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满心觉得,虽说自己有过这番想法,在思想上侵犯于他,但那禾汐如此趁人之危多少不太厚道,此事不能装聋作哑当没发生过,无论如何她该去找他要个说法。
然而当她来到后院,推开厢房门,却发现里面没人。
只听跟在身后的耳耳道:“姐姐你听,那边有声。”
是厨房?两人面露疑惑,相对一眼,开始向厨房走去。
此时天色还不算暗,四下还未点起明灯,但厨房却有光映满窗格,有人影在里面来回忙碌。
栖若眯了眯眼,心下疑惑,心想那人不该会是那个气质纤尘的美人吧。
意识到这点后,她原本起势汹汹的置问之意一时间便被好奇与兴致所代替,故而脚下步子更是提快了几分,迫不及待想要看看那人下厨的样子。
门半掩着,有浓烈的饭菜香自里面飘出。
“真香!”耳耳跟在身后咽着口水叹了一句。
栖若虽然没动声色,但内心却也是赞同耳耳的。
她觉得就算是自己亲自下厨也无法做出这等香味。里面那人究竟是一尘不染的仙人,还是惹尽人间烟火的厨师?
随着门“吱呀”一声被两人一左一右完全推开,她们跨步进来,接着便被眼前的景象狠狠震住——
此时此刻在那灶前掌勺之人是厨师,亦是天人。
一片氤氲之气中,像是仙人在云雾中弄影撩香,撒下一把红绿,翻起一波云海,有璀璨星光升起,漫成一道银河,最后散在整片天空醉心迷人。仙人白衣拂过,举止清雅,动作如行云流水,舀一瓢银河星宇,便是满堂莹彩。
耳耳“咕咚”一声咽下一嘴口水,拉着尾音意犹未尽道:“……我饿了,这星星一定好吃!”
栖若看得入神,顾不上言语。
此时,灶前那人微微侧过头来,对刚进门的两人嘱咐道:“饭菜很快就好,还有一道汤。”
他端起两道菜摆上身后的饭桌,“桌椅我已备好,你们俩先坐一会。”
听到要自己先坐,耳耳拉了栖若就往桌前凑。
“若姐姐你坐这儿,我就坐这儿,今日我们不做饭,吃现成的!”说着耳耳开心的笑出声来。
耳耳很开心,倒是栖若有点做立不安,她觉得让禾汐下厨就如暴殄天物,虽然看他做得得心应手,十分娴熟,可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得劲。
栖若心下考虑再三,终于从凳上站起身来。
耳耳见她起身要走,忙问道:“若姐姐哪儿去?”
“帮厨。”
栖若给耳耳丢下一句话,便往灶台边走去。她见灶旁摆了几大盘子,直径过去打算帮忙端菜。
然而,她刚端起一盘正要转身回桌,禾汐突然回过身来,两人倏地面对面挨在了一起,她只觉额前有道清凉覆上,抬起头一看,原来是她的额头碰上了他的鼻子,她的眼前正是他的双唇,他削瘦的下巴肌肤瓷白如玉。
离得那么近,她清晰感受到自他体内散发出来的清冽冷香。
忽的一下,她的心脏开始快速跳动,“砰砰砰”的仿佛要从她的心口跳出。
这一时间,她忘记了动作,举着一个菜盘子,两手摆开,宛若一方木桩。
最后是禾汐动了,他往后退开些许,低下头与她道:“葱花在你身后,汤煮好撒上些才香。”
“哦……好。”栖若终于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睛,端着一盘子菜逃往桌边,拉开椅凳将手中菜盘往桌上一撂,随后生怕耳耳看出来,一脸面无表情顾作无事的样子,一手支着桌子,一手横在胸前暗搓搓的平抚着失律的心跳。
一扭头却看见耳耳正看着自己一阵无声乱笑。
“若姐姐,你这趟厨帮得不亏,美人公子刚才差点就又亲了姐姐。”耳耳凑近她耳旁低声言语,“不过还别说,公子虽集万千华贵俊不可言,可姐姐也是佳人绝色世间少有,你二人可算天造地设羡煞旁人的一对佳偶,我知姐姐向来不擅言情,可这次我得劝你,莫要轻谈,要珍惜。”
什么又亲了?什么天造地设,还羡煞旁人?八字没一撇的事在这乱嚼什么舌根?
