又好像被蝴蝶的翅膀不断扇动,泛起缠缠绵绵的痒意,那样难受。

霍诤行只是垂眸看他,目光平淡无波,阮岘摸不准他的心情和态度,有些心虚地松了松环着他脖子的胳膊。

时针摆动至正点刻度,十点了。

门外传来护士站的提示播报,值班小护士也在走廊里徘徊,逐个病房地催促亲友离开,很快来到这间。

敲门声轻而快,“病人家属,探视时间到了,请尽快离院。”

霍诤行如石化的雕像终于有了灵魂,想起必须抽身而出了。

阮岘却像是被敲门声吓到,刚松开的胳膊又紧紧环了上去,勾着他,缠着他,可怜兮兮地盯着他。

他越这样离不开他似的,霍诤行的心火越往外冒。这团火里究竟几分是因为被冒犯,几分是因为酒精上头,几分是因为怀里的人……他分不清楚。

为什么能如此让人生气呢,他明明不想接触阮家的人,不然不会隔山打牛,让刘熠来从中沟通。他是怎么把他堵在酒吧的,莫非能掐会算?那他能算到接下来的事吗?

阮岘看到霍诤行的眼神骤然变了,下一秒,被人勾起下巴,亲吻猝不及防地落下。

他经验浅薄,傻乎乎地睁着眼,睫毛扫在霍诤行的鼻梁上,直到被咬一口,才吃痛地松开紧抿的嘴唇。

霍诤行的舌头强势地探了进来,勾着他惊慌失措的舌尖,舔过他敏感的上颚。

唇舌被捕捉搅弄,呼吸急促乃至头晕目眩,阮岘后知后觉地闭上眼。

他的记忆力很早就出了问题,但很奇怪,有关霍诤行的一切他都记得。十七年前的事情他记得,上一次,那个疼痛又迷人的夜晚,他也记得。

瑰丽的画面不听话地冒出来,随着亲吻的加深,化为粘稠到令他感到悸动的**。

虽然有些疼,但如果可以……

护士再次敲门提醒,霍诤行骤然回神。

怀里的阮岘被他亲得唇瓣红肿,眼角带泪,一副傻兮兮很好欺负的样子。

将人放回床上,霍诤行安抚似的拍拍他的头,甚至来不及整理凌乱的衬衫,转身快步离开了。

阮岘傻了似的眨眼,发现这人总是像雾一样,前一秒还绕着自己,后一秒被风一吹,就散了。

*

看到老板阔步而来,陈哲忙打开车门迎霍诤行上车。

汽车驶离医院,大而圆的朗月被车速甩在身后,星群璀璨,清辉铺了一路,而他的老板神色怔忡,脸还有点儿臭。

探病总归不会心情愉悦,陈哲努力为老板开脱,心说老板醉酒不疯不傻,实在是难得好伺候的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抬起手轻抚嘴角,掩饰迟来的懊恼。

回到郊外别墅,冷水澡冲淡醉意,霍诤行满身寒气地走出浴室,打开手机,看到刘熠再次来电。

想到阮岘,他这次没有拒接。

两人约在上次见面的咖啡厅。

刘熠知道自己烦人,惴惴不安地搓弄掌心。

霍诤行直截了当,“有话直说,我只有大概二十分钟的时间。”

HC集团与霍诤行团队达成合作,共同开发医疗器械与相关药品,消息已经传得满天飞,小区遛狗大爷最近闲聊的话题都是探险家霍诤行回国“捞金”,刘熠清楚霍诤行的确时间紧迫,并非故意为难。

摒除杂念,收起不合时宜的矛盾纠结,刘熠坦诚道:“阮岘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我希望ISRA能尽快收治他。”

这是他思考一晚得出的最终诉求。

许梦易过于强势,阮建则纯粹不关心,这两位不折磨阮岘都是好的,遑论积极配合治疗。

ISRA是国际组织,霍诤行背景可靠且财大气粗,如果他们肯出手,阮岘的病或许还有希望。刘熠无比庆幸阮岘之前在志愿合同上签了字,不然他今天也没底气提出请求。

霍诤行昨晚才探视过阮岘,在他看来,阮岘的状态说不出好,但至少不算糟糕。

刘熠这一提议莫名激进,他不得不提醒:“ISRA 的研究尚未成熟,我不希望阮岘冒险。”

“可什么时候才算真正成熟?”见他试图拒绝,刘熠急切地反驳,“许梦易昨晚乘机出国,现下是阮岘治疗的最佳时机。”

霍诤行感到意外,“你的意思是,许梦易阻挠阮岘的治疗?”

刘熠不想背后说人长短,但理由不充足,霍诤行显然不会同意他的提议。

咖啡厅距离阮家老宅很近,他起身,对霍诤行发出邀请:“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汽车拐入林荫密布的窄路,霍诤行猛然意识到面前的景象过分熟悉。

刘熠带他来的地方居然是阮家老宅。

灰白外墙不复往日洁净,暗绿苔藓、黄褐泥渍遍布,水泥路每隔一段就有断痕,汽车行进时颠簸不断,扬尘弥漫。

曾几何时,这片别墅区是本市最高端的住宅区,各界名流、官员政要、富商巨贾聚居在此,旁人远远望见这片林荫都要远远避开,怕冲撞了哪位大人物。

当年,阮建则入赘许家,许家的宅院变成了阮家的,许正清的名字便很少有人再提起,他爷爷霍老先生活着时,偶尔会念叨故友许正清如何如何。

霍诤行记得自己十二岁那年第一次来爷爷家过暑假,阮家的大门便一直紧闭,想不到十七年后,仍旧如此。

只是太过荒芜了,记忆中曾令他艳羡的二楼露台早已破败不堪,远远望着仿佛危楼,围栏染铜绿,石砖泣墨痕,都遭了大难似的。

只有无处不在的爬山虎随风招展,是这片落寞乌衣巷里唯一留住的繁华。

刘熠推开车门,步行向前,他来过很多次阮家老宅,每一次来,都会恐惧眼前这片蓊蓊郁郁但阴森冷寂的景象。

“阮岘一个人住在这里,和阮宇的遗像一起。”

霍诤行心头一震。

刘熠指着三楼黑洞洞的窗口说:“那里,是阮岘的牢笼。”

勤快的我,单机的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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