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两个这是……”子不识的目光掠过,察觉到其月泉那张悄然羞红的脸颊。他再转向俞秋毫,只见他也是神色不自然,喉结微动。
“什么事都没有。”俞秋毫避开子不识探寻的眼神,转而指向远处,“不识,宗主们到了。”
话音方落,只见数道流光划破晨雾,各宗宗主御风而来。
众宗主落地,向子不识拱手为礼。他们依着昨夜的席位次序落座。
“诸位宗门,昨夜休息得如何?”子不识端起案上的青瓷茶盏,道,“这是晚辈特意为诸位备下的茶水,用以涤荡昨夜火气。”
言毕,为显示茶水无毒,子不识仰首一饮而尽,随即闭上双目,做出一副回味无穷之态。
众宗主见他如此,方才放下戒心,将杯中茶水饮尽。
“滋味如何?”子不识目光缓缓扫过众人。
这一次,所有人纷纷起身赞不绝口,言语间满是奉承,再无一人敢当面对其有半分不敬。
“看来一夜安寝,诸位皆是神清气爽,明辨是非了。”子不识轻叹一声,意有所指,“那么,用过这席早膳,我等便可心平气和,共商日后大计。”
“但凭子宗主吩咐,我等悉听尊便。”其宗主率先起身,躬身应道。昨夜与他并肩对峙的四位宗主,此刻纷纷附和。
“龙宗主,”子不识的目光落在龙宗主身上,“观宗主气色,想必伤势已无大碍。不如,就由宗主先来评说一番,晚辈昨夜那最后一击,威力究竟如何?”
龙宗主闻言,猛地起身,声音竟有些发颤:“子宗主神威盖世,那一击石破天惊,属下……属下尚未反应过来,便被那股无匹气劲震得昏死过去。其威力,实非属下所能想象,更遑论匹敌。”
这番极尽谄媚的言辞,听得连子不识与俞秋毫都忍俊不禁。
当着众人之面遭此羞辱,龙宗主双拳紧握,却终究是敢怒不敢言。
“龙宗主形容得很是贴切。”子不识轻拍手掌,示意他坐下,随即话锋一转,“不过,我须向诸位澄清一事。昨夜我所用,并非什么禁术,而是——神力。”
“神力!”二字一出,满座皆惊。
“这小子……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俞天久眉头紧锁。
“诸位并未听错。”子不识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我所用的,正是承自玄青之神所赐的神力。此乃我在落星城一行中,最大的机缘之一。”
为使众人信服,子不识不再多言,心念微动。刹那间,磅礴浩瀚的玄青之力自他体内喷薄而出,一对漆黑如墨的羽翼在他背后缓缓展开,羽翼轻振,一股无形的威压便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震慑着在场所有宗主。
“这……这等猛烈的能量波动,莫非……当真是神力?”宗主们望着子不识此刻的模样,交头接耳,惊疑不定。
“这对黑色羽翼,诸位可曾见过?”子不识朗声问道。
“在下曾于宗门古籍中见过画像,”林宗主颤声回应,“传说中,玄青之神便身负墨色神翼。”
“不错。”子不识颔首,“这,便是玄青之神的羽翼。”
“此话当真?你……你真的获得了神力?”俞天久再也按捺不住,急切地追问。
“舅舅,”子不识的目光转向他,“如此超脱凡俗的力量,岂是寻常玄青之力所能达到的?”
“你究竟是如何获得的?”俞天久再追问。
“自然凭借我的祭月石。”子不识摊开手掌,“这是玄青之神亲手铸就的神器。”
众人凝神望去,只见那祭月石的外形竟已变化,通体流转着更加浓郁深邃的暗黑色光华。
“诸位,”子不识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在落星城,幸得玄青之神亲自点化,不仅能短暂借用他所赐的神力,更已获准,成为玄青之神神位的继承人。同时,我的修为也已达到圆满之境。这些,想必诸位昨夜都已亲眼见证。”
“我等如何信你?此番说辞,莫非又是你的某种幻术把戏?”龙宗主心有不甘,“玄青之神不过是上古神话传说,虚无缥缈,岂能当真?”
子不识甚至未曾开口,只一个眼神,便死死扼住了龙宗主的咽喉。
“你……你又对我做了什么?”龙宗主呼吸急促,仿佛下一刻就要窒息。
其余几位宗主见状,连忙催动法力,试图联手遏制这股威压,然而他们的力量触碰到那层无形的壁障,竟瞬间消散。
“这……这怎么可能!”几位出手的宗主骇然失色,“我等皆是境界圆满,合力竟也……竟也抵挡不住这股力量?”