栖若一记斜眼丢向耳耳,小声道:“莫要见风就是雨,莫要乱言,看几个话本子成情圣了?方才那是意外,意外是什么,意外就是不受自主意识控制的事,又何来真情?什么羡煞旁人佳偶天成,你这叫空穴来风流言蜚语混淆视听,这么快就忘了刚才在大堂中包子铺大娘的喜闻乐见了?八字没一撇的事,以后别嘀咕,败坏姐姐名声对你没好处!”
耳耳本一腔热忱要见证一对佳偶,不过指点一下那个榆木脑袋不开窍的,却没想到对方尽然如此激动。
于是她就有些无奈了。
这个美丽的女子向来看他人之事通透有加,可事情一旦落到自己身上,那还真是三分清明都没有。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她是真的很迷。
凭白照顾了人家一月有余,愣是没有摸清自己这分用心。
可在她看来,这姐姐若没有点特别意思,又怎会日日上心,耐心不落?
且上午美人公子确确实实亲姐姐来着,她看得清明,公子眼里分明有情。明显顺其自然的事,这姐姐就是要执拗着自欺欺人。
耳耳于是默默摇头,私事嘛,还需自求多福。
“那姐姐认为我以后该当如何?”她笑道。
“非礼勿听,非礼勿视,非礼勿言。”心跳渐渐缓和,栖若的言语也恢复了平稳,她终于不用再伏桌而坐,正大光明直起了腰来,却见耳耳突然起了身向灶台方向走去。
原来是禾汐做的汤刚盛出,满满一大碗,耳耳担心烫着禾汐,主动过去端来。
于是栖若忍不住撇嘴笑了笑,她想到了耳耳怕禾汐的样子,应是不敢心安理得的坐在这里等吃,看到终于有自己能搭上手的便出去搭一把,以表从服之心。
栖若坐在桌前,移好桌上的碗筷,让耳耳将汤摆上桌。
“开饭了!”耳耳拍手道。
禾汐洗净双手,走到桌前,与栖若对面而坐。
他视线从耳耳看向栖若,神情郑重且认真,他道:“二位救死扶伤,造福百姓,辛苦了。”
完全没想到这美人公子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就像完全没想到今日他会给她们下厨做饭一样,属实意外。
且那话听起来也有些怪怪的反客为主的意思。
栖若眯一眯眼,只觉得——
看他一身不惹尘埃的清雅,谁能想到他在厨房游刃有余。
看他一副休尘避世的寡淡,谁又能想到他还关切民生幸福。
这句话,似乎隐隐透露着他某种特殊的身份,位居高位悯怀众生。
突然她便想到了先前听到过的那个称呼:汐皇。这个皇与当朝那个皇有何不同,为何她从未听过这种封称?
他没有从臣,没有随卫,两袖清风,孑然一身,哪有这样的皇。
若论实力,他又落迫于此,或许有风光往昔,眼下却空留了一身。且依照先前了解,大概遭逢对手小儿,他应还需要他人帮扶左右,虽然他或许还有潜力暴发,但暴发过后又不知要睡上几个月头。
这真是个纠结之人,贵与不贵间,能与不能间,淡与不淡间,看的人好生迷惘。
“公子言重,我姐妹也就这点本事能在世间立足,为自己,不谈辛苦,都是收了钱的。”栖若端起碗,塞了口饭。
“好,吃菜。”禾汐伸过手来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一旁耳耳看着二人过分安静,想推波一把却又不敢。不知为何,反正说不清道不明的她有点怕禾汐,是那种敬中带畏的怵。
默默吃菜半晌,耳耳才乖乖夸出一句:“公子厨艺了得,菜做得非常好吃!”
