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染了整片山林。万籁俱寂,唯有风过叶隙,发出细微的呜咽。
文络影走在队伍最前,月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在她的白衣上洒下斑驳冷辉。她身后,士兵们押解着一众山匪。
行至一处密林,文络影脚步倏然顿住,示意众人噤声。她阖上双眸,神识探入四周的黑暗。林中晚风依旧,虫鸣却骤然静止,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气,正从四面八方悄然汇聚。
“有埋伏。”她低语道。话音未落,雀翎扇便已浮现手中。
刹那间,空气仿佛凝固,肃杀之气弥漫开来。林中暗处,那些窥伺的目光愈发灼热。文络影心知,对方人数虽不多,但个个气息沉凝,皆是法力不俗之辈。
“看好人犯,不得有误。”她沉声下令,目光扫过那些面露惊惶的士兵。
然,只听林中传来一阵窸窣之声,被押解的山匪们竟像是得了号令,猛然躁动起来,他们目露凶光,拼命挣扎,迫切渴望挣脱光网的束缚,遁入那片能庇护他们的黑暗。
士兵们皆是凡人,仅能依仗文络影以法力凝成的光网。他们竭力压制,方才稳住阵脚,却不料林中暗处,数道法术已破空袭来。
文络影手腕一抖,雀翎扇展开一睹冰墙,将所有袭来的法术尽数挡下。在她的从容指挥下,士兵们迅速组成防御阵型。
林中的攻击持续了一阵,见无法奏效,便渐渐平息了下去。
文络影岂会放过这等良机。她体内盈曦之力轰然爆发,数道光柱冲天而起,撕裂了沉沉夜幕,精准地撞向那些潜藏的方位。
林中顿时传来几声闷哼与惊呼,强光之下,再无藏身之所。无数身影狼狈地从暗处跌出,已是受了内伤。文络影身形一晃,便将他们尽数制服。
“一并押回。”她收回雀翎扇,语气平淡。
***
回到宗门,山匪们被投入了天牢。文络影叶忖度等人会合,稍作歇息,便一同前往牢房,准备审问。此行目的,不仅要查明这匪寨的底细,更要探知其背后是否藏着更厉害的角色。
天牢幽暗,湿冷的空气中弥漫着霉味与绝望的气息。文络影与叶忖度随意点了个山匪,命狱卒带到跟前。
“你只需据实以告,若你所言对我等有用,我等或可放你一条生路。”文络影的声音在空旷的牢房中回响。
那山匪抬起头,眼中满是挣扎。
“你的宗主并不在此处,这里只有我二人。你若受了冤屈,我等也可为你做主。”叶忖度在一旁温言相劝。
山匪四下张望,确认再无旁人,终是一咬牙,颓然道:“好……我全都说。但你们须得答应我们,让我们回归从前的生活。”
“此行我等前来,便是为此。你但说无妨。”文络影郑重承诺。
“好……”山匪长叹一声,缓缓道,“三年前,田宗主突然增派重税,说是用以城镇重建,并许诺届时会带领我们发家致富。田宗主向来仁善,我们皆信他此举是为我等好,便依从了新税法。可一年过去,说好的重建却毫无动静。”
“我们推举代表前去询问,他却说方案尚在商议,且钱款不足。我们愚钝,便又信了他。如此又熬过了两年,那重税已压得我们喘不过气。好在那时,重建终是开始了,眼见宗主亲率人役,日夜劳作,那般辛苦,我们便也未再多想。”
“直到第三年,我们才窥见真相。那重建,竟只限于城镇内围!而像我们这些居于外围的百姓,非但未享分毫福利,反因重税落得家破人亡!”
“你们竟如此信他?其间真就无半分怀疑?”叶忖度闻言,满是惊愕。
山匪沉默了,脸上满是苦涩。
“金石宗乃繁贸之都,田宗主在盈光宗向来以伪善示人,连我们都曾为其表象所惑,何况是他们?”文络影轻声解释。
“罢了。后来,你们是如何落草为寇的?”叶忖度继续问道。
“我们实在走投无路,只得前往内围求助,却被官兵阻拦。我们想要抗争,反被官兵与那些得了好处的内围居民驱逐。田宗主大约是怕我们逃出去坏了他的名声,便假意发放救济粮,却杯水车薪,根本无济于事。”
“那一刻,我们的心彻底死了。于是派出些青年壮士,或是去往他宗求助,或是去寻文宗主申冤。可我们在村中苦等数月,他们却杳无音信。直到后来,我们在山林中寻到了他们的尸骨……”
“所以,你们是因畏惧逃亡时被杀,才放弃了这条路?”文络影一语道破。
山匪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之后,我们只得回去苟活。只是心中仍有不甘。即便不能远走,也想向过往的内围居民求助。可他们大多受了宗主贿赂,非但不肯援手,反而向宗主告密,我们也因此吃了不少苦头。”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我们遇上了一位法力高强的修炼者。他也对田宗主所为深恶痛绝,便出手相助。起初,他常偷偷送来衣食,勉强维持我们的生计。”
“直到一日,他告知我们,他私助我等之事已被宗主知晓。但宗主念他于宗门有用,并未加罚,反以我们性命相要挟。”
“为不连累恩公,我们在他的安排下,分批撤离,前往山林中的一处寨子。那寨子曾是他清修之地,极为隐秘,除他之外,再无人知晓。”
“两月前,我们便已尽数迁入。寨中,我们打造兵刃,编成队伍,拦截过往商旅,倒也换取了衣食无忧。”
“等等,”文络影皱眉,“你们分批撤离,田绎竟未察觉异样?”
