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腐烂的小猫散发出阵阵恶臭,阮岘忍不住发出一声干呕。
霍诤行敲门的手一顿,“阮岘,是你吗?”
里面的人没有回答,霍诤行用力拽狗屋上的锁,他忘记自己不再是力大无穷的探险家,一双孩子的手不仅没有拽开门,反倒手一滑,跌倒在泥泞的地上。
雨越下越大,霍诤行不知道为什么阮岘记忆里的雨会这样刺骨,但他知道不管狗屋里的人是不是阮岘,在这样漆黑的晚上被关在里面,对谁而言都是件非常不愉快的事。
好在场景够还原,霍诤行找到一块石头,顶着雨砸锁。
不知过去多久,雨势开始转弱,门锁终于啪的一声掉在草地上。
霍诤行双手颤抖地打开门,里面的人抬起头,两人都在借着月光打量对方。
阮岘紧紧抱着小猫,不可思议地喃喃自语,“又是你。”
霍诤行则躲开他的注视。他不得不承认,看清对方的一瞬间,他失望至极。
他想找的人是阮岘,阮宇对他过去的人生有再大影响,此时此刻都不能打乱他找到阮岘的计划。他不敢想阮岘究竟在哪儿,只能丢下石头,转过身,继续闷头找。
“站住!”
“阮宇”叫住他,霍诤行控制着自己不要失态,语气却拒人于千里之外,“雨很大,回房间吧。”
说完,健步如飞。
阮岘虽然被他弄得一头雾水,却也不肯轻易放走这个频繁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高清版人脸,抱着小猫追上去。
雨势突然变大,甚至电闪雷鸣。
霍诤行有预感阮岘就在附近,不禁加快脚步,眼睛留意观察四周。
“我让你站住!!!”
霍诤行无奈地刹住脚步,背对着人,“快说,我有急事。”
阮岘无语地想,这是他的记忆,这人再急能有他急吗?
“你上次为什么叫我阮宇?”阮岘把小猫放在树下的石台上,越靠越近,“你认识阮宇?”
“那不重要。”霍诤行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小小的身体,大大的苍凉,“你赶紧回家就是了。”
阮岘转到他面前,看着这个满脸伤感的小屁孩儿,不由放轻了声音,“我们不是朋友吗,你有事可以告诉我,我也可以帮你。”
如果这个场景发生在霍诤行自己的梦中,他会感谢这是个美梦,但此时此刻,他不想耽误一分一秒,他只有四十八小时的时间,必须尽快找到阮岘。
阮宇已经不是能阻挡他脚步的目标。
见他又要闷头狂奔,阮岘忙扯住他的红领结,“你这人真奇怪,把我认错,还不许我问为什么。”
认错?霍诤行终于抬起头,被雨水冲刷得发白的小脸看上去惨兮兮的。
阮岘抬起手,在他头顶支了一把“雨伞”,“你怎么不说话?我还没见过比我更闷的人,你是第一个。”
“我会说话。”霍诤行阐明事实,阮岘不知怎么,轻易被他故作正经的神情逗笑了。
他的嘴角浮现两个很深的酒窝,和霍诤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因此他疑惑地问:“我认错人?你不就是阮宇吗?”
“雨伞”一下子垮塌,阮岘防备地退后,瞪着他,“你根本不认识我,我是阮岘,你到底是谁?”
才转弱的雨势卷土重来,闪电甚至劈开了不远处的那间狗屋。
霍诤行僵在原地,哪怕头顶悬着一道雷,也没再挪动一个脚步。
他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阮岘,企图分辨这其中的逻辑,却不受控制地回答,“我是你的朋友啊……”
“朋友?”阮岘歪歪头,雨水放肆地流入耳道,隔绝了风雨交加,他懵懂地看着对面的人,眉头紧皱,努力回想,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霍诤行的心沉了沉,“你不记得我。”
天空忽然雨消云散,四周场景迅速变换,再定神,他已经站在了阮家老宅后门的那道墙下。
曾经在他的梦境中无数次上演的情景再次出现,霍诤行心慌地抬起头,看到“阮宇”坐在墙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咦,我怎么坐在这里?”阮岘迷惑地问,“你怎么也在?”
阮岘心里想的赶快从墙上下去,嘴里却不受控制地说出自己都不解的怯懦的话,“帮我……我想出去找小猫,它迷路了。”
霍诤行脸色煞白,全身血液凝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面前的小孩儿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接下来,他应该好心泛滥,抬起双臂做出接住他的姿势,鼓励他壮着胆子跳下来。他们会手牵手,跑到一棵树下,蹲在那里挖蚂蚁,和小猫聊天,直到天黑必须回家。
霍诤行确定这是只属于他和阮宇的记忆,因为当时阮宇非常害怕被家里人发现,他们是确定双方家里没有任何人在,才聚在一起玩儿的。
阮岘就算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躲得干干净净。
是了,阮岘怎么可能躲得这么严实呢?霍诤行迟来地意识到,他费尽力气到处找的人,不藏在任何他本以为可以发现他的角落,反而是不应该出现的“阮宇”三番四次出现。
这是阮岘的记忆碎片,能够如入无人之境,处处现身的“阮宇”,该是谁呢?