禾汐温声笑道:“许久没做,多少生疏了。”
“咳!咳、咳……”栖若听着禾汐的话,一个不甚呛到了气管,急忙侧过头去,掩着袖子猛咳一阵。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转回身接过耳耳递来的水喝了一口,“公子许久没做,还能做出这等菜色。”栖若抬头盯向禾汐,“莫非,你以前,是做厨子的?”
好家伙,这是又多了一重身份?
“咳!咳、咳、咳……”
这一次是轮到耳耳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喘过劲后却是丝毫不敢表达自己见解,只觉自己方才那句话都说错了,这才让若姐姐得出了厨子的结论。
她就不该说话,也就没有这等啼笑皆非的言论了。若姐姐素来胆大敢说,这话虽是姐姐说的,但却是她挑起的,她这算不算间接亵渎了公子。
见两人轮翻上演吃惊,禾汐没动声色,他视线看过她们,最后淡淡道:“做个厨子也未尝不好,不过我大概没这时间。”
栖若端起碗吃饭,只觉这个回答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透着一种她无法理解到的高级。
也对,连他是何种身份的人都还不知道,又如何去解得他话语中的意境?
青篱是个嘴多的人,可对于他们的身份,他却是惜字如金。
耳耳与栖若的脑子仿佛连通的一样,栖若这边才刚想到青篱,耳耳那头便开口发声了:“今日饭做得早了些,我们都顾着自己吃……”
耳耳话说一半停了声。
栖若舀了半碗汤喝一口,接道:“如何?”
耳耳这才轻轻道来:“青篱那家伙还没回来,不等他了?”
栖若喝剩一点汤底,装了米饭泡在汤里,眼神不离菜,漫不经心道:“他拿了我的钱,银月楼什么没得吃,用得着担心他?”
“昨日他可是回来吃晚饭了。”
踩着她们的晚饭点回来的,今日她们吃早了,说不好等他回来只有残羹剩饭。
“不用。”禾汐突然开口,“他今日不会回来,不用等他。”
“你怎么知道?”栖若看着他,一脸疑惑。
“他与我说了,他有要事,这些天都不会回来。”禾汐看向栖若,“我虽然睡着,但你们说话,我能听到。”
什么?
禾汐的话宛若一抺重彩,栖若刷的一下脸红了,她视线赶紧避开禾汐。
她在他昏睡期间照顾他时自言自语过不少心里话,什么类别的都有,其中就数夸赞他的最多,倘若那些都被他听了去,那家伙,她基本上无异于扒光自己站到了他的面前。
这清醒未免来得太猛烈了些。
刚才禾汐看她时的眼神摆明了是一种我看透你了的意思。
栖若压低了头,扒着碗里的饭,故作镇静。
饭菜塞得太多,她说话声口齿不清,“不回来拿钱,他绝对不够用。”
禾汐看出栖若窘态,唇边不禁带起一抺笑,他提醒两人道:“别忘了他交了一个不得了的朋友了,他现在不缺钱。”
耳耳在一旁,一脸恍然大悟,终于点头,松气,随后看着栖若道:“若姐姐吃到辣椒了?脸怎么那么红?”
栖若顺着耳耳的话作势干咳了两声,“刚才吃太快,不小心。”
话未说完,一只杯子递了过来,栖若抬头,只见禾汐一双深湖似的眼睛瞧着自己。
“冷的,正好解辣。”他道。
“谢谢。”
栖若接过水杯,她有种冲动,只觉想将那整杯水朝着自己当头浇下,泼在脸上来个尽情抒发,那倒是畅快了。
然而她倒底是没有动手,攥着杯子规规矩矩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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