“据我们观察,宗主只在官道设了重兵,以防我们逃离。其余地方,只要不惊扰内围,他便懒得理会。毕竟,连他自己都嫌弃这外围之地。”山匪答道。
“你们既有如此规模,为何不直接击溃官道守军,逃出生天?总好过在此做那打家劫舍的勾当。”文络影又问。
“大人……是希望我们如此行事吗?”山匪抬起头,目光真诚得令人心悸。
“罢了,当我没问。”文络影立刻收回话头,“看来你们尚知法度。按盈光宗法律,平民戕害官兵,其罪远甚于拦路抢劫。”
“我们……有分寸的,只劫财,从不害命。”山匪连忙辩解。
“哦?依今日战况来看,可不像不伤人的样子。”叶忖度冷不防插话,“况且,你们如此明火执仗,就不怕引来报复?”
“寨子外有结界,想必二位也知晓。此等结界,就连恩公叶无法突破。”山匪道,“今日得见田宗主,我们一时气不过,本想吓走他便罢。未料到二位阵仗如此之大,我们不过是本能自保。况且,以我们这点微末道行,也伤不到那些官兵吧。”
“这倒也是,”叶忖度扫视着牢中众匪,“短短数个时辰便被我们擒获如此多人,你们的军队,确实只能吓唬些寻常商旅罢了。”
“我们下手,都是有分寸的。实力强者,绝不招惹。今日遇上二位,算我们晦气。”
“好了,你想知道的,我已全盘托出。其余的,恕难奉告。”山匪急切地看着他们。
“拦路抢劫,已是罪过。你且在此暂住几日。但你未说出那位恩公的身份,我们的承诺……”文络影故意拖长了语调。
“他是我们的恩人,我们绝不会出卖!”山匪斩钉截铁。
“无妨,”叶忖度抚掌一笑,“寨子位置我们已知,届时亲自登门拜访,不就清楚了?再说了,他既对宗门大用,田宗主想必也知其身份。去问问他,一切便水落石出。”
“你们……言而无信,我早该料到的!”山匪气得浑身发抖。
“放心,你既坦诚相告,我们也不会白用。答应你的事,自会做到。好了,回牢中好生歇息吧,接下来,便交给我等。”叶忖度说罢,唤来狱卒,将那山匪押了回去。
审问完毕,文络影与叶忖度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了决断。是时候,再去会会那位田宗主了。他心中,定还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
另一边,墨沅禁域。
子不识与俞秋毫屏息凝神,不敢动弹。
可等了许久,子不识终是按捺不住。既然对方藏头露尾,装神弄鬼,那便逼他出来。
他手中显星宙光芒大作,第一式“引星”与第二式“逐月”接连施展。星辉与月华交织,一面牵引着周遭的诡异气息,一面向黑暗深处轰击而去。
只听轰隆之声不绝于耳,墙壁碎石簌簌而落,却唯独不见那鬼魅现身。
“不识,你悠着些,别直接将它给……”俞秋毫在一旁低声提醒。
子不识收了法器,上前查看破败的墙壁,片刻后回转道:“这墙后,还有一间密室。”
俞秋毫心领神会,两人随即踏入那片黑暗,果然进入了一间更为隐蔽的石室。此地光线稍明,却绝非那鬼魅藏身的绝佳之所。
“不识,那鬼手究竟是从何而来的?”俞秋毫疑惑道。
“方才的触感,不过是道法术幻化而成。”子不识一眼便看穿了端倪,“看来,对手还想与我们玩这捉迷藏的把戏。”
子不识再次催动法力,两件神赐法器的威势如怒涛般席卷而出,想将那藏头露尾之辈直接震慑出来。
果不其然,石室另一端有了动静。
两人身形如电,化作两道黑影扑了过去,同时出手,精准地抓住了那只凭空浮现的鬼手。
然而,那鬼手却如青烟般消散,下一刻又悬浮于两人面前。至此,便可断定,确是法术无疑。
“这是鬼渊的什么邪术?抑或是鬼影遁梭的招数?”子不识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法术。
“鬼影遁梭的招式我二人都已烂熟于心,不太像。”
“罢了,直接将他揪出来!”子不识再次扑向鬼手,却依旧扑了个空。
如此反复数次,两人气喘吁吁,那鬼手却依旧在空中悠然悬浮,仿佛在嘲弄他们的徒劳。
子不识看着那鬼手惬意的模样,忽而灵机一动,拉着俞秋毫就地坐下,放弃了追逐。
“不识,你这是?”
