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只有李晋阳压抑的偶尔泄露出来的一丝吸气声,以及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
车子七拐八绕,最终驶入旧金山一个安静的住宅区,停在一栋看起来有些年岁但维护得体的独栋房子前。这里远离码头区的喧嚣,透着一种旧日的沉静。
车刚停稳,晏子洲就推门下车,动作依旧带着一股狠劲。他没看李晋阳,只是烦躁地站在车边,眼神冰冷地扫视着这栋完全陌生的建筑。
李晋阳捂着肩,脚步有些虚浮地下了车。他走到大门前,从口袋里摸出钥匙。这个动作牵扯到伤口,让他眉头紧蹙了一下。他沉默地打开门锁,推开沉重的木门。
一股混合着陈旧木质家具和淡淡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
“进来。”李晋阳的声音沙哑低沉,侧身让开门口。
晏子洲狠狠剜了他一眼,带着一种“我倒要看看你这破地方”的审视目光,大步走了进去。他站在玄关,目光锐利地扫过客厅。
深色的木质家具线条简洁硬朗,空间很大但异常空旷,只有几件必要的物件,冷清得没有一丝生活气息,只有一层薄薄的灰尘证明这里确实有人偶尔来。
“我去找医生过来。”赵朔说完便离开了,留下这片暂时的宁静和两个僵硬的人。
晏子洲“砰”地一声关上大门,隔绝了外界。他转过身,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终于将目光钉在李晋阳苍白的脸上和肩头那片刺目的暗红上。顶灯的光线清晰地照出那伤口周围的布料,颜色更深了。
“脱掉。”晏子洲指着李晋阳染血的外套和里面的衬衫,下颌绷得死紧,“别弄脏地板。” 他的语气恶劣依旧,但眼神却死死锁住那片血迹,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
李晋阳看着他,眼底深处那抹复杂再次翻涌。
他没说什么,沉默地、略显艰难地用一只手解开外套扣子。外套滑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接着是衬衫的纽扣,一颗,两颗……
动作因为肩伤而变得异常缓慢和僵硬,每一次牵扯都让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当衬衫褪下,露出肩胛下方那道狰狞的伤口时,晏子洲的呼吸猛地一窒。
皮肉翻卷,糊着干涸和新鲜的血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可怖。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前迈了半步,又猛地停住,拳头在身侧攥得指节发白。
“医药箱在哪。”晏子洲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他环顾这个完全陌生的、冷冰冰的房子,眼神里充满了无处发泄的焦躁。
“客厅……右边柜子,最下层。”李晋阳的声音有些虚弱,靠着玄关的矮柜支撑身体。
晏子洲立刻像一阵风似的冲过去,粗暴地拉开柜门,里面的东西摆放得倒是整齐。他很快找到了一个不小的白色急救箱,拎出来时动作依旧带着狠劲,“哐当”一声重重放在客厅中央的矮几上,灰尘被震得飞扬起来。
他粗暴地掀开盖子,在里面翻找着消毒水和纱布、绷带,瓶罐被他撞得叮当作响,动作透着一股生疏和发泄般的凶狠。
李晋阳安静地靠在玄关柜边,**着上身,失血和疼痛让他微微佝偻着背,脸色在灯光下白得吓人。他的目光却一直落在那个在陌生房间里为他翻找药品、暴躁得像只困兽的晏子洲身上。
“过来!坐下!”晏子洲找到了需要的东西,猛地抬头,手里抓着消毒棉球和镊子,眼神凶狠地瞪着李晋阳,仿佛他再不动,就要亲自把他拖过来。
李晋阳依言,挪动着脚步,缓慢地走到沙发边坐下。他微微侧身,将受伤的左肩朝向晏子洲的方向。
晏子洲拿着消毒用品走过来,他在李晋阳面前蹲下,视线与那道狰狞的伤口平齐。浓烈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刺鼻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冲击着感官。
灯光下,伤口边缘的皮肉微微外翻,深色的血迹和污垢黏附在上面,触目惊心。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给自己鼓劲,又像是在压下翻腾的怒火和……别的什么。他拿起镊子夹起一块浸满消毒水的棉球,动作生硬而粗暴地直接按向伤口边缘!