“这便是神者的威压,我如今可短暂调动。”子不识的声音冰冷如霜,“若诸位仍然心存疑虑,我不介意让大家亲身体会得更深一些。”
“我……我信了!”龙宗主再也支撑不住,屈辱地求饶道。
子不识这才收回目光。龙宗主瘫软在椅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早已浸透了衣背。
“还有谁有异议?”子不识冷眸扫视全场,所有宗主尽皆垂下头,噤若寒蝉。
“玄青之神仅存于我冥玄宗的古老传说中,无人能证其真伪。”俞天久定了定神,再次发问,“不识,你既言已得见玄青之神,可否告知在座的各位,他如今身在何处?”
“抱歉,”子不识摇了摇头,“关于他的一切,仅我一人可知。”他记得寒月的嘱托,不能泄露玄青之神如今的状况。
“你的法力确已圆满,但你说自己是神位继承人,又该如何证明?”其宗主提出了新的疑问。
“无需证明。”子不识反问,“只要这身实力在手,能否成神,又有何妨?在诸位眼中,只要我的力量足以压制盈光宗,足以复兴我冥玄宗,便已足够。无论我言辞真假,这身实力便是最有力的明证,这难道不正是诸位所求的目的吗?”
“宗主此言,深得我心。”云灭立刻起身应和,“玄青之神之说,是真是假,已非关键。只要宗主拥有此等神威,我冥玄宗便有了擎天之柱,复兴有望。我等又何必纠结于其真伪呢?”
“云灭宗主,果然懂我。”子不识赞许地点点头,“今日向诸位解释神力一事,一则为了证明我昨夜并未动用禁术,二则,也是为了提前向诸位昭告我日后的筹谋。至于如何对抗盈光宗,我心中已有打算,望诸位切勿轻举妄动。”说此话时,他的目光特意在昨夜那四位宗主脸上一一划过。
“恭贺宗主!得此神力,实乃我冥玄宗天大的幸事。宗门复兴,指日可待!”众宗主终于不再纠结,发自内心地躬身道贺。
“既然诸位皆无异议,那么接下来的事宜,便由俞宗主为诸位详细说明。”子不识将后续的安排全权交给了俞天久。
“是。”俞天久起身,将冥玄宗日后的部署、离心川新任宗主的安排,以及各宗门之间如何协同作战等事宜,都条分缕析。
期间,子不识安然端坐于王座之上,静观十位宗主平和地商议,殿内气氛融洽,再无半分剑拔弩张。他心中一片澄澈安然。
这一刻,他终于觉得,自己拥有了足以实现父母遗愿的力量。
***
会议结束后,子不识与俞天久一同送走了九位宗主,随后携上俞秋毫,三人开始了新一轮的密谈。
“说说吧,”俞天久一落座,便似笑非笑地看着子不识,“方才在议事大殿上何等神气,跟我老实交代,你在落星城那几日,究竟学得了些什么通天彻地的本事?”
“舅舅,我这也是为了震慑宗中长老,稳固大局啊。”子不识略带委屈地解释。
“哦?与我解释干嘛?”俞天久挑眉,“你那股桀骜不驯的劲儿呢?方才对我说话,不也是那般神气吗?”
“是舅舅,我错了。”子不识连忙认错。
“那你便说实话,”俞天久收敛了笑意,“方才你所说的,关于玄青之神的一切,可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子不识急切地抬头,眼中满是真诚,“连舅舅您也不信我吗?我发誓,我字字句句,绝非为自己寻借口的虚言,只是其中隐情,我实在不能向您透露。”
“舅舅信你。”俞天久看着他焦急的模样,伸出手,握住了子不识的手。
子不识暗自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也松弛下来。
“那我呢?我也不能知晓吗?”一旁的俞秋毫忍不住插话。
“不能。”子不识的回答干脆利落。
“父亲,我有些话,想与不识单独一叙。”俞秋毫转向俞天久,请求道。
“好。”俞天久起身,拍了拍俞秋毫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嘱托道,“你们聊吧。我还有些宗务要处理,也该回去了。你这几日都在子府歇息,莫要忘了自己的家。”
“我知道的。”俞秋毫应道。
***
等俞天久离开后,子不识将俞秋毫拉到自己房中,关切地问道:“你此刻,可还有不适?”
“没事了,这次,多谢你。”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我只是好奇,我离开落星城后,你都经历了些什么?”俞秋毫问道,“那神力……是否与寒月有关?”
子不识沉默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若真是如此,我心中便有几分眉目了。”俞秋毫若有所思。
“我还有一事相求,”子不识想起了寒月的托付,“能否陪我同去一趟鬼渊?”