“守株待兔。你不是累了吗?那便在此地安坐,看他的耐心,是否比我们更长久。”子不识回道。
“有道理。”
于是,两人也学着那鬼手的样子,盘膝而坐,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一炷香后,那鬼手终于按捺不住了。它倏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模糊的人形阴影。子不识与俞秋毫终于感受到了那股属于境界圆满强者的气息。
为彻底逼其现身,两人依旧强作镇定,惬意地坐在地上。
终于,那阴影渐渐凝实,可当他显露出面容时,子不识与俞秋毫皆心头一震。
“这是……一具尸体?”俞秋毫失声惊呼,“看服饰,应该是冥玄宗之人。看来,不是我们要找的。”
子不识拉着俞秋毫起身,与那具行尸遥遥对峙。
“你们二人,竟能在此地动用法术?怎么不玩了?”那具尸体,竟口吐人言。
“阁下是?”子不识抱拳问道。
“暮傀,这宫殿真正的主人。数百年了,终于遇见了两个有趣的活人,快来陪我玩!”暮傀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孩童般的兴奋。
俞秋毫只觉毛骨悚然,子不识却依旧从容应对:“此殿是阁下的地盘?”
“数百年前便是了。我也在此地枯坐了数百年。你们既来了,便留下,陪我继续玩吧。”暮傀一心只想将二人留下。
“这……阁下想玩什么?”子不识问道,同时向俞秋毫递了个眼色,示意他暂且配合。
俞秋毫只得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暮傀……我们陪你玩。”
“太好了!”暮傀发出一阵咯咯的怪笑,听得人头皮发麻,“我们继续玩捉迷藏吧!”
暮傀刚想化作鬼手,却被子不识拦下:“且慢,我们有一事相求。”
“说。”
“我们愿意陪你玩耍,但阁下可否助我们离开此殿?毕竟,我们尚有要事在身。”子不识小心翼翼地试探。
“这……我好不容易等来两个活人,可你们玩一会便要走?”暮傀的声音里满是失落。
“这……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俞秋毫再次密语传音。
“放心,待我们事了,定会回来寻你的。”子不识承诺道。
“他会信吗?”俞秋毫暗自怀疑。
“我自己都快不信了。”子不识只能维持着脸上尴尬的笑容。
未曾想,暮傀竟一口答应:“好!但我有个条件,你们必须在捉迷藏中赢过我,我才可放你们离开。”
“好,我们同意。”子不识立刻应承。
“那便开始吧!捉迷藏期间,不准动用法术哦!”暮傀瞬间投入了游戏,“这一轮,你们来寻我!”
子不识与俞秋毫点头,依言捂住双眼,开始倒数。三十声数罢,两人睁开眼,眼前空空如也,暮傀早已消失无踪。
“他是鬼魂,没有轨迹可循,我们该去何处寻他?”俞秋毫有些绝望。
“无妨,我已熟悉他的气息,定能寻到。”子不识自信满满,“跟我来!”
俞秋毫将信将疑地跟上。子不识闭目感应,带着他穿过一间又一间空旷的石室,却始终捕捉不到那股气息。
“这宫殿无边无际,他又熟悉地形,我们如何能找到?”俞秋毫愈发沮丧。
“我明白了!”子不识猛然转身,向来路疾驰而去。
俞秋毫不明所以,也只能紧随其后。
两人回到最初的石室,子不识朗声道:“找到你了!”
室内一片死寂,并无回应。正当俞秋毫以为他异想天开时,暮傀的声音却从墙壁中传来:“好厉害!你们竟找到我了。”
话音落下,暮傀的身影缓缓浮现。
“他……他竟一直躲在这?不识,你是如何发现的?”俞秋毫惊奇不已。
“依旧是气息。起初,我的确被他迷惑了,那时他的确不在此室。可我们一离开,他便立刻返回,此后便一直藏身于此,任我们在外搜寻。你难道没发现吗?这密室能隔绝气息,外界之人,是感知不到其中情况的。”子不识解释道。
“原来如此。”俞秋毫恍然大悟。
“你们在说什么?现在该轮到你们躲了。”暮傀突然凑近,那张腐烂的脸几乎贴到他们面前。
“好,我们这就去躲。”俞秋毫紧闭眼睛,连忙应道。
“走,我有一计,他一个时辰内,绝对找不到我们。”子不识拉着秋毫,飞奔而出。
身后,暮傀缓缓闭上那双早已没有眼珠的眼眶,干涩的倒数声再次响起:
“三十……二十九……二十八……三……二……一……你们……当真躲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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