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阮岘用手电筒照亮前方的路,凭借记忆里的方向赶往宁珍珠家。
他白天被自己的设想震惊得没敢多问,明天就要回去了,必须在离开前将所有疑惑搞清楚。
在农村,半夜敲门是十分令人恐慌的行为,阮岘顾不得太多,在宁家的大门上狂敲,不一会儿,宁志骂骂咧咧地问是谁,阮岘揣着狂跳的心脏,报上了姓名。
宁志举着镰刀开了门,警惕地问他来做什么。
阮岘急切地说:“我有事问阿姨,叔叔您别误会,我没有恶意。”
谢芳听到他的声音,老远地问:“是小阮吗?”
“是我!阿姨!”阮岘遥遥回应,宁志得了老婆的允许,这才让开路,但还是握着镰刀不放。
屋里开了灯,阮岘额头沁出细密的汗,他顶住宁志防备的注视,走到屋里,问谢芳:“阿姨,沈茹当年生下的只有大丫吗?”
谢芳原本犯困的神色如同水滴成冰一般凝结了两秒,“你这孩子,怎么对沈家的事这么上心,多少年前的事了,我婆婆都不在了,我哪里知道。”
阮岘追问:“那您知道沈茹当年生孩子是在哪家医院吗,还是村里有接生婆?”
“你有完没完,大半夜的问神问鬼,晦气!”宁志不满地推了阮岘一把,“走走走,别在我家里发疯!”
听到动静的宁珍珠从对面的卧室出来,刚好扶住被推得一个趔趄的阮岘,朝宁志喊道:“干什么又欺负我朋友!”
眼看父女俩要吵,谢芳示意他们都闭嘴,看向阮岘说:“小阮,阿姨真的不清楚,你想,阿姨嫁过来时,沈茹早就疯了。”
“可您认识大丫和许梦易,就没有怀疑过,为什么两个毫不相干的人会长得一模一样吗?”阮岘深呼吸一口气,“阿姨,我是许梦易的儿子。”
谢芳惊讶地捂住嘴,宁珍珠和宁志也不再蛐蛐。
惊讶过后,谢芳要阮岘坐在炕边,压低声音说:“怪不得你长得像沈茹。”
一句话,将什么都道破了。
谢芳神色怔忡,“上午我就想说,你不止长得像沈茹,更像许梦易,原来你就是她的儿子。”
见阮岘蹙着眉,谢芳叹了口气,“你母亲在我家里住的时候,起初并不认识沈茹和大丫,是沈茹有一天发疯跑出来,认错人,抱着你母亲喊女儿,她才开始频繁地照顾沈家母女,我一开始认为是你母亲善良、心好,后来越想越不对,怎么就那么巧,你母亲和大丫一个年纪,长得又一样。”
“她姓许。”阮岘说,“是许正清的女儿。”
谢芳点点头,“是啊,我一开始不知道,后来许正清派了一个姓霍的小伙子来接她,我旁敲侧击打听到了,这么多年,这件事我谁都没跟谁说过,我只是猜测沈茹生的应该是对双胞胎,被许正清抱走的就是你母亲,事实如何,只有沈茹和你外祖父知道。”
“当年沈茹……”阮岘顿了顿,“有人给她接生吗?”
宁志忽然搭话说:“这个我清楚,就是我妈给她接的生,她一个大姑娘生孩子,去不了医院,别人也嫌晦气,我们两家住对门,除了我妈没人帮她。”
可宁老太太已经不在了。
宁家人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坦诚以告,阮岘郑重地鞠了一躬,“谢谢叔叔、阿姨,谢谢珍珠姐。”
宁珍珠早听愣了,“别别别,也没帮上你啥,你要真是沈茹的外孙,咱们这关系更近了,赶紧起来,别弯着腰了。”
宁志也扶他,“天黑,叔送你回去。”
阮岘的确神思恍惚,没有拒绝宁志的好意,跟在他身旁,摸黑往李大姐家走。
村里很多人家养看门狗,两人的脚步声偶尔引起警觉的狗吠,阮岘深感自己是不速之客,来桃源村这一次,打破了所有人的宁静。
快到李大姐家门口时,宁志低声说:“小阮,叔劝你一句,不要钻牛角尖,沈茹早不在了,你母亲究竟是独生女还是有个姐妹,对你来说并不要紧,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没缘分的人,别硬去找,找不到,你心里牵挂,找到了,就一定好吗?”
