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DNA检测机构出来,阮岘沿着马路走了很久,稀里糊涂地走到了中心医院门口。
他居然看到了阿桃。
两人相对而望,阮岘抬脚走到三轮车跟前,问她:“许梦易没有找你麻烦吧。”
阿桃不自在地将烤红薯的车往边上靠了靠,嗯了声,没有了昔日的伶牙俐齿。
她似乎一下子上了年纪,脸颊和脖子上的皱纹像是被铅笔描过,那样突兀。
阮岘掏出手机,扫码,“请给我一块烤红薯。”
阿桃面无表情,听着到账一万元的手机提示音,声音颤抖,“你是来羞辱我的吗?”
阮岘摇头,“你误会了,我谢谢你还来不及,之前我手里没钱,最近才赚到些,你收着吧,不够我再转你。”
人多数为五斗米折腰,失去庇护的阿桃只恼火了片刻,便接受了白拿阮岘一万块的现实。
阮岘接过烤红薯,又问:“找到刘大有了吗?”
“没有。”阿桃下意识回答,答完后皱起眉,原地反悔,“我不认识他。”
阮岘咬了口烤红薯,香甜粘牙,很好吃,果然人只要肯劳动,掌握一门手艺,都是值得敬佩的,阮岘一瞬间敬佩起了很会烤红薯的阿桃。
只是阿桃很不耐烦,给别的客人称红薯,不理他。
阮岘蹭到她身边,等那客人走了,才问:“为什么在医院门口卖红薯?”
阿桃坐到三轮车驾驶位上歇脚,阮岘以为她生气不会回答了,阿桃却说:“人来医院了,吃口甜的,可能就没那么难受了。”
她的道理很有自己的特色,阮岘却听明白了。他们这种从小没有吃过太多甜的孩子,一旦放下心中的恶,善良占了高地,就会说些诸如此类的风凉话。
阮岘吃完红薯,阿桃说:“是刘熠给我找的摊位,他是我表哥。”
阮岘点点头,“你姑姑出狱了,你们三个住在一起吗?”
反正也没别的客人,阿桃随口和他聊起来,“我搬出来了,什么姑姑,那就是个变态,也就我表哥不嫌弃她。”
还怪善恶分明的,阮岘腹诽,也不知道以前怎么就对他下得去狠手。
中午时分,医院门口也没多少人,阿桃的红薯生意显得分外冷清,阮岘又转过去一万,让阿桃给他打包一份烤红薯,要带回去吃。
“钱多显得你!”阿桃又酸又气地挑出最软乎最大块的红薯,“滚滚滚,少在我跟前晃。”
捧着热腾腾的红薯,阮岘感觉自己像纪录片里捧着板栗的松鼠,后腿着地,狗狗祟祟,可能是因为面对曾经欺负过又帮助过他的阿桃,他一面直不起腰,一面又确信她的敌意十分有限。
前后不过一年,他们两个便“攻守之势异也”……是这么背的吧。
阮岘有些自责,最近事情太多,他已经沉不下心学习了,之前还想过考大学,如今看来真是遥遥无期。
不知道什么时候尘埃才能彻底落定,他厌烦一切的悬而未决。
一个人的力量总归有限,阮岘看着无忧无虑卖红薯的阿桃,生出一点邪恶心思。
“我之后可能还要和许梦易打一场。”阮岘模棱两可地给出信息,阿桃果然烦躁地质问他:“拿回画和钱不就行了?你没完了?”
阮岘缓慢地揉捏起裹着红薯的塑料袋,“谁知道呢,看天意吧,我其实也很疲惫。”
阿桃懒得理他,又出于维护许梦易的心思,硬邦邦地说:“我看你俩快算了吧,她是你妈,对你不好,也没害死你,何必赶尽杀绝。”
阮岘平静地告诉她:“你姑姑说,她可能不是我妈。”
一辆超速行驶的摩托车从阮岘身后滑过,留下震耳的噪声和呛人的尾气。
阿桃愣愣地与他对视,语言能力也被摩托车带走了似的。
阮岘说:“我问了阮建则,他承认了,我不是许梦易的儿子。”
“我二十六岁了,被人耍了二十六年,阿桃,你准备被他们耍多久呢?”
阿桃懵懂不解,“和我有什么关系。”
阮岘凑近些,流露出怜悯神色,“不知道许梦易有没有告诉过你,刘春华不是突然冒出来绑架了我和阮宇,相反的是,她从我生下来就在阮家做保姆了。按理说,刘春华是刘大有的亲姐姐,应该和刘大有一条心才对,她明知道许梦易就是刘大有跑掉的老婆,却什么都不和刘大有透露,任由刘大有东跑西颠找了那么多年,以致于沦落到乞讨为生。”
阿桃陡然瞪大双眼,眼中充满失去方向的迷茫和震惊。
阮岘后退一步,歪歪头,露出与她同病相怜的笑容,“连刘熠都知道照顾你这个不怎么亲近的表妹,我真不明白,刘春华为什么不管亲弟弟和亲侄女的死活,反而去给许梦易当牛做马,隐瞒身份。”
这些疑问背后,是他们谁都无法解答的问题——这些大人之间,究竟隐藏了多少秘密?
