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诤行慌里慌张地掸掉掌心的烟灰,阮岘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心尖刺痛。
爱与不爱这种话题,在他们之间,委实矫情了些。霍诤行肯为他拼命,这种无所畏惧的感情就算不能称之为爱,也决不比爱低下。
但阮岘是个俗人,他想听霍诤行的答案。
掸掉烟灰,霍诤行顺手将烟熄灭。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他便不动了,浑身上下透着迟来的僵硬与谨慎。
阮岘耐心地等,他们都不是心急的人。
慢慢地,霍诤行松下肩膀,靠回椅背。
他目视前方,眼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阮岘,我没见过爱情。”他顿了顿,“我对你有绝对的喜欢和**,但是爱情,我不明白。”
阮岘点点头,“我知道了。”
说不出是轻松还是难过,霍诤行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内,也在他的期待之外。喜欢是一种飘忽的感情,就像刚刚在半空中炸裂的气球,某一个瞬间就可能被摧毁。
喜欢加上**,听上去很接近爱了,但如果当事人不承认、弄不懂,也可能很快就会流失。
能够挑起**的人太多太多,浅薄的喜欢也可以随意给出,阮岘想,他倒是该庆幸,霍诤行给了他双重认证。
可他想要的,只是那简简单单的一个爱字。
霍诤行说他不懂,其实不懂的何止他一个。
“我最近读了很多爱情故事。”阮岘自嘲地笑,对霍诤行耸耸肩,“人总是对没得到过的东西特别垂涎,我好像没和任何人说过,我是个特别、特别、特别缺爱的人。”
每一个“特别”他都说得很重,像是在给自己的可怜加砝码,霍诤行不自觉流露出心疼的情绪,忍不住握住他的手。
阮岘由他握着,拇指在霍诤行的手背上轻轻摩挲。
“父母的爱,我求而不得,现在也不稀罕要了,至于朋友,你比谁都清楚,我是没有的。”阮岘吸吸鼻子,将酸涩憋了回去,“如果这个世上真的存在一个全心全意爱我的人,霍诤行,我希望是你。”
霍诤行的睫毛如同被风拨弄的蝴蝶翅膀,颤抖着,泄露了他内心微妙的波动。
“因为我爱你。”阮岘全神贯注地倾诉心声,“我爱你,霍诤行,我说不清楚什么是爱,但是我真的爱你,我读了梁祝、罗密欧与朱丽叶、孔雀东南飞,故事里的主人公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爱情的悲剧里,总有一方率先赴死。阮岘说他做得到,霍诤行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种假设带来的恐惧扼住喉咙,喘不上气。
他与阮岘相反,是宁愿自己死,也要阮岘活。
霍诤行强硬地搂抱住他,密不透风,“再给我点儿时间,我很快就能想清楚的,不……我也爱你,阮岘,别胡思乱想,我可以给你我所有的爱。”
何止呢,阮岘想,霍诤行做得够多了,他已经做到了付出所有。
“别着急下结论。”阮岘轻轻地拍他的肩膀,“我给你时间想清楚。”
霍诤行愈发抱紧了他。
阮岘被勒得难以呼吸,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了接下来的话。
“霍诤行,我们暂时分开吧。”
他得到的答复是毫无章法的亲吻,霍诤行激烈地吻住他的双唇,极尽所能地亲昵、讨好,可是得不到阮岘的任何回应。
等他亲够了,阮岘抖着手推开他,霍诤行捧起他的脸,摸到了一手的眼泪。
阮岘又哭又笑,自己都觉得自己没脸没皮,“你不能把我绑在裤腰带上的,我是成年人,你也是成年人,去走你自己的路吧,别拒绝问天,也别拒绝任何不该拒绝的机会,别耽误自己。”
霍诤行哆哆嗦嗦地替他擦眼泪,“为什么非要这样,我可以不工作,或者我带着你……”
“不要。”阮岘捂住他的嘴,止住了哭泣,“我应该学会自己长大了,你也是。”
霍诤行呆愣地看着他哭得发红的脸颊。
阮岘浑身都在颤抖,眼神却无比坚决。
“你不欠我什么,你才三十岁,还有足够的时间去补偿自己,我允许你忘掉过去的所有事,没有负担地玩乐、享受,你喜欢探险就继续探险,不喜欢探险就去找其他喜欢做的事,你说你不懂爱情,那你就去找、去看,如果你遇到了你的爱情,就去爱,霍诤行,你要像拼尽全力救我一样去感受这个全新的世界,好好活一场。”
“我赦免你。”阮岘轻柔地吻了吻他的嘴角,“你自由了。”
霍诤行想说自己并不需要这样的机会,却不由自主地反问:“那你呢?”