话糙理不糙,宁志活了大半辈子,对人情冷暖看得透彻,好言相劝,的确是为阮岘着想。
阮岘顺从地应下,又道了谢,宁志举着手电筒便回去了。
轻手轻脚地回到房间,阮岘将宁志的劝告翻来覆去地琢磨,天色微亮时才朦胧入睡,却怎么都睡不踏实,一睁眼,已经是早上六点半。
把学生们喊起来,一行人吃过早饭,打着哈欠赶往村委会前面的广场。
临出发前,宁珍珠来给阮岘送行,她也没睡好,但还是笑着对阮岘说:“我得在家陪我爸妈一段时间,咱们城里见,还请你喝荔枝糖水。”
阮岘讷讷点头,可能是心中不安,而宁珍珠实在亲切,他没忍住,轻轻抱了她一下。
“给你添麻烦了,珍珠姐。”
宁珍珠拍拍他的后背,“怎么想的就怎么做,别留遗憾,咱们年轻人绝不畏首畏尾。”
彼时太阳高高挂在东山上,阮岘纠结了一晚的思绪豁然开朗——他想到西山上沈茹的孤坟,想到自己不明不白的身世,想到被人顶替身份、生死不明的真正的许梦易——何必纠结,往前走就是了。
他必须活个明白。
一路睡回市里,大巴停在画室门前的街边。家长们接走自家累得哭爹喊娘的孩子,老师们也被开恩放一天假。
阮岘拖着疲惫的身体拧开宿舍大门,实在没胃口吃午饭,倒头就睡。
醒来后,他简单吃了两块吐司,没一会儿,云哥派来拿画的人上门来了。
对方指挥人手将阮岘大小不一的画作运下楼,客气地递上一张支票,并转达邀请,“云总请您晚上一定莅临。”
阮岘应下,等人走后,冲了个凉水澡,彻底醒过神来。他换了身衣服,下楼乘坐公交,去银行将支票兑现,将钱存进了银行卡。
等他迈出银行大门,一眼便看到了立在车边,戴着墨镜和口罩装酷的人。
阮岘装作不认识,往公交站走,没两步就被拦下。
霍诤行说:“跟你一路了,回来怎么不告诉我?”
“不告诉你,你不也知道了?”阮岘根本不好奇霍诤行为什么能找到他,有钱人的办法多的是,何况还有左岸那个电报机。
霍诤行点点他的额头,原本只是想蹭一下,感受到不同寻常的热度后,他皱着眉,手心贴上去,“你发烧了。”
阮岘毫无所觉,“没有吧。”他无所谓地摆摆手,“我刚存了钱到卡里,你要是没事,跟我回银行转到你名下。”
“手怎么回事?”霍诤行拽着他的手腕,将人塞进副驾驶,“闭眼,歇着。”
被车里的冷气一吹,阮岘迟来地感受到骨头里的酸涩,他几乎睡了一天,却还是抬不起头来,坚持不过数秒就靠在椅背上犯晕。
霍诤行扯开碍事的墨镜和口罩,探身过去,干燥的双唇在他额头贴了贴,“我们去医院,不怕。”
阮岘顶了顶他的下巴,哼了两声,“我本来不觉得难受,你一来,我就难受得不行。”
“那说明我来对了。”霍诤行在他滚烫的侧劲揉了揉,“有我在,不用硬撑。”
阮岘鼻子一酸。
他恨不得把自己这些天的所有发现一股脑告诉霍诤行,让他帮自己想想办法,替自己做决定,他好累,太想偷懒了。
可是他不能那么自私,霍诤行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生活和工作,他不忍去打乱霍诤行的节奏,他更怕,这些事后隐藏着危机,再次伤害霍诤行。
这本就是他的私事,是他自己坚持抓住不放,那就应该独自面对。
阮岘稀里糊涂地想着这些,不知不觉又睡过去,中途霍诤行喊他,他也不醒,霍诤行沉着脸加速开往医院,甚至打电话给威尔逊,让他立刻飞过来。
霍诤行脸色惨白地将阮岘抱到病床上,之前诊治过阮岘的专家们立刻围住他,还以为这位命途多舛的病人又出了何等严重的状况,最后得出的结论却是肠胃炎引起了发烧。
威尔逊早已回到A国,听说这件令人无语的事后,狂妄地对霍诤行的大惊小怪表达深切嘲笑,被霍诤行恶狠狠地挂了电话。
阮岘醒过来时,霍诤行不在他身边,陈哲正给他削苹果,见他醒了,嬉皮笑脸地说:“阮先生,老板说你爱吃兔子苹果,你看我削得怎么样?”
“丑死了。”阮岘如实评价,看了看空荡荡的病房,“他呢?”
陈哲对恶评毫不在意,仍旧笑眯眯的,“老板替你去陪云总吃饭了,礼尚往来,他不去,你以后也得回请,他去了,你就省事了,反正你俩是一家嘛。”
阮岘脸色一红。
输过液后,他稍微有了些胃口,喝了霍诤行特意让阿姨熬的带着粥油的养生小米粥,胃里熨帖不少。
白天睡得太足,到了该睡觉的时间,阮岘瞪着双眼毫无睡意。
陈哲自告奋勇,教他玩儿消消乐,阮岘借着游戏打发了时间,在凌晨时分,等到了身上带着酒气的霍诤行。
陈哲已经困得在看护床上睡了,霍诤行走进来,想要踢醒他,阮岘在他胳膊上轻轻一拍,霍诤行收回脚,坐到床边,握住阮岘被重新包扎过的手,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
阮岘陷入他沉甸甸的目光里,声音不由压低,带着他自己听了都脸红的诱哄:“怎么了啊?”
霍诤行捏着他柔软的手指头,一根一根捏了个遍,然后将他的手捧到脸侧轻轻贴着,“你吓死我了。”
“小孩子似的。”阮岘嘀咕着,心软得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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