手中的烤红薯要凉了,阮岘腾出一只手拍拍阿桃的肩膀,“有时间多找找刘大有吧。”
阿桃抖如筛糠,灵魂归位一般深吸一口气,这次,她没有否认刘大有与她之间的关系,傻呆呆地目送阮岘离开。
烤红薯越来越凉,仿佛时间在手掌中流逝,阮岘起初还想焐热它,哪怕保留一点余温也是好的,后来干脆放弃,拎着塑料袋在街边乱晃。
一辆分外眼熟的轿车停在路边,尾灯不停闪烁,阮岘迈上台阶,躲开了。
车和人即将擦身而过时,车窗降了下来,霍诤行靠在方向盘上,示意他上车。
“你跟踪我?”阮岘脱口而出,装着烤红薯的塑料袋被他扔进霍诤行怀里。
霍诤行把红薯丢到后座,拉过安全带,替他系好,“路过,你呢,来医院做什么,身体还是不舒服吗?”
中心医院已经被阮岘甩在身后,他疑惑霍诤行怎么知道他去了医院,这里除了医院还有两座大商场和一所小学,他就一定是去的医院吗?
好拙劣的掩饰,漏洞百出的试探。
阮岘心头升起无名火,瞪着霍诤行,“你就是在跟踪我。”
霍诤行没有不耐烦,但蹙着眉,看上去也不高兴,“阮岘,我没有跟踪你,刚才开车路过医院门口,我看到你在和阿桃聊天。”
刺啦一声,火被浇灭了。
如果情绪可以具象化,阮岘的头顶一定在冒烟,尴尬的烟。
他最近情绪不稳,又刚见过阮建则和阿桃,迁怒了好心载他的霍诤行,阮岘很惭愧,萎靡地靠进副驾驶,闷闷地说:“对不起,冤枉你了。”
霍诤行扶在方向盘上的手霎时松了,阮岘看在眼里,靠过去,心虚地问:“你生气吗?”
“不生你的气。”霍诤行揉他的头发,试图把他的发型揉得分外潦草,“但是有些伤心。”
伤心是比生气更严重的负面情绪,阮岘顶住霍诤行的掌心,将头发往他手里送,讨好的样子很乖巧,可爱到霍诤行冷不下脸来。
霍诤行搂住他,“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究竟有什么心事了吗?”
阮岘不说话。
霍诤行松开他,又皱起眉,“可以和阿桃说,不能和我说?”
阮岘缩回脖子,在副驾驶坐好,目视前方。
霍诤行等了片刻,最终也没等来他的只言片语,只好发动车子。
“阮岘,我真的伤心了。”
回到宿舍,刚好赶上工人来安装管线机。昨天霍诤行只是在信息里提了一嘴,没有解释什么是管线机,阮岘也没问,于是至今不知道管线机是什么,又为什么要安装在宿舍里。
两个闹别扭的人沉默地坐在沙发上,工人们察觉到气氛不对,安静而快速地安装,好在宿舍很小,没有耗时太久。
从他们安装净水器开始,阮岘意识到这可能是个喝水的机器,后来工人将管线机安到卧室门口,亲切而细致地教他怎么使用以及注意事项,阮岘才弄懂霍诤行究竟给他装的是个什么东西。
好没必要啊,阮岘想。他平时都在食堂吃,喝瓶装纯净水,只是这两天肠胃不舒服才烧热水喝,根本不值得大动干戈装饮水机,而且,他还能在宿舍住多久呢,等他搬走,这些机器怎么办?
可是霍诤行认为很有必要,他甚至舍不得阮岘想喝口热水时,多走那几步路。
“安好了,我走了。”霍诤行花了钱,监了工,却连口水都不喝。
阮岘想拽他的手,手臂还没抬起来,宿舍门就被狂躁地敲响了。
“阮老师,你快下来看看,刘春华在大厅里闹事呢!”
刘春华!!!
——霍诤行猛地看向阮岘,“这就是你瞒着我的事?!”
昨天和何丽丽的母亲通过话后,阮岘就预料到了会有此一劫,刘春华不是好说话的人,哪怕她经历了十多年的“改造”。
霍诤行的质问令阮岘抬不起头来,他本想自己处理好,却还是把霍诤行牵扯进来了。
“你从后门走吧,别被人看见。”他快速套上运动鞋,推开门就要出去。
一股蛮力将他拽回室内,阮岘心都要跳出来了,以为自己会被摔到地上,结果只是掉进霍诤行的怀里。
来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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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 7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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