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 50 章

中途有学生找左岸问问题,把他拽去了别的教室,原本大呼小叫的汤帅安静地看阮岘继续画,看着看着就泛了瞌睡,等他再睁开眼,阮岘已经去楼上的办公室和左老板谈薪酬了。

“我没有学历,也没有专业学过。”阮岘难堪地垂着头,觉得自己实在见不得人,“如果你给的太少,我还是去广场给人画素描得了。”

左岸倒吸一口凉气,不是滋味,“你可千万别跟那帮学生说你没学历也没学过,他们能半夜不睡觉嗷嗷叫唤骂你祖宗十八代。”

阮岘不解,“骂我?”

“嗐,他们一帮艺术生,每天画到凌晨,就指望靠画画考个好大学,您这一没学历二没学过的天才小画家,上来就当他们老师,你不招人恨,谁招人恨?”

阮岘点点头,“他们嫉妒我。”

左岸噗嗤一乐,“是这个理,但话不能这么说。”他抽了口烟,把合同推过来,“一节课一百,每周给你安排十节,教得好或者能拉客户,按照标准给你涨钱。”

阮岘仔细翻阅合同,看不太懂,“我能带回家吗?”

“这有什么不行的,明天给我信儿。”左岸敲敲桌子,“先声明,兼职不给上社保,你要是需要社保,还是找全职的地方为好。”

社保这个东西,阮岘在网上看到过,却不了解。看左岸很在意的样子,他也只能装作非常在意的样子,郑重地点了点头。

该谈的都谈了,气氛缓和下来,左岸扯着他聊天儿,“诶,小阮你今年多大,和我弟一样都是十五中毕业的吗?”

如果没记错,汤帅说自己是十五中肄业生,才不是毕业生。

阮岘懂得肄业的意思,这回学乖了,没有点破左岸话里的漏洞,笼统地说:“我二十六岁,准备参加高考。”

“啊?”

异口同声的“啊”传来,阮岘回头看到睡醒了的汤帅张着大嘴,和左岸一起发出类似于□□的叫声。

“小阮,不是,阮哥。”汤帅风火轮似的滚进来,捧着阮岘的脸用力端详,“不是吧,谁家二十六长这样,哥,我阮哥居然只比你小五岁,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你是不是长得太着急了!”

“滚蛋,你怎么不说是他长得太不着急了!”左岸气不打一处来,“滚滚滚,都滚,小阮记得明天给我回信儿。”

阮岘还担心左岸听他都二十六岁了会犹豫,见状安心地滚了。

汤帅倒是有礼貌很多,也不扯他拽他了,一口一个阮哥。

他阮哥无奈地说:“今天不能请你吃饭,等我发工资吧。”

“嘿嘿阮哥你这话说的,就一块钱,怎么好意思让你请我吃饭。”汤帅扭着身子,跟蚯蚓似的,“阮哥你确定要来我哥这里了?那太好了,你别请我吃饭,你帮我一个小忙行不行?”

还有人需要我的帮忙?阮岘今天算是把过去二十几年没遇到的事都遇到了,也揣着小激动问:“你说,什么事?”

大庭广众的,汤帅反而扭捏起来,不肯立刻说,非要贴着阮岘的耳朵叽叽咕咕。

阮岘听得眼睛圆瞪,脸颊红红的,最后在汤帅的软磨硬泡下,模棱两可地说:“我试试吧,但是愿不愿意是人家的事,你可别硬来。”

“哎呀阮哥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汤帅露出少年人特有的朝气和羞涩,原地跳脚,“我是那样的人吗我就硬来!”

此时夕阳正好,阮岘的脸蛋在橙黄色的阳光下,笑成了一团温暖的太阳。

回来时阮岘没叫汤帅送,按照地图查好路线,步行一个小时才回到别墅区。

保安和他敬礼问好,“您出去一整天啊,霍先生也刚回来。”

不夸张地说,从被汤帅拉上出租车,阮岘几乎没有想起过霍诤行。乍一听到霍诤行的名字,才反应过来,他正在往霍诤行的家里走。

想到这点,他居然后脖子发紧,好像霍诤行那双粗粝的大手捏住了他的命脉。

这种感觉很复杂,他向往着不远处的家,却又明白,那还不算他真正的家。霍诤行看上去是他的爱人,却又不是真正的爱人。

这一刻,通往别墅的这条路,不再像从前一般令人心安理得。

阮岘破天荒地倒退了一步,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

恰在此时,门开了,霍诤行穿着换好的家居服,门神似的杵在门口,“进来吃饭。”