阮岘苦涩一笑,“我也一样。”
霍诤行眼里的光暗淡下去,他不该期待阮岘留在原地等他,阮岘比他更应该拥有自由和机会。这段时间,他对阮岘的摇摆与纠结有所察觉,却自大地以为时间和习惯可以抚平所有褶皱。可惜,阮岘早已不是任人安排的病人,他的思想与他的身体同步健全。
他终于意识到,面前的男人今年二十六岁,有手有脚,有想法有行动,完全不必依附于他。而他自作主张的担心、付出甚至说是牺牲,都是在自我感动。
霍诤行自诩理性,眼下却丝毫比不上阮岘淡定,他像个失去价值的人一样试图挽回。
“可是我不想你受苦,让我留在你身边好吗?你可以去追求你想要的一切,但是别离开我,让我陪着你。”
苍白的话语仍旧打动了阮岘。
他所谓的“赦免”也完全是给自己脸上贴金,离开他,霍诤行仍旧可以潇潇洒洒,离开霍诤行,他阮岘却可能连饭都吃不上。
他们从来没有站在一条起跑线上,霍诤行需要考虑的是未来,而阮岘苟活于当下的每分每秒。
正因如此……正因如此。
阮岘拒绝了霍诤行的提议,哪怕他无比心动,嘴馋得想要吞掉这颗糖衣炮弹,可理智让他恢复了清醒。
“霍诤行,有些苦就该我自己去吃。”
霍诤行的脸上现出一种失血过多的惨白,阮岘于心不忍地撇开视线,“别可怜我,我也不会可怜你。”
许久过后,霍诤行问:“暂时是多久。”
阮岘终于重新看向他,“直到你确认爱我。”
硬币的反面是,如果不爱,则是永别。
好一个“暂时分开”。
霍诤行气极反笑,“你别后悔。”
阮岘被他尖锐的质问震慑地退缩一秒,很快又把脑袋从龟壳里探出来,幽幽地说:“我只怕你后悔。”
霍诤行一口咬住他的尖牙利嘴,直到咬出血来才恶狠狠地松开。
“阮岘,你好样的。”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同在一个屋檐下,却相对无言,阮岘甚至主动搬去次卧,霍诤行也没有阻拦。
霍诤行出门去见问天,回来的时候见到阮岘在厨房里切菜。
关门声惹得阮岘回头望向他,菜刀划在手指上,阮岘疼得嘶了一声。
“谁叫你进厨房的!”霍诤行连衣服都顾不得换,旋风似的进来厨房,扯着阮岘受伤的手指冲凉水。
阿姨听到动静冒出头来,心虚地说:“先生,阮先生说要学做菜……”
霍诤行不悦地眉头紧蹙,“他说学你就让他学?”
“不怪阿姨,是我坚持要学的。”阮岘打断他的话,“一个人生活,总要做饭。”
冰冷的水柱还在哗哗流淌,霍诤行盯着阮岘被水冲得泛白的伤口,感觉自己胸膛里的心,伤得比他的手指还重。
霍诤行丢开他的手,不发一语地去了楼上。
阿姨问:“阮先生,还学吗?”
阮岘背对她,按住自己冰凉的伤口,疼痛往他心里钻,“学。”
霍诤行就在二楼的书房里守株待兔,结果直到晚饭时间,阮岘也没有过来撞他这棵生闷气的树墩子。
他更气了,想找到那本《好心态决定好未来》的鸡汤压压火气,却怎么都找不到,怒气顶得他太阳穴乱蹦,恨不能火烧书房。
阮岘居然晾了他五个小时,整整五个小时!之前是谁不贴着他就心慌、不亲他一口就委屈、不抱着他睡就失眠?是谁?!
纵然心里火烧连营,霍诤行面上仍旧绷着冷峻,只是脸色黑透罢了。
“先生,晚饭做好了。”
霍诤行腾的一下站起来,又强迫自己冷静,故意迟了片刻才下楼。
阮岘已经坐在餐桌旁,见他过来,主动舀好鸡汤,放到他面前。
“我帮忙做的,不知道好不好喝,请你尝尝。”
霍诤行挺直腰板,脸色乌云转晴,他舀一口汤喝进嘴里,本已经做好闭眼乱夸的准备,入口的鸡汤却出乎意料的甘甜。
他顿了顿,真心实意地夸奖:“很好喝。”
“那就好。”阮岘坐到他对面,勺子在碗里绕过来,绕过去,“我也觉得不错,总算没白浪费一下午。”
霍诤行不知该如何搭话,只能闭嘴喝汤。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在饭桌上如此安静,没有聊天,也不贴着坐,隔着长长的餐桌,牛郎织女般遥遥相对。
沉默充斥着难言的尴尬,霍诤行喝完汤,不经意地说:“和问天谈妥了,最近我可能有些忙,你要是无聊……”
“没关系。”阮岘冲他笑笑,“你忙你的,我也有事要做。”
霍诤行捏紧汤匙,没忍住,追问:“做什么?”
见他不依不饶,阮岘也只能放下碗筷,“本来想吃完再和你说,既然你问,我就说了。”见霍诤行不反对,他说,“把我的证件给我吧,身份证、户口单页、护照、签证,我知道都在你那里。”
餐厅里静默一秒,随即冒出一声闷响,阮岘惊讶地看着霍诤行把汤匙捏断了。
血迹滴到碗里,这鸡汤是一口也喝不下去了。
阮岘想要去翻医药箱,霍诤行摆摆手,一口饭都没吃就起身上楼。
他仍旧坐在书房里,但是这次,他确定自己等不到主动找上门的傻兔子了。
那就这样吧,再爱就曲终人散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8章 第 48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