“自然可以。”俞秋毫几乎未加思索便应允下来,“正好,睡了这么久,我也觉得筋骨都快生锈了。”
“那我们明日便出发。子府这边我已安排妥当,只是舅舅那边……”
“你如今威望正盛,他不会不允的。”俞秋毫笃定道。
“多谢。”
“对了,”俞秋毫脸上露出一丝促狭的笑意,“你与文络影之间,如今进展如何了?”
“我有一件盈光宗的法器,不知该如何赠予她。”子不识提起此事,竟有些许无措。
“这我可帮不了你,”俞秋毫笑道,“情之一字,终究要靠你自己。”
“也罢,先处理鬼渊之事。法器之事,容后再作打算。”
“那我便先回去了,明日见。”
“明日见。”子不识立于门前,目送着俞秋毫的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方才转身回房。他从怀中取出那架琉璃百褶琴,指尖轻抚过冰凉的琴弦,心中浮现的,却是文络影那清丽的容颜。
***
此时,盈光宗文府。
自文络影与叶忖度回到文府后,无论文勋智如何旁敲侧击,二人都对落星城中发生的一切守口如瓶,只将各自所得的法器呈上。
这可急坏了文勋智,他体内的罪业之花尚未解除,性命悬于一线,而文络影与叶忖度却对此事仿佛漠不关心。
“你打算如何向你父亲解释罪业之花的事?”叶忖度坐在文络影身旁,低声问道。
“不知道……”文络影满是无奈,“父亲听了,不知是否会答应。可这也是唯一的法子了,为求活命,他必须依照子不识所说的去做。”
“此事终究躲不过,”叶忖度轻声道,“你心中不也还有其他事要向他禀明吗?不如就今夜吧。”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文络影深吸一口气,“就今夜吧。”
二人对视一眼,心意已决。今夜,他们便要将一切,和盘托出。
***
是夜,月华带着几分寂冷的清辉,倾泻在嶙峋的假山之上,又碎裂于平静无波的水池之中,凝聚成一派凄凉萧索的模样。向来流光溢彩的文府,竟也有如此冷色调的氛围。
文勋智依约来到庭院,只见文络影与叶忖度早已静候于此。
“总算是盼到你们了。”文勋智脸上难掩喜色,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在石凳上落座,“快,与我细细说来。”
“爹爹,”文络影上前一步,“女儿是来禀告罪业之花之事的。您听我说完,切勿动怒。”
“你先说来,我听听。”
“是。”文络影将子不识那番惊世骇俗的言语,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说完了?”文勋智听罢,竟出奇地心平气和,问道。
“说完了。”文络影闭上双眼,长长的睫毛在月光下微微颤抖,等待最终的审判,“爹爹,女儿知此事荒唐,可这也是唯一的法子了。为求保命,我们……只能依他所言。”
叶忖度见状,上前一步,将文络影护在身后。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文勋智竟失笑出声:“影儿,你竟也信了那小子的胡言乱语?”
“对不起,爹爹……女儿信他。”文络影睁开眼,目光坚定。
“好,好。”文勋智连说两个“好”字,“那为父便依他所言。只是这‘赎罪’,又该如何个赎法?”
“女儿以为,爹爹或可……尝试补偿冥玄宗一些……”
话音未落,文勋智猛地一拍石桌,霍然起身,气急败坏道:“一派胡言!你怎会被那子不识蛊惑至此!他是冥玄宗少主,与我盈光宗势同水火!他究竟在落星城对你做了什么,竟让你也鬼迷心窍,听信他的这般妖言!”
“爹爹息怒!是女儿一时糊涂!”文络影吓得连忙跪下,“女儿定会再寻他法,定能解除这罪业之花!”
“宗主,此事并非络影之过!”叶忖度急忙跪下辩解,“那子不识实在太过难缠,为了夺得法器,我们才不得已与他虚与委蛇。您要怪罪,便怪罪我!是忖度无能,未能护好大小姐,才让那子不识有了可乘之机!”
“你们两个……你们两个……真是要气煞我也!”文勋智指着二人,一时气得语塞,“除了这些,可还有旁的事要告诉我?”
“……有。”文络影瞥了叶忖度一眼,示意他暂且回避。
叶忖度会意,向文勋智深深一揖,便退入了暗影之中。
待周遭只剩下父女二人,文络影才将“灵祭”之事,低声和盘托出。
“这……又是他子不识与你说的?”文勋智的声音陡然变冷。
文络影默然点头。
这下,文勋智的怒火更是烧到了顶点:“你们倒真是无话不谈的知己!你未曾将我盈光宗的机密,也一并透露于他吧?”