为了画画,阮岘中午根本没吃,饭香飘过来,唤起了他的嗅觉和肠胃,他捂着碌碌饥肠,快步朝霍诤行走过去。

霍诤行不知什么毛病,不让他直接去餐厅,非拉着他去浴室消毒。

在外面奔波一天,阮岘听话地洗了脸和手,却还不够,霍诤行非用酒精湿巾把他从头发到手指都擦一遍,要不是看阮岘实在饿得头晕,免不了还要推他进去洗一个消毒澡。

阿姨心疼他肠胃不好,做的都是他爱吃的软乎乎的食物,阮岘尽量不狼吞虎咽,进食速度却还是比平常快了不少。

他吃完时,霍诤行才吃到一半。

放在以前,他必然要陪着霍诤行吃完,甚至会凑过去喂他、亲亲他。

但今时不同往日,阮岘手脚被定住,不知道该上楼还是该留下。

霍诤行大抵瞧出他的不自在,垂眼说:“累了一天,上去休息。”

阮岘如临大赦,利索地站起来,只是路过霍诤行时被拉住了手腕。疑惑地看着明显心情不好的霍诤行,阮岘担心他又要同昨晚一样把他按在餐厅的地上。

那可太糟糕了,会吓坏老实本分的阿姨们的。

幸好霍诤行没有那么做,而是晃了晃他的手腕,沉声说:“亲我一下。”

这倒是少有的场景,以往总是阮岘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霍诤行只是配合,阮岘听得困意没了一半,霍诤行却不像开玩笑,重复道:“亲我。”

虽然弄不懂他为什么看上去明明很生气却还要亲亲,阮岘还是配合地弯了腰,贴近他的耳廓,在那只因为情绪激动而微红的耳朵上,吻了吻。

霍诤行骤然放手,阮岘得了自由,又在他侧脸亲了亲,“买一赠一,满意了吗?”

霍诤行不语,只是又有心情吃饭了,胃口好了不少。

阮岘一笑,快步上楼去了。

第二天一早,霍诤行醒来时,发现自己枕边多出一张银行卡,背面写着密码,是他的生日。

早上五点,还没日出,这栋别墅的二楼主卧里,一颗早起的太阳已经当空照,毫无昨日的乌云压顶了。

“先生,阮先生一早出门去了。”

听到阿姨的回答,霍诤行脸又拉下来。这些日子他仿若变脸艺术家,阴晴不定的速度让也算见过世面的阿姨着实心惊。

独自吃饭毫无滋味可言,霍诤行怀疑自己再这么食欲不振下去,马上就要喜提某类人群必备的胃病。

他没食欲不要紧,阮岘已经吃上“轻轻画室”的员工早餐了。他没车又没钱,一大早步行过来,险些没饿晕在半路,还好左岸就住在画室顶层,开门早,阮岘这才没一大清早就流落街头。

阮岘喝着豆浆,说:“我想好了,今天开始工作。”

他昨天连夜查询法律条文,比照合同逐条解读,确保无法律风险,自己也不会被坑,才下定决心今天就来上岗。

左岸被他的工作热情震惊,边吃早饭边与他讲画室的营业时间和学员情况。

“你技术好,可惜没有教学经验,这样吧,先从小朋友带起,就当拿小崽子们练手了。”左岸豪爽地安排他接下来的工作,“试用期一个月,等你试用期结束,再上手指导艺考生,丑话说在前面,我这里的学生都不好带,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我可以的。”阮岘咽下早饭,双眼发亮,“我能做好。”

“行啊,有信心是好事。”左岸看他好说话又勤快,心血来潮地提议,“不然你干脆住画室里,我也不多收你钱,一个月五百,平时帮我拿拿外卖、扫扫卫生,怎么样,有兴趣吗?”

正在吃鸡蛋的阮岘被他这话吓得直接噎住,他看起来很像无家可归的人吗?

左岸觉得这主意不错,开始热情四溢,“你都二十六岁了,不会还没出来租房住吧,家里管得严?要我说,男人就得独居才能成长,五百块嫌贵?你如果再帮我把衣服扔进洗衣机,我直接免你房租——”

“成交!!!”

