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不自觉歪了下头，她原也不想接过这话，只当詹天一是在糊弄自己刚才的言语，所以连回答的语气也有些漫不经心。

“左不过是那些老掉牙，听腻了的神仙故事，你从前又不是没有听过。”

安春桐本想着快些打发走这尊大佛，可大抵是这屋内的气氛太过寂静无声，她才又慢慢从榻上直坐起身，面色也登时极为复杂，是那种说不清楚道不明的难言滋味。

“这话本子中讲的是牛郎织女，你没听过？”

““牛郎织女？”

果不其然，她猜的半点没错，詹天一不仅是没听过，甚至是连这二人是谁都不知道。

但即使是事实已摆在眼前，她还是仍然不死心的又追问了一句。“你真的不知道吗？从前也未听闻？”安春桐不禁瞪大了眼，显然是有些讶异过剩，莫说是如她这么大的姑娘家公子哥们了，便是那街头巷尾乱窜的孩提也是应该清楚的。

可男人的脑袋却依旧在人的目光中摇摆了两下，紧接着一道清冽如水击玉石般的声音又随之

而出。

“奴才没读过话本，也没有父母亲说与我听。”

许是詹天一的语气太过稀松平常，甚至是连一丝一毫的怜意都叫人察觉不出，好像这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实了，根本没有隐瞒的必要。

但也恰恰是因为这话的口气太过寻常自然，才会愈发让安春桐有一种说不出口的难过，原来悲痛到极点过后是平静的无声。

此时此刻，便是女子也分辨不清詹天一心中到底是逞强笑着更多些还是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悲切更多些，她只是默默在一边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的捏着书角，不知该如何是好。

突然，就在安春桐暗自懊恼自己实在是不该问出这种戳人肺管子的话时，男人却偏像早早就察觉到她心中所想般，一句话直接开口问道。

“安姑娘难道是觉得天一可怜吗？”

他昂头一望，那目光就好似是如有实质样定定地落在人面上，旋即詹天一淡淡一笑，似是在确认回答，复而又说。“可我并没有觉得自己可怜啊。”

“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女子辩解的话语脱口而出。

这是安春桐第一次说出如此违心的话，哪怕是她从前瞒着阿爹将那些苦兮兮的药给倒在花盆中也未曾有过。“我只是惊讶，对，我只是有些许惊讶而已。”

世家大族向来的修养德行都教导着她不该拿旁人的苦难当口头玩乐，安春桐学得很好，所以在男人看过来的一瞬间，她又匆匆忙忙将覆在锦被上的话本子摊开，略带遮遮掩掩地说道。

“你不是想听这里面讲了什么吗？我现在便说与你听。”

到底是养在深闺中的女子太过纯真烂漫，即便是有些聪明的机灵劲儿在身上也还是难免带着点点心软，詹天一没说不好，只是依旧神色未明的凝视着她，样子颇显高深莫测。

“奴才都听姑娘的。”他轻飘飘一句话道出便是打了安春桐一个猝不及防。

这先头吵着嚷着要听的人是他，而今又说循着自己心意的人也是他，到底他们二人现在谁是主谁是仆？难道还上下颠倒了不成？

女子顿了顿，眉宇间的褶皱更是拧的比那喝了三碗苦汤药还要深，安春桐不禁在心下思考起了自己若是太听这厮的话会不会有失风度，可待她最后将唇瓣给咬了一遍又一遍的时候，还是打算依着男人的意思。

毕竟这左说过来他也是安府的人，右说过去自己也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女子，就当是无事寻人做个伴也好，实在是她整日整日里待在府内面对着一天天同样的脸都快要憋出毛病了，他这般好看，也算是赏心悦目了不是？

就这样，屋内的微风又兀自抚着珠帘吹了一阵后，安春桐才慢慢悠悠拿起手中的话本子说道。“很久很久以前，人间有一个名叫牛郎的男子，他老实敦厚，从不与人交恶，可也正是因为他这样的性子，所以他才极易受到了旁人的欺负，而幸运的是上天给他送来了一头通灵的老黄牛。”

“某日，那老黄牛张口吐人言，替善良的牛郎寻法子找来了一个年轻又漂亮的女子做妻子，二人就这样琴瑟和鸣的过了一段时间，可好景不长，谁知那女子其实是一位天上的仙子，名唤织女…”女子说到这儿又猛地停下，因为她实在是不喜故事的结局。

到底自古以来总是女子愁绪多，可詹天一却好似是不知一般，又仰着头靠近了些人，一张脸笑得艳艳问道。

“后来呢？”

男人听得兴致勃勃，那双招子更是亮堂的好像夏夜的明月，便是让听过千百回话本子的安春桐也生出了点点喜悦来，可慢慢的，她神情又变得渐淡，只因这个故事的结局并不是叫世人喜爱。

“后来，那位织女仙子便被王母娘娘带回到了天上去，二个有情人就此离分，也只有每年的七夕才能在鹊桥的指引下匆匆见上一面。”

就在女子以为自己说完这个故事的结局会得到詹天一一阵轻叹的唏嘘时，可他却一改安春桐的预料，像是困惑又似是不解的转头，问出了她想象之外的问题。

“他为什么不也跟着去死呢？”

“什么？”

最初安春桐也只道是自己体弱多病听差了言语，故而又多问了一嘴，“你说什么？”

可男人仍旧是那个平平淡淡的语调，好似在自己的思想中死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而且他自己也真的在思考为什么不那样做的原因。“姑娘不这么认为吗？”

“那个牛郎既是舍不得织女，为什么不也跟着去死呢？这样他便能转世到天上去，二人就可以再次相见了啊。”

詹天一这一通话瞬间堵塞的女子无话可说，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关于生与死的问题，而自己也只是听那位“神仙”说过，只有真真正正极少数的大善人才能够魂飞上天，得道成仙。

安春桐随后又摇了摇头，也开始离奇的回答起男人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大概，并不是每个人死后都能到天上去吧。

“他不可以，你不可以，或许…我也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