霍诤行混乱不堪,神经线疯了似的乱跳,守在无菌室里的专家们以为他找不到阮岘所以发疯了。
阮岘仍旧坐在墙头,一瞬不瞬地望着下面那个叫不出名字的人,心中涌起无尽的哀伤。
他好像被什么掌控了,或许是潜藏在他记忆深处,从不曾遗落的执念。
小小的孩子晃荡着腿,膝盖上全是淤青,阮岘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究竟身在何处,他的情绪被无尽的哀伤占据。
“你为什么忘记我?我们明明说好要一直做朋友的,你食言了,我等了你好久好久。”
“那天我们说好要一起玩儿的,你没来,刘姨抓走了阮宇,还有我。”
“你不知道我多开心再见到你,为了给你准备礼物,我走了很远的路,画了好多画,你喜欢我送的礼物吗?应该不喜欢吧,你从来没穿过它。”
“你小时候明明喜欢金色的,长大就不喜欢了吗?”
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却原来从开始就是错的。
“你叫什么名字?我是对面霍爷爷家里的霍诤行,你看起来比我小,可以喊我哥哥。”
“我,没名字。”
“哈?你不是人吗?人怎么会没名字!我知道了,肯定是你爸爸妈妈不许你出来玩儿,你怕我告诉他们对不对?”
“嗯。”
“爷爷,我今天认识了新朋友,他特别白,小小的一个,住在对面的房子里。”
“是吗?那应该是阮家的,好像叫……阮宇,没错,就叫阮宇。”
“阮宇”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就叫阮宇,是他一门心思认定,从头至尾,都是他在固执地认为“阮宇”是他的朋友、“阮宇”被绑架了、“阮宇”死了。
那是霍诤行跟随父母回国后第一次到爷爷家过暑假。父母在闹离婚,见面就吵架,母亲带着他躲在爷爷家里,既不想离婚,也不愿意认输。父母之间接近破裂的关系导致霍诤行也闷闷不乐,周唯瑾将所有压力施加到他身上,原本一天四个小时的练琴时间延长到八小时,他累得发了整晚的高烧,这才被同意可以休息两天。
那天下午,霍诤行趁着大人不在家,跑到对面的房子的后门。他盯上这处大房子好几天了,好奇里面住着什么人。
结果他遇到了一个瘦小但漂亮的小男孩儿,两人成了朋友,约好下次再见。
父母之间的关系发生了他不知道的缓和,周唯瑾不怎么为难他了,时常出门,霍诤行脱离她的管束,一有机会就去找新朋友,可是新朋友经常不能现身,偶尔出现,总是带着或大或小的伤口。
有一天,新朋友说他的小猫被坏人打死了,霍诤行也很伤心,那只名叫“小猫”的小猫曾经也是他的玩伴。爷爷说可以从别人家里抱养一只,霍诤行便离开几天,跟着爷爷去别人家里等待新的小猫出生。
等他抱着新小猫回来,他的朋友却没出现,他等得天都黑了,也没等到。
直到第二天……
阮岘抬起眼,发现他又回到了狗屋里。
“动作快点,别让人看见。”
“妈的,别催了,我先把他抱回车上。”
隔着门缝,阮岘看到阮宇被一个高大黝黑的男人抱在怀里,塞进了旁边的小轿车后备箱。
不等他反应,一只漆黑到没有光泽的眼睛贴上门缝,那只眼睛弯了弯,紧接着狗屋被人打开,一双女人的手拽着他的头发,笑眯眯地问:“宝宝乖,能忍住不说吗?”
阮岘抖如筛糠,无缘由的恐惧令他发不出声音,女人一把将他薅出来,“我想放过你的,不是叫你今天出去玩儿吗?你怎么还是这样没出息,阮宇一抬手你就吓得腿软,是你自己命不好,别怪我狠心!”
他也要被塞进后备箱里了!
阮岘恐惧至极,拼尽全力挣扎,伸直细瘦的胳膊,朝对面的房子里挥舞手臂。他知道有人能救他的,那个人一定不会看他被带走的,他要喊出那个人的名字!可那个人是谁?究竟是谁?!
轰隆一声,暴雨倾泻,多日来的蒙昧被雨水冲散,阮岘终于记起了那个人的名字。
“霍诤行!霍诤行!!霍诤行!!!”
撕心裂肺的哭喊响彻云霄。
这一次,没有捆住他手脚的母亲,没有紧锁的房门,霍诤行从混沌中惊醒,循着呼唤传来的方向,一路狂奔。
暴雨之下,他愧对的那个孩子还没有被带走,他的悔恨、懦弱,都如消散的烟尘,退让给一往无前的勇气。
砰的一声,两个孩子的怀抱碰撞在一起,那声响小到只爆裂在他们耳边,却如星光乍现、火光骤起,驱散横亘宇宙的黑暗。
“霍诤行,呜呜,霍诤行……”
“不怕,我在。”
涉及好几个转场,不知道盆友们能不能读明白,读不明白也不是你们的问题,是我写得不好!
至此,霍诤行终于意识到自己认错人了,也在这段迟来的相逢中勇敢拥抱了十七年前向他呼救的阮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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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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