“嘶……” 冰冷的刺激和突如其来的剧痛让李晋阳猛地吸了一口冷气,身体瞬间绷紧,肩背的肌肉线条贲张起来,额角的冷汗瞬间汇聚成滴滑落。
“现在知道疼了?”晏子洲的声音又冷又硬,带着刻意的嘲讽,“把自己当诱饵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会疼。”
清理完伤口周围,晏子洲丢开沾满污血的棉球,拿起止血药粉。他看着药粉被迅速洇湿的血液浸透,变成暗红色,动作终于停滞了一瞬。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李晋阳的脸,那张脸上毫无血色,冷汗浸湿了鬓角,下唇被咬得几乎要渗出血来,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却依旧沉静地看着前方,仿佛承受这一切的不是他自己。
一股更深的烦躁和……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晏子洲的心头。
“操!”晏子洲低咒一声,不知是在骂自己笨拙的动作,还是在骂眼前这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混蛋。他努力想固定好纱布,手指却因为用力过度和内心的混乱而微微发抖。
就在他几乎要再次暴怒地把绷带摔掉时,一只微凉的手,带着薄茧,轻轻地覆盖在他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背上。
晏子洲的动作猛地僵住,像被电流击中。他抬起头,撞进李晋阳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责备,没有不耐,只有一种沉静的仿佛能包容一切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
“这里,”李晋阳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失血后的虚弱,他用指尖轻轻点了点晏子洲手中绷带缠绕错位的地方,“压住这里,再绕过去。”
他的手指很凉,触感却很清晰。晏子洲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自己的手。
他脸上瞬间涌起被看穿的羞恼和一种更深层的狼狈,恶声恶气地道:“用不着你教!” 但他接下来的动作,却鬼使神差地按照李晋阳刚才的指示,重新调整了绷带的位置,虽然依旧笨拙,但缠绕的力道和方向总算不再那么折磨人。
“好了。”晏子洲站起身,他别开脸,不去看李晋阳肩头那片刺目的白色,声音依旧硬邦邦的,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虚张声势的强硬:“死不了就行!我去……看看这破地方有没有水!”
手腕突然被人攥住,“饿吗?”
“李晋阳!”晏子洲的声音拔高了,带着破音的尖利和浓浓的荒谬感,“你他妈脑子是不是真被捅坏了?!你流了那么多血!差点死了!你现在问我饿不饿?”
他用力想抽回自己的手腕,却被李晋阳那看似虚弱实则固执的力道攥得更紧。
“我他妈……”晏子洲气得语无伦次,他低头看着自己被攥住的手腕,又抬头瞪着李晋阳那张平静得过分的脸,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无处发泄的恐慌猛地冲上头顶,几乎要冲破他最后的理智,“我他妈现在只想把你塞进消毒水里泡三天!饿?我饿个屁!我气都气饱了!”
李晋阳扯了扯嘴角,看向晏子洲,“那我饿了,小少爷能帮我弄些东西吗?”
“你……”晏子洲看着他那副样子,狠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那句“饿死你活该”卡在喉咙里,像根鱼刺。他烦躁地耙了耙自己的头发,在原地转了个圈,最后恶狠狠地剜了李晋阳一眼。
“等着!”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带着一种“算你狠”的认命和咬牙切齿的凶狠。他不再看李晋阳,猛地转身,再次大步冲向厨房的方向,背影僵硬,脚步沉重得像要踩碎地板。
厨房里很快又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激烈声响,比之前更甚。抽屉被粗暴地拉开又推上,柜门被甩得砰砰作响,伴随着晏子洲压抑着怒火的低吼:
“操!什么破地方!”
“罐头?这他妈是人吃的东西吗?还过期了?”
“连个锅都没有!李晋阳你是野人吗?!”
“……”
李晋阳靠在沙发上,听着厨房里那充满了暴躁生命力的噪音,那一声声乒乒乓乓的控诉,仿佛在替他宣泄着无法言说的情绪。
肩胛的疼痛一阵阵袭来,失血带来的眩晕感让他不得不闭上眼睛,微微喘息。然而,那持续不断的噪音,却奇异地成为这片冰冷寂静中唯一的、真实的锚点。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厨房门口透出的那片光亮里。光影中,能看到晏子洲焦躁移动的模糊身影。
疲惫如同沉重的潮水,一**拍打着他的意识。
李晋阳将头更深地陷进沙发冰凉的靠背里,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半阖的眼睛深处,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捕捉的波动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沉静疲惫的水面下,漾开一圈极淡的涟漪。
“李晋阳,你这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你让我……”晏子洲愤愤地从厨房出来,看到躺在沙发上阖上双眸的李晋阳噤了声。
“以后别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晏子洲的声音很低,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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