左岸:“啊?”

阮岘用力锤了锤心口,把鸡蛋吞下去,“就这么说定了,我帮你拿外卖、洗衣服、扫卫生,你免我房租,不能反悔。”

“嘿!”左岸反倒心虚了,“我怎么感觉吃亏了呢。”

阮岘才不管他吃不吃亏,自己不吃亏就行。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左岸真就把合住的条款加进了合同里,双方签过字、盖过章,阮老师今天正式上岗。

画室不提供统一制服,但是发放统一的围裙,免得老师们把自己的衣服弄脏。阮岘今天穿奶白色的卫衣和浅色牛仔裤,后勤同事看他年轻,长得可爱,翻箱倒柜找出一条奶黄色的围裙,拍到他手心里。

“喏,总算来了个皮肤白的,阮老师你穿黄色绝对好看。”

阮岘觉得这颜色太嫩,初来乍到又不敢挑三拣四,只得将围裙套上。

他从后勤仓库往二楼教室走的一路上,来上早课的的学生和送学生的家长都欲盖弥彰地盯着他看,有些还窃窃私语,说什么“这是你们老师还是你们同学?怪可爱的”。

阮岘脸红心跳地跑上二楼,左岸眼前一亮,“可以啊小阮,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们轻轻画室的颜值担当!”

什么担当不担当的,阮岘装耳聋,左岸也不在意,大喇喇推着他进教室,对屋子里狂打哈欠的小崽子们宣布:“这位是阮老师,春苗班的新带教老师,阮老师年轻,脾气软,你们给我认真听,叫我发现谁走神,没收电话手表并且告知家长。”

菜鸡阮老师听了这番“保驾护航”的言论,止不住尴尬,也不知道左岸这种服务态度是怎么把画室做大做强的,居然连小娃娃都威胁上了。

左岸一走,阮岘迈上讲台,刚张嘴就有些犯怵,“同、同学们,我……”

虽然他吹嘘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昨晚也临时抱佛脚,查过讲课该注意什么,开口说第一句话却还是磕巴了。

小崽子们有恃无恐地哈哈大笑,不约而同地伸出双手拍桌子,声音整齐得仿佛在进行某种神秘仪式,“老师是结巴,老师是结巴,老师是结巴!”

阮岘本来不结巴,被如此取笑,汗都下来了,一时更是不敢开口说话。

他上一次接触小朋友还是上小学的时候,当然,那时他也是个小朋友。记忆里的小学同学好像都不太友好,个别人会取笑他不爱说话像哑巴,大多数则是无视他,老师们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总之没有出手相助,阮岘记得有一次他的课桌被人泼上墨水,班主任不情不愿地带他去教务处换过一张新课桌。

阮岘从没想过自己会成为老师,这完全不在他的能力范围内,也绝非他喜欢的职业,但为了接下来的生活,他既然已经站在讲台上,就必须震慑住这群猖狂的小崽子。

过去的昨天和正在经历的今天,是他二十几年来撞上的第二个狗屎运。办理银行卡时偶遇的人居然给他介绍工作,见面第二次的老板竟然提供免费住宿,说出来都没人相信。

他不可能放过眼前的机会。因为靠他自己去广场给人画素描,至少要一个月后才能彻底兑现对霍诤行说过的“暂时分开”。

一拖再拖,他怕自己不够坚定,也怕霍诤行反悔,所以当断则断,他签过合同,就要履行职责。

阮岘沉下心来,敲了敲黑板,“今天讲光的三原色,每人必须调出四十八种不同的颜色,调不出来或者数量不够的,没收电话手表并且告知家长。”

刚刚还沸反盈天的教室,嗡的一声安静下来。刚才还嘲笑阮老师的小崽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老老实实地掏出了水彩。

当天下课,十几个小朋友嚎啕大哭着扑进爸爸妈妈的怀抱,扯着喉咙喊道:“呜呜呜阮老师一点儿都不软。”

阮老师闻言勾起唇角,端着装了满满一盒子的电话手表,雄纠纠气昂昂地完成了人生第一课。

阮岘把没收的电话手表都交还给学生家长,家长们表示阮老师很懂教育艺术

存稿不多啦,开始焦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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