文络影用力摇了摇头。
“还好,还好……”文勋智见状,稍稍松了口气,“总算没有被迷惑到那般田地。此事交予我,我自会查明。”
“爹爹要去何处查明?”文络影好奇地追问。
“不告诉你。”文勋智转身便走,将满心焦虑的文络影抛在身后。
文络影急忙跟上,却被文勋智反手将房门“砰”地一声关上。她伫立在门外,听着门内再无声息。
文络影走后,庭院中的月色,愈发显得清冷孤寂了。
***
门扉之后,文勋智透过门缝,确认文络影的身影已消失在夜色中,这才匆匆关紧门窗。他在烛火下疾书一封信,随后走到窗前,对着夜空发出一声鸟鸣。
片刻之后,一阵阴风卷起,吹得烛火摇曳,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精准地落在他窗前,衔走了那封信。
时至半夜,那乌鸦悄无声息地返回,将一封回信交至文勋智手中。
文勋智就着微弱的烛光展信细读,确认“灵祭”一事确凿无疑后,脸上露出一抹难以捉摸的神色。
翌日清晨,他便将此事告知了文络影。
这一刻,文络影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子不识没有骗她,自己终究……没有信错人。
***
与此同时,子府。
子不识与俞秋毫早已收拾好行囊,乘着马车缓缓驶出府门,朝着鬼渊的方向行进。
马车辘辘,车厢内,二人开始了对此次行程的探讨。
“不识,你此番前往鬼渊,恐怕不只为宗门事务吧?”俞秋毫一语中的。
“确有一些私事。”子不识坦然承认,“不过私事便不需你陪同了。待宗门事了,你便可先行回府。”
“那怎么能行?”俞秋毫一把握住子不识的手,掌心温热,“此行凶险,我岂能让你独身犯险?”
“若真有危险,我怕是还得腾出手来护着你呢。”子不识哭笑不得,“对了,我给你的红魔,可曾服下?”
“还未……有些舍不得。”俞秋毫摩挲着腰间的药瓶,有些犹豫。
“也罢。”子不识沉吟道,“待到了鬼渊再服不迟,或许在那阴煞之地,药效能发挥得更佳。”
“那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私事,究竟是何事了?”俞秋毫的好奇心再次被勾起。
“找人。”
“何人?”
“一个盈光宗的人。”
“我没听错吧?”俞秋毫瞪大了眼睛,“你去鬼渊,找一个盈光宗的人?”
“嗯。”子不识应了一声,“不知……如今还能否寻到她的踪迹。”
俞秋毫见子不识面色沉重,似乎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便没有再打扰他。
车厢内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才停了下来。
***
“嘎——”几声嘶哑的鸦鸣划破天际,枯黑的枝头上,乌鸦栖息,眼神如墨。暗林深处,偶然有蝙蝠振翅,无声掠过,带来一阵阴风。
这里,便是冥玄宗最为诡秘莫测的宗门——鬼渊。
甫一踏入此地,子不识与俞秋毫便觉一股阴寒之气侵肌透骨,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伺。后背凉风飕飕,不过数步,二人身上已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放眼望去,四周暗光流转,幽绿的鬼火如磷灯般漂浮不定,还有雀鸟凄厉的叫声,整个地方宛若传说中的九幽冥府。
此地的建筑也与这自然环境融为一体,多以幽暗的青黑为基调,结构奇诡,在鬼火的映照下,更显森然可怖。
云灭宗主昨日便已收到信鸽传书,此刻正恭候在山门前。
子不识与俞秋毫走下马车,与云灭热情地打过招呼,便随他一同步入宗门。
子不识看着沿途的鬼渊弟子,虽身处阴森之地,却个个神情专注,有条不紊地修炼着,宗门内井然有序,不禁感叹道:“云宗主治理有方,鬼渊如今气象一新。”
“子宗主谬赞了。”云灭笑道,“说来惭愧,自五年前弟子们有幸目睹了您与在下的那一战,他们便如醍醐灌顶,修炼起来个个如疯魔一般。再加上昨日听闻您在子府晚宴上神威盖世,更是士气大振。说到底,这一切皆是仰仗子宗主您的威望。”
“云宗主说话是越来越客气了。”子不识笑了笑,话中带话,“记得五年前初见之时,宗主可非这般模样。”
“这……”云灭闻言,心中一凛。
“开个玩笑罢了。”子不识见他神色紧张,连忙摆手,“云宗主在我心中的分量,向来是极重的。”
“你啊,还是同小时候一般,爱说笑。”云灭宗主这才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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